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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在前一个回合的较量中,东林派那些大臣们令人惊异地表现得顾虑重重、而且意见不一、各行其是,陈贞慧就愈加觉得,他的那个让社友们进入各个重要衙门充当幕僚的设想,是十分必要的。
事实上,无论是就协调本派掌权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形成坚强有力、一致对外的抗争态势而言,还是就谋求对这些人物的想法和行动发挥影响,以达到众正盈朝的局面,都少不得这样一条可靠的、能够相互支持的联系纽带。
所以,他今天把社友们召集到正阳门外的酒楼上去会面,一方面固然是为着稳定军心,另一方面也是为着敦促社友们,尽快把他的那个设想付诸实行。
这当儿,街上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样,早些时候还熙来攘往的行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刮得一干二净。宽阔的、司以容得下五匹马从容地并排前进的街道两旁,如今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校。他们身上挎着腰刀,手中还拿着皮鞭,正虎视眈眈地环顾着。一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袍的官员,正领着一群衙役,神色紧张地往来巡视。
每当发现有不顺眼的地方,他就用手一指,让手下的衙役或军校迅速前去纠正。不用说,在这种空前严格的防范措施弹压下,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已经躲进自己的屋子里,不敢露面。即使是顶爱凑热闹的一些人,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守在街口的木栅栏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当然,还有一些得到特许的人家——主要是临街的住户,则忙着在门前设案焚香,看样子准备在福王銮驾经过时,跪拜行礼,以表达他们的拥戴之情。
“嗯,来了!来了!”忽然有人激动地、小声地说。周围的士民百姓也随之稍稍发生了小小騷动。陈贞慧怔了一下,向窗外望去,发现街道上依旧空荡荡的,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森严、肃杀,就连那些官员和差役也全都停止了走动,在街旁的屋檐下各自站好了位置,并且一律把脸孔朝着南面,目不转睛地屏息以待……“来了?哦,是的,来了!”这么醒悟过来之后,陈贞慧也就赶紧收敛心神,朝人们张望的方向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并为迟迟不见进一步的动静而焦躁不安……
终于,一阵轻微的响动,有如秋雨洒落地面,打破了难耐的静寂——那是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从南边一路传来。过了片刻,一组手执旗帜的戎装甲士出现了。
他们奔驰得并不特别迅速,所以陈贞慧清楚地分辨出,先过去的是二名手执红色令旗的骑手。
他们的露面,等于正式宣告:福王的车驾已经临近了。于是,一刹那间,街道上变得愈加肃静,反之,那得得的马蹄声,听上去却更加清脆有力,一下一下,仿佛全都敲在人们的心上。令旗过去之后,接着是四面清道旗,各由一名甲士擎着,并马而来。那四名旗手,显见是经过精心的挑选,一个个都长得身高体壮,威猛豪雄,就像从庙宇里搬来的四尊护法韦驮。
又过了片刻,一队旗手出现了。不过,在他们手中随风舒卷着的,并不是太子专用的六龙旗,但也不是亲王的用旗,而是按五行方阵式排列的黄、青、黑、赤、白等五面旗子。每面旗下各自行进着六名弓弩手。他们身上的战衣也按本旗分为五色——这无疑是一种折中的做法,以表示福王的身份与太子尚有一定的差距。
陈贞慧心想:“太子及永、定二王至今生死未卜,他自然不该以太子自居。不过,作出如此安排的必定是姜居之、张金铭等东林大臣,而绝不会是马士英之流。”正这么想着,忽然他发现了一丝异常:怎么后面尽是兵马?那些引幡、戟氅、金瓜、节钺呢?
