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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的很沉,翌日醒来,已是太阳高照。
卿羽草草洗了把脸,前后找不见白露,便问大师父,大师父一边专心地逗弄着他那条锦鲤,一边漫不经心道:“哦?你说白露那呆子?天没亮她就出去了,说是找工作呢,哈哈,就她那个泼皮,有人敢用她才怪!”
“找工作?”卿羽疑惑不解。
何当伸了个懒腰:“她不是一心想开饭馆嘛?手头没本钱,只能先挣呗!”
卿羽“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怎么不见师兄?”
“镖局那边有点事情要处理,”话一顿,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没有,只是随口问问。”卿羽结结巴巴地说着,跑厨房胡乱吃了几口冷饭,便匆匆出门了。
她放心不下白露。虽然过去十余年的山林生活多有粗陋,但到底是没干过什么重活,二位师父在后山垦了半亩田,着令着她们姐妹俩种了些瓜果蔬菜,其余时间便是喝喝茶、练练功、跟阿黄玩耍,生活惬意的很。
现在她为钱财所迫,不得已去打工挣钱,依着她那样犟的性格,真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果然。卿羽寻了四条街,才在一处码头寻到了她。
白露灰头土脸,背上背了一个麻袋,一手拽住麻袋口,一手背到背后托着,整个人被那麻袋压得弯了腰。旁边有工头盯着,手里拿了根棍子,张牙舞爪,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喝骂着“快点!快点!”
白露身单力薄,走的慢了些,那工头拿棍子捅了捅白露背上的袋子,嚷道:“走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白露被捅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勉强站稳跟脚,将背上那麻袋一把摔地上,瞪着工头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工头横的很,翻着白眼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头一天嘛,谁不委屈,过个几天就习惯了!谁不是为了挣个钱呢?要是不缺钱,谁会来干这活儿?”
卿羽躲在一堆木头后面,暗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师姐一定会狠狠地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工头,三招之内必打得他满地找牙。
谁料,白露却弯下腰,吃力地将麻袋再次扛在肩上,她的眼神很吓人,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工头在身后嘲讽地“嘁”了一声,拉过一只小板凳,坐上面翘起了二郎腿。
卿羽只觉眼睛酸得厉害。她那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师姐,现在宁愿放下高傲的自尊,被人驱赶着做苦力,只是为了能挣到开店的本钱。
都说大丈夫能伸能屈,但她的师姐不是,纵然她骄横刁蛮,但她到底也是个女子,有着最朴素的愿望和善良,哪能被灰尘和屈辱埋没了尊严?
“哎呀!——”正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的工头,一屁股蹲在地上,凳子四分五裂,棱角硌得他跳起来哇哇大叫,摸起一颗石头子,火冒三丈地四下里叫骂,“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敢偷袭我……”
卿羽拍拍手,扬长而去。
一路打听着,卿羽来到了月凉城中名气最强、规模最大、信誉最好的珠宝楼。
这家据说是月凉城中最好的珠宝楼名为“重瑞阁”,不仅名号大气响亮,一入门便是珠光宝气群宝乱舞。卿羽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两眼泛着光将那陈列的宝贝挨个细细观摩,直至有人喊她,才惊起回神。
对方是个鬓角斑白的长者,着一袭天青色长袍,一把稀疏胡须略微泛青,眉眼带笑,很是温和。
卿羽直起身子,左顾右盼地干咳两声,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们老板呢?我有事情要找你们老板商谈。”
那长者和气一笑,道:“在下方子敬,正是这里的老板。”
卿羽讶然:“果真?”
她以为经营这么大一座珠宝楼的老板必定是大腹便便穿金戴银,架子很大,却不想,眼前这位前辈慈眉善目,穿着也十分朴素,哪里像个财大气粗的富商,倒像个寻常百姓。
自称为老板的方子敬略一施拳:“正是。姑娘特地来寻访在下,想必是有要事,敢问方某如何可帮到姑娘?”
卿羽略一犹疑,便将袖口里一枚玉佩取了出来,递给方子敬:“我眼下手头紧,又急用钱,你看看这东西值多少钱,我想把它卖了。”
方子敬恭敬接过,略略一看,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异,抬眼将卿羽重新上下打量了一回,而后又将那玉佩往眼前捧得更近了一分,缓缓转了身去,移至阳光下,从头自尾一寸一缕细细摩挲了个遍。
见他神情这般认真且凝重,卿羽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玉佩不值钱,根本算不得珠宝,唉,这下可丢人了……
那边方子敬已经验好了,面向卿羽道:“敢问姑娘一句,这玉佩可确是姑娘之物?”
