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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绫说不清是该感激她还是该骂她,虽然她抢了自己盛给陛下的粥,可是她那句话看起来又像是在给自己解围。
不过转念,梦绫又觉得她肯定是不怀好意。
现在在陛下面前,所以她才会这么说,若是陛下不在的时候,肯定又拼命想着如何把自己拒之门外了。
没错,就是这样!
看她跟伯母说的那些话就不难看出这一点,若是她真对自己好,就不会拒绝伯母的请求!
这么一想,梦绫心里就不痛快了,凉凉地道:“姐姐,咱们是自家人,不必顾及这么多繁复的礼节。陛下来者是客,所以……”
“哦,你的意思,他不是咱自家人是吧?”
梦言斜睨着她,似是不解、似是嘲弄,“虽然他是东阑的皇帝没错,可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你姐姐我的夫君,你就不能拿他当自家人看待吗?究竟是因为国界问题,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让你对他有这么大想法?”
梦绫吓得脸都白了,“姐姐怎么能这样说呢?”
这分明就是要陛下误会她啊!
“我一直……一直都是拿陛下当自家人的!刚才那话,我就是……”
“本能地脱口而出?”梦言问。
“是!没错!就是本能地脱口而出!”梦绫连忙接上。
“你不知道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才能更好地说明一切吗?”
梦绫又是一噎。
看着她已然发红的眼睛,梦言强忍着心里的笑意不再逗她,端起方才抢过来的碗喝了一口里面的冰镇绿豆粥,爽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果然解暑极品。
刚才正愁太热睡不着呢,现在正好有个送上门来的,妙极!
梦绫见自己的心血被她这么大口大口毫无形象地喝掉,气得简直都要吐血,要不是陛下还在这里,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连忙又倒了一碗,再度给君墨影递过去,像是忘了片刻前的尴尬一样,“陛下,您也喝。你瞧姐姐,只顾着自己,都把您给忘了。您别怪她,她这人……”
“朕惯的。”
梦绫愣了一下,“什么?”她像是没有听懂一样,有些茫然地望着君墨影。
君墨影自然是不会再理会她的,反倒是梦言,见她这般,约模是有些于心不忍。
叹了口气又把她松垮垮的手心里的玉碗拿到自己面前,道:“他说,我这模样都是他惯的,你没听懂?绫儿啊,真不是我说你,脑子笨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人话也听不懂了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哎,你说说,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梦绫的脸色从最初的怔忪逐渐变成羞愤,到最后已经被她气得青白交错。
可惜这还不算,最让她无语的是,梦言这头猪,竟然把她刚刚倒出来的绿豆粥又给喝了!
两碗啊,两碗啊!
虽然这碗不大,可身为一个女子,怎么能当着男人的面这样胡吃海喝呢?!
梦绫气得脑门儿都疼了,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忍住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一共就带了两个碗,只能忍着怒火将梦言用过的其中一个拿过来,再次盛满。
这一回,她握得紧紧地再不肯松开,生怕又被梦言抢了过去。
梦言都已经得手两次,当然不会再傻得以为自己还能成功。
否则的话,梦绫就不是没脑子,而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愣子了!
于是她就这么优雅闲适地坐着,看了一眼已然空荡荡的盅,视线徐徐移向梦绫手中攥得紧紧的那个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梦绫执拗地把手里的最后一碗粥送到君墨影面前,双眼红红的,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君墨影眼角的余光扫向梦言,就见这小东西一个劲儿地朝着他笑,捏了捏眉心,终于把东西从梦绫手中接过。
“你可以走了。”
梦绫原本还在欣喜自己的心意终于被接受,闻言,立刻又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陛下……”
“怎么,留在这儿想和你姐彻夜长谈?”
“噗……”梦言一下子没忍住笑喷出来。
被男人斜了一眼,连忙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儿不敢动了。
梦绫委屈地要死,可是这回说她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陛下,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去讨人嫌。
“那陛下和姐姐就好好休息吧,绫儿明日再来看你们。”
梦言原本想说不用,不过无趣的人生中能找到这么个人来逗一逗,也确实不赖。
她笑眯眯地朝梦绫挥了挥手,“欢迎明天再来啊!”