本来,在旗帜过去之后,照例轮到由校尉们执掌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器物。譬如,皇太子的仪仗,便应当有绎引幡一对,戟氅、戈氅、仪锃氅、羽葆幢各三对,青方伞一对,青小方扇和青花杂团扇各两对,此外还有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朵、斧钺、响节、金节等等;亲王的仪仗虽然名目少些,但一样也有,即使由于出巡的目的不同,仪仗的繁简也不同,却总不至于全部取消。可是眼前络绎而过的,却除了戎装的甲士,还是戎装的甲士。
“嗯,大抵福藩此番逃难南来,一应仪仗俱已遗失,留都所存者又已朽败无用,仓促间无从置备,所以便如此从简了!”陈贞慧在心里猜测道。
于是他不再吭声,继续看下去。现在,文武大臣的队伍出现了。由于今天是为未来的皇帝护驾,所以他们一律乘着马,后面也不张伞盖,各人的面目都看得很清楚。
领头的是史可法、韩赞周、魏国公徐宏基,后面紧跟着高宏图、吕大器、张慎言、刘孔昭、赵之龙等人,他都一一辨认了出来。
可惜人流太过拥挤、没等他看清楚全部,队伍已经走过去了,他紧盯着那些乌纱绯袍的背影,脸上一派茫然……
幸而,紧接在文武官员后面,八名身穿红绸轿衣的舆夫,已经合力扛着一乘步辇,缓缓走来。陈贞慧的注意力立即又被吸引了过去。因为谁都知道,步辇里面坐着的,就是今天的主角——那位曾经被他们激烈地攻击反对过,结果仍旧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君临留都的小福王。
这是一乘亲王专用的巨型步辇,足有一丈多高、八尺多宽,共有四根轿辕,长的两根超过三丈,短的也有二丈多。大约是从宫城的库房里找出来,临时又翻修油漆了一遍,所以倒显得焕然一新。
那些红木立柱,那些云状的雕饰,那些锻花叶片,以及抹金铜宝珠辇顶和朱红色的遮帘,在五月的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炫人眼目。由于步辇的两扇门是紧闭着的,陈贞慧无法看见乘辇者是怎样一个模样。
但是光凭这乘步辇的尊贵外观,以及它缓缓前行的威严气派,已经足以使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在步辇徐徐通过的整个期间,他只是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走在最后面的那名舆夫的红绸轿衣闪动了一下,消失了。接下来,又是大队的执戈甲士。这预示着,进城的仪式已经进入尾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陈贞慧才似乎松了一口气,额头不知不觉已有汗渍浸出。
抬起袖子,摸了一把汗渍,他迅速朝“好再来”酒楼行去。
坐在亲王步撵里的朱由桦,在漂泊了两三年后,终于进入了大明的陪都南京。他将在这开始新的生活。
也要以这为起点,驱逐鞑虏,光复汉室江山!
大明这个由太祖朱元璋开创传承的基业定能在我的手中得到复兴,刻的朱由桦心中充满着豪情壮志。
入了南京城后,鉴于宫殿正在修缮中,暂时还未竣工,史可法、韩赞周他们将朱由桦暂时安排在了内守备府里。
鉴于一路上鞍马劳顿,诸臣等朱由桦梳洗休息了一天后,才正式入府拜见。
此刻的内守备府,已有不少大臣在等候,或三或两,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当看到马士英打角门进来后,顿时鸦雀无声,只纷纷注视着他。
马士英大略打量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东林一派的官员,史可法赫然也在其中。
史可法正同高弘图、张慎言两人轻声讨论面见福王时的说辞,却见马士英进来了,心中不觉厌恶。
几日前马士英不守信义,抛桂王转而投向福王,却让他蒙在鼓里,等四镇联名公启送到江南后,他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暂时选择妥协,心理却已经恨上了戏弄他的马士英,不仅是他,朝中其他大臣也对言而无信的马士英厌恶非常,看到马士英纷纷像躲瘟神一样的散开了。
马士英看在眼中,平白受了很多冷眼,也不争辩,见到了史可法,他便先躬身行礼,这样的场面上,史可法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微微拱手算作回礼。
马士英又向高弘图、张慎言行礼,这二人确实硬气,竟丝毫不顾脸面,理也不理,还用埋怨得眼神看了看左右为难的史可法,博得后面的官员们快意地“哼”了一声。史可法心下说,坏了,又着了这厮的道,挥挥袖口转身不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