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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竹枝从陈老爷书房出来之时起便一病不起,而陈老爷亦是过度忧虑,养病在床。好在范世成不时过来探望,帮着打点一二。这日竹枝醒得早,天擦亮便挣扎着要起身,司雅强行将竹枝按在床上,硬声硬气地说道:“小姐,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是不想再见老爷了吧?如今你们父女二人都病着,府里乱成一锅粥,你还不努力好起来了帮衬老爷一把!”竹枝听司雅说的在理,只能躺在床上安心养病,可心里又实在有千百种顾虑。
主仆二人说话之际,只听楼下有男子的声音,乍一听,竹枝吓了一跳,顿时心慌意乱,以为是慕容子旭来了。司雅为竹枝捻了捻被角便出门去看,回来回说是范少爷在楼下喊着兰儿前来探望。瞬间情绪又跌落下去,竹枝勉强地笑了笑,说道:“让兰儿上来吧!”司雅便下楼去迎接兰儿,剩得竹枝一人在屋,心绪杂乱得很,硬撑着潺弱的病体起了床,走到梳妆台前描了描眉,涂了些脂粉,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虚弱。
近大半年不曾回陈府,兰儿在司雅的引领下从大厅来到后院,路经厨房、库房、小花园、凉亭……熟悉又陌生,难免感慨万千。跟在兰儿身后的半夏更是兴奋地溢于言表,不时指指这指指那,像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人。兰儿对半夏使过眼色她才消停下来,又问司雅竹枝和陈老爷的病情如何,司雅并不太欢喜兰儿,因而只是简略地回了几句便不再作声。
至红楼,司雅本在前领路,忽地在上楼时转过身,冷冷地说道:“见到小姐不要说些影响她情绪的话,最好谈话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她需要静养。”说罢继续上楼。兰儿倒是愣住了,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也是将竹枝视为自己的中心,处处为她考虑,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有什么没变呢?一进屋,却见竹枝端坐在桌边,司雅立马跑过去要将竹枝扶到床上,竹枝皱了皱眉,低声对司雅说道:“你便依了我罢,去厨房端两碗酸梅汤来。”司雅松了手,不情不愿地走开了。兰儿些有尴尬地立在门口,竹枝笑着招呼她过来坐,瞧着竹枝弱弱无力的病态,兰儿赶紧迎上去,说道:“义姐,你该在床上躺着的,何必起身?我又不是外人。”竹枝微笑着拉过兰儿的手,问道:“表哥带你来的吧?”兰儿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忽又抬起头补充道:“同来的还有刘明一!”
听到“刘明一”三字,竹枝有些恍惚,像是同人闲聊时忽然旁人说到自己的一个旧相识,然而也只是旧相识而已。竹枝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不是说他从不带你外出的吗?怎么……”兰儿噗嗤一声笑了,打趣道:“义姐你可真能装,刘明一对你的感情你还不知道?他的任何例外都会因你而生。”竹枝亦是淡然一笑,岔开话题说些天气、兰儿身子的调养等等,就是不想触碰刘明一。兰儿却不以为然,硬是说了回去,说道:“义姐,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想来定是关乎表哥的,竹枝装作十分好奇地神态问是什么,兰儿故作神秘,押了口茶才说道:“其实,刘明一和我已不再是夫妻,一月前他一纸休书将我给休了。”竹枝听了又诧异又恼怒,责备刘明一不负责任,兰儿却笑吟吟地说道:“义姐怎么不想想如今我恢复了自由身就能和范少爷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了?我不求别的,刘家的权势富贵与我何干,我只要能和范少爷长相厮守。”兰儿说得畅快极了,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脸火烧云一般红彤彤的。