梦绫在君墨影看不见的死角狠狠瞪了她一眼,气冲冲地跑出去。
梦言无辜地眨眨眼,“记得把门关上!”道了这么一句,在梦绫咬着牙转过来关门的时候,似是极为恰好地把君墨影手里的玉碗拿了过去,朝着梦绫晃了晃,旋即递到嘴边,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下一秒,“砰”的一声,门被人大力砸上。
梦言顿时哈哈大笑,毫无顾忌地肆意。
可她还没来得笑多久,手里的碗蓦地被男人抢了过去,当她诧异不满地看过去,对上的就是男人那张阴沉的俊脸。
梦言茫然:“你干什么?”
“这么凉的东西,还喝?”
梦言眨了眨眼,无辜地鼓着腮帮道:“不是啊,她调的温度刚刚好。不会觉得很冰,只是摸上去凉凉的,不信你试试。”
“是吗?”
言罢,君墨影直接把她碗里剩下的那些全填自己肚子里去了,看得梦言那叫一个心疼,惊呼:“我让你试试,你怎么全给我喝光了?”
男人看也没看她,口气淡淡凉凉,“一不小心,试试就没了。”
梦言“……”
她委屈地扁了扁小嘴,瞪着他:“你明明不喜欢甜的东西,非要跟我抢!”
君墨影冷笑:“那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朕不好拒绝。”
梦言张大嘴:“好啊你啊,心疼人家了?”她气呼呼地哼道:“那我刚才欺负人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呀?现在心疼,太迟了,人家都已经被我气走了!”
“朕是心疼你!”
君墨影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她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朕犯得着吗?”
梦言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还在睡。
她的表情因为刚刚醒来而有那么两秒的呆滞,静静地看着男人的侧脸,逐渐清醒过来,眼波微微一漾,旋即染上一丝淡淡的柔情。
她没有去叫醒他,只轻轻地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颚上落了一吻,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弧度。
因为睡在里侧,她动一动说不定就能闹醒他,所以她下床的动作很轻。
然而不可避免地,还是吵醒了身边的人。
梦言觉得这男人是没有深度睡眠的,每次都这样,无论她的动作有多小,都能被发现。她甚至怀疑他童年的时候每天都是活在被人刺杀中,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溜达溜达。”
说完也不给男人任何拒绝的机会,兀自跑了出去。
若是白日里,她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单独去找她的父亲,可有些事情堵在心里又太过介怀,若是不能趁着这个机会问出来,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一路走在这并不熟悉的庭院里,梦言时不时都要问问旁人,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哪里像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她自嘲一笑。
听人说梦丞相刚上朝回来,此刻应该是在书房,她在下人的指引下走到书房,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
“什么事?”
或许以为是府里的下人,梦丞相的语气有点冷。
“爹,是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浅儿。”说着,没有回答梦言的问题,倒是先把门打开了,“快进来吧。”
只有他和梦言两个人站在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
梦言也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喊了声“爹”,只好等他先说话。
梦丞相的尴尬似乎并不比她少,掩着唇咳嗽了一声:“浅儿,你这一大清早地来找为父,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梦言笑了笑,随口道:“女儿离家一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只是想跟爹多聚一聚而已。”
梦丞相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确实苦了你这孩子。当初将你送到东阑,为父也是多有不舍啊!”
梦言眸色一闪,嘴角一寸寸地勾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爹为何要把我送去东阑呢?”
既然不舍,为何还要送她走呢?
是为了所谓大义,还是欲敛民心?
不管是哪一条,梦言都觉得自己难以接受。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梦丞相愣了好久。
反应过来之后,又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半响没有开出口来。
“浅儿,你这是在怪为父吗?”梦丞相蹙眉。
“爹,你也知道,我失忆了。”梦言低垂着眼帘,笑得安安静静,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苦涩,或许两者都有。
“我现在无法想象自己当时的心情,可能是不怪的,至于现在——也不怪,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您可以把这当成一个单纯的问题,为什么,您要把我送去东阑?”
