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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竹枝愣愣地看着睁眼的司雅,满脸惊愕,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倒是司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指了指地上的雪生石,说道:“这东西我小时候见过!”说着便拿到手里摆弄起来。听罢,竹枝慌忙抓起司雅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期待,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什么?你见过?在哪里?这个雪生石究竟是何来历?你快说来我听听……”司雅见竹枝这般神色,倒有些被吓到,反手握住竹枝的手,安抚道:“小姐你莫急,让我回忆回忆。”说完牵起竹枝的手,二人站了起来,司雅又将竹枝扶到床榻边安坐下来。
正要述说,不经意间,竹枝竟瞥见司雅嘴角有一丝笑意,而司雅的语态比昏厥前大大不同,仿佛这一醒像是回到了二人惺惺相惜的时日。竹枝不禁暗想是否是雪生石起了作用,心里也略微有了安慰。司雅为竹枝一面打扇一面说了起来,只见她面色和煦,言语温柔地说道:“我只记得小时候在哥哥那里见到过,好像唤作雪生石,是父亲留给哥哥的遗物。”听到这里,竹枝忍不住打断,只因她联想起慕容子旭,便问道:“你哥哥姓甚名谁?如今可还在世?”司雅听了竹枝的问题,实在憋不住地笑了,道:“小姐真是好记性,我被陈老爷买来时就是孤儿一个了,怎还会有哥哥?不过我那个哥哥和我并无血缘关系,大娘也就是哥哥的母亲,生哥哥时难产,但大娘硬是要保子舍母,因而哥哥生下来便没了母亲。父亲不久就将我的母亲娶进了门,而母亲当时怀了我,只因我母亲贤良淑德是镇上众所周知的,所以父亲全然不顾外界舆论,只为给哥哥找个善良的继母。”听到这里,竹枝越发糊涂,同时又为司雅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而动容,但也有难懂之处,便问道:“那你的亲生父亲呢?”
这一问,司雅红了眼眶,迟迟不作答,内心似乎经历了猛烈的挣扎,半响才开口道:“这是我永远铭记的仇恨,当年我的亲生父亲无缘无故生了一场重病,村里的人却说他是中了妖术,且不顾我母亲以死相劝,将他绑在村口的榕树上活活烧死。直到我长到十岁,母亲病危临走前才告诉我此事,但她劝我放下仇恨,心存善念。”竹枝看着司雅,却见她的眼神中满是怨气,眉头亦紧蹙在一起,面目早已变得狰狞,不禁担忧,拉过她的手坐在身边,示意不用再打扇,轻声问道:“怎么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司雅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前尘往事有什么好提的!”对于司雅瞬间变脸,显然竹枝有些措手不及,方才讲述时的温言细语此时荡然无存。竹枝盯着司雅手上的雪生石,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她再发个怒便摔了雪生石,提心吊胆地说道:“如此命运多舛也难为你了,只是现在这雪生石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因而我也不便将它归还你,你看日后我向我父亲问个清楚了再做个了断可好?”司雅看了看雪生石,又望了望竹枝,见她一脸真诚,思量一番,便将雪生石递与她,一时脸上的怨气消散了许多,悠悠说道:“也不知怎的,拿着雪生石,片段式的记忆便不断涌现出来,原本跟你讲述的这些过往平日里从来不曾记在心上,我也迷糊了。”
见司雅楚楚可怜,竹枝实在心有不忍,接过雪生石,早已恢复了常温,便先支开司雅,吩咐她去厨房备些酸枣糕。待她离开后,方才起身将雪生石放回枕下,又侧坐床边久久凝思,究竟雪生石是何来历、司雅和慕容子旭又是什么关系、母亲为何会持有雪生石……太多疑虑,想来不禁疲乏无力,便倚在床帘上睡着了。
从厨房端来酸枣糕的司雅推开门却不见竹枝,往里间走才发现她倚着床帘睡着了,于是放下酸枣糕,蹑手蹑脚地走到竹枝跟前。正要为她脱鞋,眼睛却瞟到了枕边为完全遮挡住的雪生石,司雅踟蹰了一会儿,最终掠过竹枝的身子动作轻缓地将雪生石从枕边拿了出来。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烈地袭来,支离破碎的回忆潮水般卷来,母亲临走的面容、父亲惨死的画面、哥哥怨恨自己的双眼、继父无奈的神情……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放映。正当司雅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时,竹枝似乎感应到什么而醒了过来。
一睁眼又是司雅恶狠狠的表情,满头大汗,衣衫也湿透了,雪生石正在她手中握着,赤红色和青白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竹枝一把夺过雪生石,怒斥道:“既然我承诺会彻查,你为何还要来偷取雪生石?”许是司雅被雪生石吸取了太多元气,竹枝方才一用力便失去了重心,一头倒在地上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见状,竹枝大惊,以为是自己推倒的,连忙将雪生石放在床上,腾出手来将司雅扶起。司雅艰难地牵了牵嘴角,颤巍巍地吐出几句话,道:“多谢小姐,但我并非偷取雪生石,实在是它对我有股无形的引力,仿佛被勾了魂似的。”竹枝无力多想,瞧着司雅惨淡的容颜亦心软了。渐渐地,司雅恢复了些气力,伏在竹枝膝头,微微说道:“想来,这雪生石定不是我哥哥的那个,儿时我玩赏时并不曾出现这样的状况,只不过这个雪生石似乎与哥哥那个相异,就像磁石的南北两极,一阴一阳。因而,小姐请相信我,并无偷取之心。”
