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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石头站在自家的小卖部门口,深深吸入一口空气。
石头的原名叫石勇泉,在他很小时候,父母就因为天天吵架而分开了,石头跟随了脾气暴躁但却坚强的母亲。当然,在那些辛苦挣扎着成年的岁月中,他也继承了母亲易怒的脾气,“石头”这么个僵硬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记忆中儿时每当他和别人打架时,世界上骂他打他最凶的是母亲,但被别的孩子欺负时帮他出头、怒火朝天却将他护在身后的也是母亲。但是成年后的石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变了。她不再气势汹汹,她每天都慈祥地对待所有人,一旦生病或者遭遇难事,母亲就会发出若有所思的感慨:
是报应啊……
每当此时,石头就很困惑。这话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好像她做了什么坏事似得。母亲是个嘴上凶,其实心很软的女人,这点身为儿子的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石头见过无数吵架离婚的家庭,父母双方都恨不得把孩子这个包袱赶快甩手好展开新生活,但母亲从来没有丢开过他,哪怕她曾经赚的钱连自己都快养不活。
如今终于熬到了石头也能养家,母子俩用仅有的一点积蓄开了这家小卖部,每天一早不到五点石头去补货,六点半回来准时开门,一直到深夜十二点。虽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什么小康,但石头觉得,比起小时候,至少不再那么害怕明天没有饭吃了。
雨越来越大了,石头闭上眼睛,空气里阴冷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睁开眼时,他的视线中的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身材不高、看来是个很普通的年轻女人。
可他的心头却燃起一种焦躁:这女人又来了!
女人笔直地和他对视着,任凭雨水落在头顶,也不撑伞,仿佛毫无感觉似得。
石头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神经病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直盯着自己的店看了,他准备穿过马路去和女人正面碰碰,到底是什么来头。
突然,女人的头顶出现了伞,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为她挡下了雨,还皱着眉在她旁边嘀咕了好一会。这让石头突然有些尴尬了,也许她不是来找茬的?也许站在那不怀好意站在那,也只是巧合?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马路对面两人走近了小卖部,男人的步伐却在门外止了步。女人走进来,眼神笔直地瞄着石头身后的门——那扇门通向石头家内屋,穿过窄小的厨房,就是他和母亲一人一间卧室。
“你要买什么?”石头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我找你妈。”女人说。
石头蹭一下火又上来了,瞟了一眼门外的男人,对方正缓缓点起一根烟,仿佛对店内的事情毫不在意似得。最近几年石头一直谨遵母亲的劝诫,做事要冷静,做生意要会忍。
他深吸一口气,“小姐,你要买东西就买,不要骂人。”
“我找你的母亲,傅金佩。”
这回轮到石头愣住了,“你还真是来找我妈的啊……哦,你找她什么事?”
“一些她大概不想让你知道的事。”石头终于察觉,女人的视线一直盯着通往内屋的门,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你到底什么事,有毛病啊你!”终于石头的脾气从压抑的缝隙中暴露了出来。
“石头!”穿着厚厚实实的傅金佩从门内走了出来,“不可以这样对客人说话。”
“妈,你别管这里,你感冒了就好好睡着。”石头挡在母亲面前,努力把她劝说回去。
“诶你别推我嘛……”傅金佩架不住儿子力气大,只好转身准备回屋内。
“1997年,你和丈夫离婚,儿子石勇泉归你抚养。”女人的声音一响起,傅金佩的脚步就止住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预感,让她停住了脚步……
“正好受到职工下岗潮的冲击,你没了工作,为了养活儿子,你选择给工地开卡车,又累又苦,男人都没几个能忍下来的工作,你忍了。”
石头看看陌生女人,看看母亲,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你有一个儿子要养,如果你忍不了,孩子就得饿肚子。所以,你忍下了常人不能忍的辛苦,你赚着男人都不乐意赚的辛苦钱。所以……当你的车撞在我姐姐身上时,你车也不停地逃走了。”
寂静。
没有人说话,石头张大了嘴也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扭头去看母亲,却只听见自己脖子卡卡响的僵硬声。
浔可然淡然的眼神里只有低着头的傅金佩,她的沉默仿佛凝滞了时间。
傅金佩咬着唇,一个字都没说,但脸色却一点点发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年过半百的膝盖一弯,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沉重的肩膀沉了下去,“我知道……会有这一天……”
“妈!!妈你起来——”石头使劲把母亲扛起来,“妈你别理她,她是神经病——你听到没有?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石头一边努力拉着自己母亲,一边又想空出手来和可可打架的模样,混乱的不堪。
可可觉得自己身处一场可笑的电视剧现场,伦理、亲情、哭闹剧。她突然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自己跨越生死的痛苦,也许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姐姐在空中腾起的身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但即使如此。
“我不会原谅你。”
即使你已经如此苍老,即使你当时有着无数的理由,即使你满头的白发被生活折磨的如此显眼。
姐姐死的时候和现在一样是闷热的夏天。但在记忆里,那时候每天都冷的像在冬天的雪地里。
浔可然嘴角一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我宁可相信夏天会下雪,也不信自己会有原谅你的那一天。”
我只想传达给你,让你体会下什么叫无法挣脱的永世痛苦。
仅此而已,转身离去。
与门口的周大缯的擦身而过,毫无停留地继续往前。夏天的骄阳才正开始绽放,走过长长的街,一切都开始热了起来,但心底,却漫出无尽的寒意。
我见到了那个撞死你的人,姐姐,但那又怎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艳阳的天空下,此起彼伏的蝉响起了夏天的第一波尖叫。
没有人真正了解谁的痛苦,没有人真正能原谅谁的伤害。
一切又轮回,一个夏天,接着另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