为什么?
梦丞相也算是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人了,可是面对梦言这个问题,他却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浅儿……”
“爹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西阙将我们送去东阑的真正目的。”梦言抬起眼,弯着唇角,定定地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人。
“身为丞相,这种事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吧?怎么着,他们也该先跟您打声招呼,再经由您跟我提前通知一下,否则我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万一惹出了祸事可怎么办?”
梦丞相呼吸一滞,看着她嘴角那抹笑靥,心中不由惊悸。
他强自镇定地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才道:“浅儿你如今没了记忆,还去想那些事做什么?往后你若能记起来,自然会知道爹的用心良苦。若是不能,爹也不强求,你就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好好过吧。”
“所以爹是不打算告诉我吗?”梦言微微眯起了眼。
“爹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啊。”梦丞相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知道的?”梦言眼底逐渐透出一股嘲弄的意味,“既然当初狠得下那个心把女儿送走,现在倒是连解释一个真相的勇气也没了?”
梦丞相脸色又是一变。
大抵是被她没大没小的样子惹怒了,低声斥责道:“浅儿,这件事当初你也是同意的,现在怎么这么跟为父说话?”
梦言苦笑:“父亲,爹,我当然是尊重您的,否则就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来问您。”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哪里透着不诚恳了,她只是难过,难过她的爹娘为了不知道什么目的把她送到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去当细作,难过他们在自己走了以后可以把疼爱寄托到一个外人身上。
哦,可能也不对。
哪有爹娘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呢?
或许,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梦绫才是。
“爹没有当过细作,一定不明白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毁灭、一生的黑暗,都有可能。因为失忆,我不知道过去那一年自己是怎么过的,但是我知道,打从我知道自己是细作的那一天起,我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淡淡的如水一般嗓音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悲凉。
“这些话我不能跟任何人说,只是因为您是我爹,所以才和您说。”话音未落,梦言的眼睫就颤了一下,紧接着补充:“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您确实是我爹的基础上。”
梦丞相身躯蓦地一震。
“浅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他怒喝,“爹知道你委屈,才由着你说了这么久,可你也不能这样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啊!”
“我胡言乱语吗?”梦言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视线不离他脸上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变化,“若我是胡言乱语,那么爹能告诉我,为何您和娘都对梦绫一个外人这么好,却把我这个女儿视如草芥?”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梦丞相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把你视如草芥了?你是我和你娘的女儿,这一点,不会改变!”
“可也正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所以我们才对你或多或少缺了点关心!你知不知道,绫儿她自幼无父无母流浪长大,爹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自然要对她多疼爱一些,否则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父母?”
梦丞相说着说着,脸色也越来越沉,指着梦言怒声道:“浅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很懂事,从来都是孝顺父母,怎么失去了记忆,就像转了性一样,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里面,爹和娘有多难过?”
“不知道!”梦言也气急,既然这么难过,为何要把她送走?
若是真的有苦衷,为何又不能告诉她!
因为她是亲生,所以就或多或少缺了点关心?好冠冕堂皇、却也好生荒谬的理由!
梦丞相的怒火再一次直线上升,“你……你……”就连他伸出去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你不知道,为父就告诉你!你刚走的时候,你娘没日没夜地哭,都是梦绫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每天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为父是个男人,不能将那些悲伤表现出来,可绫儿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也时不时地与为父秉烛长谈开导为父。她为爹娘做的这些,难道不足以让我们对她好一些吗?”
