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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棋罢指微凉。二人各自攻防有术,步步为营,一局棋下得惊心动魄,烽烟四起。最终姬云野轻轻放下手中的黑子,望着错杂的棋盘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你赢了。”
裴恭措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赢了,而非你输了。宁输一子,不失一先。若非我白子先行占了先着,也不见得能赢了你。云野兄承让了。”
此时楼船内欢呼声四起,二人齐向窗外看去,正见到远处的湖面上蓝队率先冲破了终点线。姬云野淡淡转回视线看向裴恭措:“裴公子似乎运气不错,又赢了。”
裴恭措笑得如沐春风:“那是,我向来运气很好,从来不怕和谁赌。”包括从你手中赢得她。
迎视着他泛着黠光的眸子,姬云野心下一阵烦闷。
拿着赢得的银票走出楼船,花缅兴奋地对凌月道:“今天赢得好开心,以一赔五,我们用两千两赢了一万两。你说我们去哪消遣好呢?”
“清风楼新推出了一桌极品菜色,百两银子一桌,不如去品尝品尝。”说这话的不是凌月,而是迎面走来的康穆宁。只见他正摇着铜骨绢扇笑意盈盈地看着花缅。
花缅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转头问凌月:“阿月我们去清风楼怎么样?”
“好。”凌月轻浅一笑,满是宠溺。
“多谢小王子的提议,我们先走,你随意。”花缅礼貌地向康穆宁表达了谢意便牵起凌月的手与他错身而过。
“诶?”康穆宁旋身堵住花缅,“缅儿既然赢了那么多银子,何不大方一回,也请我品尝品尝那极品菜色如何?何况你们二人也吃不了那么一大桌,浪费了岂不可惜。”
缅儿?叫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花缅对康穆宁虽说不上厌烦,却也没什么好感,本不想和他牵扯,却不成想他竟也是个脸皮厚的,于是不由又生起了戏谑之心,她巧笑嫣然道:“既是你要跟来的,若是用餐之中有什么不合胃口的,可别怪我哟。”
“那是自然。”康穆宁以扇击掌,未曾发现她眸底的狡黠。
三人到了清风搂的二楼包房,花缅颇为大方地点了康穆宁所说的极品套菜,又对小二耳语了一番,小二颔首而去。
待各色菜品一一上桌,花缅道了句“你们随意”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康穆宁不由啧啧撇嘴道:“我还道,一年不见缅儿渐有淑女风范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老样子。幸好……”
“幸好什么?”花缅抬起头向他看来。
康穆宁眉头不由一蹙:“我说缅儿,你就不能先把你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再说话吗?”
成功引起康穆宁的反感,花缅心中甚是愉悦,她故意忽略他这句话,又夹了一箸送进口中,含混不清道:“幸好什么?”
“幸好成昭帝没有将你许给我!”康穆宁咬牙道,“我府中的婢子都比你有规矩。”
“我又不是婢子,自然不用讲那么多规矩。”花缅言笑晏晏地夹起一块樱桃肉放入康穆宁的碗碟中,满意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嫌弃,“这个趁热吃好吃,尝尝,味道好得不得了。”
“我可以自己夹,再说了,给别人夹菜要用公用筷箸你不知道吗?”康穆宁悻悻地夹起那块樱桃肉,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送入口中,咀嚼了几口后,面上渐渐现出笑容来,“嗯,果真美味。”
“好吃就多吃点。”花缅将筷子送入口中吮了吮,乐此不疲地将满桌菜式见样夹到了康穆宁的碗碟中。
看着康穆宁呆若木鸡的模样,凌月终于忍俊不禁。若此时还看不出花缅是故意的,那真是辜负了他的智商。
康穆宁看着堆叠成小山一样的碗碟,一脸苦涩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吃了你的口水,便当真不嫌弃你?”
