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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霄微月淡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霄中。
对姬云野来说,今年七夕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截然不同。登高远眺,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派节日的祥和气氛之中,但这份繁华热闹因为少了一个人的参与而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那个没心没肺说走就走一消失就几日不见人影的小东西,她一定不知道,她的野哥哥此刻早已焚心似火,如煎如熬。
缅儿,往年七夕,你从来都缠着野哥哥陪你出去玩,可今日你却迟迟不出现,这次你是真的伤了心吧?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了吧?没有野哥哥陪伴,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你瞧,今日的热闹更胜往年,缅儿最爱热闹,怎么可以错过呢……
是啊,如此热闹,缅儿怎么可能错过?心念转动间,姬云野眸光倏然放亮,他对身后道:“黎末,陪我出宫。”
怏怏的心情在满目的流光璀璨中消弭于无形,花缅望着长街上琳琅的摊铺如织的人流,兴奋地向前跑去。身后那人轻笑着紧紧追随。裴恭措觉得,换回女装的花缅似乎更显灵动。
在一处灯铺前,花缅指着挂在最高处那盏最大的紫色琉璃重瓣木槿花灯对裴恭措道:“巧了,今年竟是木槿花,倒是精巧别致。你一定要帮我赢到它啊!”
裴恭措也有些意外,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看来今日是非赢了它不可了。于是摩拳擦掌,请掌柜出题。
掌柜见多了公子哥为讨心上人欢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有甚者,姑娘失望之下直接拒婚,于是好心提醒道:“公子可知规则?”
裴恭措尔雅一笑:“还请掌柜明示。”
掌柜道:“这花灯分三个档次,谜语自然也分三个难度等级,猜对哪个等级的便可得到一盏对应档次的花灯。您若想得到最高处的那盏琉璃灯,须猜对一道最难的灯谜方可。机会只有一次,若答错了,想要其它花灯也是不可了。”
裴恭措了然道:“那便请掌柜给出最难的那个谜面吧。”
二人不凡的相貌风度已令掌柜刮目相看,此刻见裴恭措胸有成竹,忖度着他的见识应该不似普通公子哥,兴许能赢了花灯博得美人一笑,于是拿出了压箱底的谜语。
裴恭措接过掌柜递过来的绢布,轻轻吟诵起来:“笔上难写心中情,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日后难相逢。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糖慢慢溶。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猜八个字。”
花缅心下一惊,这个谜语自己前世是见过的,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当时她猜了许久也未猜出,直到看了谜底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只是不知裴恭措有没有这个能耐将它猜出。于是兴致盎然地等待着看他如何收场。
却见裴恭措眉头轻蹙,思忖片刻后开口道:“这个谜语如此应景,甚合我心。就是不知,它切中了哪八个字呢?莫非是君心似我,不负相思?”
花缅无语望天。
“那便是心悦君兮,惟愿君知?”
花缅扫来一记眼刀。
“难道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或是死生挈阔,与子成悦?”
花缅此刻已经没有了脾气,她语重心长道:“灯谜不是这样猜的,你那不叫猜谜,而是卖弄文字。”
“哦——”裴恭措恍然道,“如果这些都不对,那一定是白头偕老,情投意合对不对?”
花缅正要驳斥,却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再看向掌柜,只见他方才还一副大失所望模样,这会竟已是笑逐颜开,他对自己恭维道:“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如此深奥的谜语竟也被他猜了出来,姑娘真是好福气。”
花缅此刻已经不在乎能否得到那盏花灯了,她觉得若能让裴恭措出丑似乎比得到花灯更开心,于是接下掌柜的话道:“我家公子岂是旁人能比的,他不仅知道谜底,还能条分缕析地告诉你他是如何得出这个谜底的。”
掌柜倒是个热心肠的,他似乎生怕裴恭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打圆场道:“公子的才识有目共睹,他既能猜出谜底便一定知道它是如何得出的。今日这盏花灯就送给姑娘了。还望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掌柜的一番话让裴恭措心中甚是舒爽,但他如何不知花缅的用意,只见他展颜一笑,启唇道:“多谢掌柜赠灯,但为博美人一笑,我有必要满足一下她的心愿。”
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纸扇,刷地一声打开,故作洒脱地摇着扇子娓娓说道:“‘笔上难写心上情’,意为白纸一张;‘到此搁笔到此停’中的‘搁笔’和‘停’都是‘到头’的意思;‘有情日后成双对’自然是‘偕’;‘无情以后难相逢’是‘到老难逢’;‘石榴开花慢慢红’中的石榴花代表‘情’;‘冷水冲糖慢慢融’指将糖‘投’入水中;‘只要两人心不变’指‘心意’相连;‘总有一天得相逢’中的‘相逢’即‘合’。是以谜底为白头偕老,情投意合。”
目光掠过花缅看向掌柜,裴恭措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为钦佩。
掌柜抱拳道:“公子果然是高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猜对了谜面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在下佩服之至。希望二位能如这灯谜的谜底一般,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掌柜的话再次让裴恭措感到受用,他谢过掌柜后飞身跃起,扬臂摘下丈余高处的那盏花灯,然后脚尖轻点竹架,旋身潇洒落地。
裴恭措将花灯递给花缅:“我既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可要记得兑现承诺,也不辜负掌柜的一番祝愿。”
花缅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道:“我只是说我会考虑。现在我考虑后觉得,还是不去和你那八房小妾争风吃醋为好。”言罢转身离去,小嘴中还嘀咕了句什么。
虽然人声鼎沸,淹没了她的声音,可裴恭措内功深厚,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她嘴中嘀咕的分明是:“一个月才轮到三天,傻瓜才会嫁你。”
裴恭措哑然失笑,但想想又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若能将她纳入后宫,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空庭寂寞?