卿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错,是我的。”
方子敬愈发诚恳:“容方某再多嘴问一句,这玉佩是如何到的姑娘手中?”
卿羽刚想脱口而出“祖传的”,但蓦地瞥见方子敬一脸庄重,没来由地忽觉事态不简单,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其实,它是友人送的……”见他很是吃惊,忽然深感自己此举多有不妥,忙补充道,“我也不是真卖它,只想暂且先将它当了,换笔钱,等日后我手头宽裕了,还会再将它赎回来的。”
这玉佩乃是前些日子叶白临走之前所遗,她将它仔细收好,想着若他日有缘再遇上,定要送还与他,毕竟,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既是人家落下的东西,没有理由据为己有。但据目前情况,她唯有很不厚道地自私一回,先将它当掉,换出些银钱来助白露顺顺利利地开了酒楼,之后再寻机赎回它。
方子敬拈须做思索状,卿羽却是急了:“这个玉佩是不是不值钱?如果方老板不方便,那我再去别家看看。”
“姑娘请留步,”方子敬喊住她,“敢问姑娘想出什么价?如果我方某能帮得上的,愿意效劳。”
卿羽大喜,脑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说:“我想要一百两银子,我们立个字据,就按你们平时抵款的利息来,我六个月之内若赎不回,利息加倍,再过三个月还是不能赎回,那这玉佩,就……就当是我对不住它了!”卿羽心一横,说道。
其实一百两满打满算才能付个半年的租金,但白露悄悄说过,这些年里她攒了些钱,大概有七八十两,就为有朝一日开饭馆时能派上用场。粗略算算,一百七八十两,能维持住半年的各项开支了,至于进款,运气好的话能赚些,即便是运气不好,差不多也能收回本钱,到时她再来赎这枚玉佩,应该不是难事。
方子敬没任何讨价还价,招手叫来伙计,将字据和印泥拿来。
卿羽捧住那一张薄薄的纸,如同捧着千斤巨石,不,是一座金山,将那一页寥寥数语的文字认真看了一遍,转念一想,生怕遗漏了什么,又重头认真看了一遍,待确认无误后,才无比虔诚地签上自己大名,按了手印。
长这么大,身上还没有揣过这么多钱,卿羽如获至宝将那满袋子银子仔细放进袖间,偏头稍作思量,又将它取出,分作两份儿,一份儿放进袖里,一份儿放进腰包,心满意足地拍拍,才向方老板连声道着谢,而后喜气洋洋地走了。
方子敬目送她一路轻快而去,面上和善笑容逐渐敛了去,转过身来已是凝了眉,扬手招来两个伙计,附耳命令一番,便见那两个伙计一南一北,去办差了。
甫一到家,便见大师父抱着笸箩在做针线活儿。
她那美好如神仙一样的大师父,也唯有在做些家常事情的时候,才会褪去些许烟火气,平日里单是笼着袖子往街边随意一站,就惹得满楼红袖招。
“卿羽,我的好徒儿,你回来了?”大师父说着,笑呵呵地将笸箩往外推了推。
这动作的寓意不言自明,卿羽却很乐意,走过去接了。何当便又乐得自在,跑到鱼缸前逗鱼去了。
卿羽将那衣衫拎起来左右察看一番,见袖子的肩膀处划了一道口子,几乎脱落,胸前也破得七零八碎,似是被手掌抓扯所致,不由大惑,提了它走到何当面前,问道:“怎的破成了这个样子?”
何当手执一根竹枝,专心致志地逗弄着那条黑锦鲤,头也不抬:“下午去了趟山上,采了点草药回来,被树枝划的。”一敲小锦鲤尾巴,见它受了惊似的一阵乱窜,直起身来,笑意如沐春风,“这件衫子是我年前在梁国京城洛安城里花了一百文钱买的,瞧瞧这货色,摸摸这手感,若不是清仓甩货,怕是得一两银子靠上了,啧啧,烂成这样,可真真心疼死我了,好徒儿,你手艺好,一定要帮为师将它仔细缝好。”说罢,负手优雅而去。
卿羽提衫子的手僵在半空,对他这番话半信半疑。
回屋取了针线筐出来,坐在鱼缸旁的桌前认真缝补那破洞。补到胸口处,忽觉有些异样,但见这衫子通体青褐,只这里颜色较深,细细一看,丝丝缕缕氤氲成浅浅的一团,似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