“怎么?你嫌弃这上面沾了我的口水?既然如此,就算我枉做好人了。”花缅一副委屈模样将碗碟拉到自己跟前狼吞虎咽起来,“你不吃也好,省得待会吐了怪可惜的。”
康穆宁自然没有明白花缅的意思,自觉有些失礼,他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误会。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跟你讲一下规矩。再说了,我也不至于吃了你的一点口水就会吐吧。”
花缅却不接话,心里早就因为他的这番善意解释和随后即将发生的未知状况乐开了花。
待吃到半酣,花缅突然毫无征兆地起身道:“我突感不适,去去就回。”说着做捂唇状奔出了房间。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康穆宁不禁蹙眉望去,片刻后便见花缅端着一盆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粥状物走了进来。
花缅将粥盆放在桌上,不无遗憾地道:“刚吃进去便吐了出来,真是可惜。”于是拿起勺子舀食了起来。
康穆宁恶心得胃中一阵翻涌,奔出门外狂吐不止。
花缅没想到康穆宁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心中难免生出小小的歉疚,但更多的却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她幸灾乐祸地走到他身边,关怀备至地帮他顺着背:“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些好菜果真不合你的胃口呢,还真是可惜了。”
康穆宁像遇见瘟疫般推开她道:“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花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会提出这种要求,那我就满足你好了。”她转身走回桌边对凌月道,“味道还是不错的,你也吃一点。”说着舀起一勺送到凌月嘴边,凌月弯眸浅笑,张开口吞了下去。
康穆宁再次狂吐起来。眼见那盆“呕吐物”被花缅一勺接一勺地喂进了凌月口中,而自己除了胆汁已经再无东西可吐,他终于不堪忍受,箭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康穆宁奔逃而去的身影,花缅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傻瓜,不过是一盆熬得烂了些的八宝粥而已。”
凌月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花缅笑够了又给凌月夹了些菜:“你吃那么少,难怪那么瘦呢。”
话落,两人皆是一怔。凌月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吃得少,而花缅则是想起姬云野曾说过他为给她驱毒曾经两日不吃东西,后来又闭门十日不出亦未进食。
她好奇地问道:“阿月可会辟谷之术?”
凌月自然知道她是因那次自己为她驱毒而产生的疑惑,遂道:“曾经修习过。”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这辟谷之术可有什么讲究?又有何益处?”
凌月淡淡一笑,解释道:“辟谷分为服气和服药两种。服气辟谷是通过绝食和调整气息来洗髓养生延年益寿;服药辟谷则是在不吃五谷的同时摄入中草药以调身健体。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花缅眸光一亮:“那阿月属于哪一类?”
“偶尔食谷,多食气。”
花缅不无钦佩道:“难怪阿月看上去那么年轻呢,原来竟是修行之人。若阿月不食五谷,那岂非不死而成神了?”
凌月面上的笑容逐渐转淡,他语声极轻地道:“少了那个人,成神又有什么好?”
声音虽轻,花缅却听得分明,想来是触碰了他的伤心事了,她正色道:“你爱女皇吗?”
凌月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从在船上看到女皇跟成昭帝在一起直到方才,我都看不出你有丝毫的难过。而你在说出‘少了那个人,成神又有什么好’的时候又的确很伤感。我都有些糊涂了,你到底爱不爱她呢?”
凌月不由愣住,他想不到花缅会如此心思剔透,这个问题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就被她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
他爱的人从来都只有念儿,他在人世间蹉跎了二十年才从花非烟身上寻觅到念儿的气息。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她,取悦她,即便知道她心中有了别人。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即使没有了前世记忆,只要他努力,她就一定还会爱上自己。
然而,当她投入他的怀抱甚至为他生儿育女之后,他才发现,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人,亦从未真正爱上过自己。
他记得念儿临终对他说的话,她说:来世换你,褪去一身骄傲爱我,之死靡它。
为着这句话,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只是每每想到念儿如此待自己,他又会痛彻心扉。于是,他便自发地将念儿从花非烟的身上分离了出来。时而把她当作人世间偶遇的女子花非烟,时而又透过她的气息去寻觅念儿的踪影。
对于花非烟,他是如此地矛盾,所以缅儿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于是只得敷衍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爱她的。她和成昭帝不过是老朋友叙叙旧,我为何要难过?”
花缅突然抓住他的手,抱握在自己怀中,神情认真地道:“你不要骗自己了,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们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你又怎会不知道。你定是把悲伤埋在了心里,用笑容来伪装你的难过。你若再否认,那便说明你不爱她。”
花缅说完这些话,定定看着凌月慢慢敛去了他惯有的温雅笑容,继而换上了一副深思和审视的神情。
凌月的确是被花缅的最后那句话惊住了,然而他已不想再作思考,干脆地道:“即便你说得都对又怎样,她心里有谁是我无法改变的,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坦然面对。”
花缅不由替凌月感到委屈,但想想自己似乎还不如他,又不无失落地道:“阿月,我觉得你还是比我幸福的,至少你得到的是她的人,即便她最爱的可能不是你,但能和她相伴一生的却是你。而我就算得到野哥哥的心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各自天涯。”
见刚刚还乐不可支的人儿转瞬便被忧伤笼罩,凌月迟疑着启唇道:“其实裴恭措也不错,你不妨试着接受他。”
花缅闻言不但不认同,眸中反而蓄起了泪花,她幽幽地道:“你可知道,我爱了野哥哥十四年,从未想过接受别人。让我离开他,就如同挖了我的心,心都没有了,又如何去想别的人事?”
凌月一时心疼,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肩膀借你用用,想哭就哭吧。”
花缅也不推却,伴随着满心的酸楚,眼泪哗哗滚落。哭了一会又觉低声呜咽不足以表达自己悲伤的心情,于是放声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力竭身倦,最终在凌月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