顺着人流,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听心湖边,此时湖中已漂了不少莲花灯。
花缅在旁边摊上买了两盏莲花灯,将其中一盏递给裴恭措。
裴恭措学着花缅的样子,用油纸写下心愿,放到莲花灯内,又双手合十对月祷告一番,然后虔诚地将莲花灯放入了湖中。
望着它们缓缓漂向湖中,裴恭措转头看着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神情肃然的人儿道:“你写了什么?”
花缅转头回视着他反问道:“你写了什么?”
裴恭措唇角漾开:“那八个字。”
见花缅眉头蹙起,似有疑惑,他补充道:“还加上了你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感动?你呢?写的什么?”
花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道:“我写的也是那八个字,可惜上面是我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裴恭措似乎并不意外,他嫣然一笑:“这倒是有意思,你说月神会满足谁的心愿呢?”
花缅刚想回他,月神自然是祝福自己的,却见天空一道亮光乍现,接着爆开大片绚烂烟花。当漫天的焰火染红了天空,她将木槿花灯塞到裴恭措手中,兴奋地向前奔去。
裴恭措一个不察她已穿入了人流之中。紧追几步,在人潮推搡中,他终是失去了她的踪影,心中顿时懊恼,怎就轻易弄丢了她呢?自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以后再不会轻易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在听心湖边,红枫桥头,花缅不知,在她仰望那华光璀璨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而姬云野亦不知道,他被烟火吸引走的那一眼,刚好错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
分立红枫桥的两边,虽然共赏这旷世盛景,却已是咫尺天涯。
待到烟花冷却,繁华落幕,花缅顿觉意兴阑珊,兴致缺缺,甚至怅然若失。原来,热闹真的是一群人的孤独,而孤单也确是一个人的狂欢。想来此刻正印证这一结论的人不只一位吧,而远处湖边广玉兰下便有一位。
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这是花缅看见那个背影之时的第一反应。
只见那人长衫广袖,岳峙渊渟,气质清贵高华地负手临湖而立,将自己置身于这纷繁芜杂的热闹之外,似乎随时可以飞升而去。
花缅心中暗忖,不知怎样的容颜才配得上这样的风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转到男子身侧丈许外,却见他戴了一个漆黑的鬼脸面具,虽有些丑陋,但和满街花哨的各色面具相比倒是别具一格。不免又生出了戏谑之心。
越过已经不太拥挤的人群,轻轻移步至男子的近前,花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他的面具,转瞬戴在了自己脸上。透过面具,她看到一张诧异却绝色的脸。可惜还来不及欣赏这让人垂涎欲滴的秀色她便拔足狂奔起来,因为美人已经伸手欲夺回面具了。
男子吃惊地发现,尽管他已极快地出了手,却仍未能捉住她的一片衣角,知其轻功必然了得。望着女子娇俏的倩影调皮而灵巧地跃动在人群中,他真想抓住她好好教训一顿,可惜此行不宜暴露身份,否则岂能任由她如此嚣张。不过,她的味道却是不错。那一刹那鼻间萦绕的茉莉清香,淡雅怡人,不同于其他女子身上呛鼻而俗气的脂粉香,倒让他心下悦然。因此,虽然丢了面具,亦有被人调戏之嫌,他却并未着恼,只去附近小摊上随便买了一个面具戴上便低调离开了,面具下那轻轻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夜色渐浓,游人渐稀。黎末望着红枫桥上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冷粛身影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姬云野望着满湖闪烁斑斓流光的莲花灯,黯然道:“以前我总是可以轻易找到她,如今却再也没有这个自信。茫茫人海我无法一眼就发现她,就像这漫漫灯海我不知道哪一个承载了她的心愿。”
黎末劝慰道:“殿下也莫太过悲观,缅儿也许只是一时赌气,过几日便回来了。”
“过几日?”姬云野喃喃道,“是啊,父皇寿辰快到了,缅儿一定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