见兰儿对待表哥如此执着坚定,竹枝不禁想到了自己和慕容子旭,自己是万分不及兰儿的,沉思了一阵又问道:“那刘明一怎会同意休了你呢?而你如今又在哪里安身?表哥又是个什么态度?兰儿你真真是糊涂啊,离了刘府你就是前途未卜了。”兰儿微微咳嗽了两声,仍是满面春风地笑说:“义姐你真是多虑了。我如今仍旧住在刘府的东苑,而范少爷并不曾明确表明他的态度,毕竟我和他如今身份有别。说到刘明一,他的心性义姐你该是再了解不过的,虽说他娶了我,可不过是名分上的,他心里到底只有你。先前范少爷不是偶尔会去刘府为我看看病吗?这就闹得刘府上下都对我和他议论纷纷,尽是些难听的话,我实在憋不住,即是不想让范少爷委屈也是不能让刘明一平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有一日,我等在他从牡丹亭回家的路上,硬是凭着点酒劲儿向他把我对范少爷的感情说了个明白。”说到这,兰儿停了停,将半杯茶一饮而尽,继续道:“刘明一是个真君子,原以为他会对我打骂一番,不料他只淡淡地说他明日便写休书,此后我仍可以留住东苑,待我找到别的归宿再做搬出去的打算,至于我和范少爷,他竟道了声祝福。”
竹枝一面为兰儿斟茶,一面暗想刘明一的所为,是君子有成人之美的风度。正要再问问兰儿,司雅用托盘端了两碗酸梅汤上来,放在桌上,问竹枝范少爷和刘少爷各自备礼一份,是否现在拿过来。话没有落下,兰儿拍了下桌子,猛地说道:“哎呀,瞧我着记性,我也为义姐带了礼物,半夏手里呢。”说着便起身往外寻半夏去了。司雅不屑地瞥了眼兰儿,嘀咕道:“一惊一乍地,小心咳死过去。”竹枝一蹙眉,低声道:“说什么呢?一张不饶人的利嘴。”司雅嘟着嘴,不满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轻佻得很,小姐你快把汤喝了,一会儿该不凉了。”竹枝便不再多说,端起碗刚准备喝又司雅道:“刘明一和表哥谁在招待?可别怠慢了他们,另外你将我前阵子晒制的合欢花茶备三份,待他们走时给。”司雅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又将竹枝喝剩的酸梅汤只管往兰儿碗里倒,惊得竹枝忙制止,指责司雅太任性,只是司雅得逞了才不管她说什么,径自走开了。闹得竹枝哭笑不得,强撑着起身用兰儿碗里的酸梅汤浇灌了门旁盆栽的百合竹。
过来将近半刻钟,兰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半夏跟在身后抱着三份礼物,进了屋忙着命半夏将礼物放在桌上,笑嘻嘻地将礼物和人配对给竹枝看。范世成送来了一根锦盒装的人参,一盒上等胭脂水粉是兰儿的,而刘明一的是丝绸包裹着的一架七弦古琴,另有一张琴谱,正是柳永的《忆帝京》!兰儿见竹枝沉默不语,为她收起礼物,玩笑道:“自然我和范少爷的礼物比不上刘明一的,义姐也不许有意见。适才我和他二人去探望了义父一番,他老人家好多了,义姐你更该快些恢复过来才是。他们还在下面等我,来日我再来看你吧。”说着便吩咐半夏去通知范世成,自己和竹枝惜别。竹枝笑着说随时欢迎兰儿回来,将她送至门口,末了又在心里沉吟半响,只是问不出口刘明一现今如何,最后说了句好生照顾自己的客套话。目送走兰儿,独自个半步半步地移回房内。
房内忽然冷清下来,竹枝倒有些不习惯,回想方才和兰儿的交谈,心里感慨万千。两眼呆滞地盯着桌上刘明一送来的古琴,上等沉香木所制的琴身,不经意间散发出阵阵幽香,而琴弦亦是用的天蚕丝,坚固轻巧。沉吟之际,与刘明一的过往涌上心头,不禁怃然。
这日旁晚,夕阳西下,小院的西面天出现了难得的景致,片片云彩在落日的晕染下如醉酒女子绯红的腮,西天的半空似有无限凄婉。合欢树下,竹枝独自个在秋千架下打秋千,凝神望着西天,暗自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正巧被上前的司雅听着,小丫头掩嘴笑道:“好一个多愁善感的病西施!”竹枝撇过头,见司雅手里拿着装丁香耳坠的匣子,问道:“我不是把它放在五斗橱柜里了吗?为何拿了出来?”司雅听竹枝这么一问才想起正事来,忙将木匣打开,浓烈的丁香花气扑鼻而来,朦胧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哀怨,而淡紫色的月牙石隐隐发光。竹枝猛地抬起头,蹙眉问道:“你是如何发觉的?”司雅淡然地答道:“方才进屋找你,没想到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丁香味,害得我一阵难受。又想屋内点的瑞脑香怎会生出丁香味,便四下寻找,找到后便来告诉你了。”
听司雅说完,竹枝伸手取出耳坠,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仿佛耳坠在召唤她将它戴上,而竹枝亦像失了魂地听之任之。待竹枝将丁香耳坠戴于耳垂,萦绕的丁香花气才消散了些,月牙石的奇光也暗淡了下去。虽是初见,司雅却对眼前的一幕司空见惯,并不加匪夷,只是等竹枝渐渐清醒过来,微微一笑道:“小姐戴上这对丁香耳坠别有风韵,好生戴着吧!切勿取下来。”竹枝迷迷糊糊,竟不知怎么会戴上这对耳坠,而司雅说的像是偈语一般,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