“值得……当真是值得……”尽管梦言两辈子都缺少了父母亲情,但对于那种神圣的东西,她始终抱着一种美好的期待。而现在,所有的美好都在一瞬间破灭。
“爹有没有想过,若是可以,难道我不想留在您和娘身边尽孝吗?若是可以,难道我不想变着法儿哄你们开心吗?”梦言只觉鼻腔酸涩,眼底亦是被一层雾气朦胧,哽咽着出声。
“但您给我这个机会了吗?您说我是自愿——自愿当一个细作吗?如果没有您这个父亲授意,难道我会自甘堕落跑去报名当一个该死的见不得人的细作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是接近尖锐的嘶吼。
梦丞相扶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很淡,更多的还是意味不明的复杂。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低声道:“浅儿,你要这么想,为父也无可奈何。但为父真的是迫于无奈,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所以,以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梦言就突兀地笑出声来,“反正梦绫也姓梦,反正她无父无母,所以你们干脆拿她当女儿了,是不是?”
背对着她的梦丞相蹙起眉,“为父已经说过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梦言就这么紧紧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愣愣地摇了摇头。
“爹,这次来西阙,本是想跟您确认一些事,现在看来,注定是没有结果了……既然您和娘身边已经有了更好更乖巧的人陪着,那你们……往后都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也不必惦记我,皇上他待我很好,很好,你们都放心吧……”
“不过梦绫,还是让她永远陪着你们尽孝吧。我绝对绝对,不会让她跟着回东阑。”
言罢,转身欲走。
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身形微微一顿,“对了爹,有件事不知道您接到消息没有——我已经,擅自脱离细作这个身份了。很抱歉,辜负了您的期望。”
梦丞相一惊,蓦地转过身。
“浅儿……”
“怎么?”梦言挑了挑眉,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莫名生出一种恶意的愉悦爽快。
梦丞敛了敛呼吸,压着快速跳动的心脏,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梦言勾唇浅笑,“爹,我已经脱离细作这个身份了,从今往后,我跟西阙没有半点关系了。这个答案,您满意了吗?”
“你……”
梦丞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眼瞪得大如铜铃,“这种身份,岂是你说脱离就能脱离的?浅儿,你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
“很抱歉,没了记忆,连爹娘也忘了。所以一心只想着让自己过得好,完全不考虑别人。”
梦言的笑容愈发灿烂,本该明媚闪耀的眼中却似被灰暗的烟雾弥漫,泛着一层迷惘与颓败,“女儿好自私,是不是?”
梦丞相本来确实想这么说,可是对上她那双眼睛,却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似乎多说一句责备的话,就是对她天大的伤害。
“罢了,为父不管你,你回去吧。”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一时竟不忍去看她苍白的微微颤抖的薄唇,朝她摆手,“往后若是没人找你麻烦最好不过,可若是有人想对你如何,为父远在西阙,也帮不了你。你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这一点,不用爹操心。”
他们不爱她,她自会好好爱自己,否则不是太可怜了?
梦言这一回转身,再也没有半步停留,扬着下巴头也不回地离去。
梦丞相看着她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微微拧着眉,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浅儿擅自决定的事,也不知道是否会给主上造成困扰。
若是一个不仔细破坏了主上的计划,会不会因此牵连到梦府上下?
梦丞相呼吸微微一滞,连忙安慰自己,像主上这么神通广大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才对。既然昨夜相见的时候没有提起,那大抵就是没有事了。
更何况,主上说过,这些都不用他操心……
梦言晕乎乎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认路的本事竟是奇迹般地高了不少,半条岔路都没有走。
这次来西阙,注定是白跑一趟。或许唯一让她认清的,就是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原本尽管失望,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想着他们或许有他们的苦衷……可是现在看来,大概是她想太多了,爹不疼娘不爱才是她的真实写照。
可能就连他们流露出的仅有的一丝同情也不过是因为歉疚。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梦言还没进屋,大老远地就听见了一阵女子嚎哭的声音,掺杂着隐隐约约不算太清楚的话语声。
她蹙了蹙眉,原本晦暗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冰冷。
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门,伴随着她的一同映入房里的,还有金色的灿烂的阳光。
屋子里陡然变得透亮,里面的人闻声转头。
梦言的视线最先停驻在地上那个衣衫不整、挂着两行清泪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