听完司雅的一席话,竹枝隐约感觉到雪生石和慕容子旭以及司雅的牵连,而自己的命运无形中也被牵扯进来,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清。于是,将司雅扶到床边,盯着她的脸细瞧,想找出哪怕半点慕容子旭的影子,却又记起司雅说过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不禁叹息一回。司雅几次触碰到雪生石,将先前被封印的记忆七零八落地拾起了部分,且同竹枝相处甚好的时日也能记得,因而此时见竹枝满脸哀愁,自己亦是百感交集。
房内的二人正相对无言,忽听得有阵阵敲门声,又传来纯儿的声音,“小姐,老爷请您带着夫人留给您的雪生石去书房一趟。”竹枝应了声“就去,你先回吧!”,暗自思忖道:想来这雪生石的秘密今天必能揭晓了。司雅似乎看穿了竹枝的心思,忙起身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继而将梳妆匣拿到床边,重新为竹枝梳了个垂云髻,换了件如意文云衫。如此竹枝倒还有了些安慰,毕竟和司雅的情分换回来了,便将雪生石装进香囊里,携着司雅同去书房了。
书房内,陈老爷独自面壁而立,对着竹枝母亲的画像不知凝神思索着什么。竹枝叩响书房的门,三四声陈老爷才回过神,说了句“进来吧”,竹枝便领命推门而入,吩咐司雅只在门外候着。见竹枝进来,陈老爷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竹枝便移至书桌前,隔着书桌向陈老爷请了安,又问:“不知父亲要我前来所为何事。”陈老爷并不言语,径自走向里间,竹枝呆在原地却不知前进还是如何,便站着不动,静候父亲。半盏茶的功夫,陈老爷抱着个精美的红木雕花匣子出来了,小心地放在书桌上,罢了对竹枝说:“打开它吧!”
愁云布满父亲的脸,疑虑溢满竹枝的心,难免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多问,父亲僵硬的面容和神情容不得自己迟疑。竹枝走上前,木匣上精巧的银锁已被打开,拿开银锁,打开木匣的刹那,竹枝眼前晃动的却是慕容子旭的影子。啪的一声,木匣被打开了,是一对丁香玉坠儿,椭圆形,貌似丁香所结之果,精美小巧,材质也是上好的月牙石,竹枝不解地看了眼父亲。陈老爷踱起步来,这才有了一番叙述,道:“这对耳坠乃是你母亲当年救下的一个女子所赠之物,在你母亲怀上你之前她最后来过一次,将这对耳坠交予你母亲,只求日后时机合适了将它转送给你。话说也巧,她怎么知道你母亲日后会怀上你呢?而你的容貌与那女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余下三分得了你母亲多愁善感的气韵。”陈老爷的这个疑惑竹枝自然是知道的,但不能言明。竹枝将耳坠放在手心细看,越看越熟悉,镜像哪里见过似的,想必这耳坠定是竹桃姐姐留下的。然竹枝仍有不明白,便问道:“为何现在父亲才告诉我?这个女子又是什么来路?”
走着走着,陈老爷又转向竹枝母亲的画像,凝望了片刻,才转回身,神情忧愁地捋了捋髭须,对竹枝说道:“那女子曾被你母亲所救,一直想着报恩,但你母亲心性善良,从未想过回报什么的。至于来路,她并没有交代过,只说自己是桃园主人的女儿,而她所说的时机便是癸巳年己未月庚辰日的今天了。”陈老爷顿了顿,略有深意的望了眼竹枝,补充道:“你大婚那日我交予你的雪生石也是那女子留给你母亲的,不过她没说明是何用意,只说能保你母亲半辈子的安康。但随着你年岁渐长,你母亲的身子却弱下去了,而雪生石却在你每长一岁时增加一倍的寒气,我暗中揣测这雪生石与你的命理相连,你的命越盛它便越旺,如此削减了你母亲的元气。”
话已至此,陈老爷不禁老泪纵横,背过去抹泪,而竹枝得知自己的命竟是母亲换来的,如同晴天霹雳,险些跌坐在地,硬撑着将事情的始末弄个清楚明了。竹枝咬着嘴唇,强忍着泪,问道:“父亲,是我害死了母亲,为何不早告诉我?为何不让我去选择?”陈老爷看向竹枝,双眼噙着泪,哽咽道:“枝儿,这是你母亲的决定,她跪着求我留下你啊。”再不能抑制,泪如泉涌,竹枝扑通跪地,哭道:“父亲,您打我骂我吧,我白白活着了,辜负了您和母亲的期望,还落下个休妻的恶名。”陈老爷快步走到竹枝跟前,将她拉起,说道:“傻孩子,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你母亲最大的慰藉,那个雪生石便是你母亲为你留下的福祉,只一件,再不能瞒着你了,你母亲临终前一再嘱咐我定要将你嫁与一个富贵人家,千万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去追求婚恋。”竹枝幡然醒悟,这才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这些年误以为父亲是贪图富贵才去寻找那些纨绔子弟攀亲,实在是对父亲大大的不公。末了,竹枝问了最后一问,道:“只是为何母亲会这样安排?枝儿不明白。”陈老爷此刻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想到怜儿临走前的画面,钻心地疼,扶着桌角,死命地往里抠,半天才说道:“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啊,你母亲将去时说是口渴,我便离了床一会儿,等我端了茶再回去时她已去了。我愚昧啊,怎么就没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母亲?”
眼见父亲忧思难忘,竹枝不忍再问,走到父亲身边,前身行礼,说道:“父亲,您莫再伤怀,母亲在天之灵是不会责怪您的。今日将这些都告知我已是疲惫之至,您且歇着,明日我再来看您,这副耳坠儿我就收下了。”陈老爷扬了扬手,低垂着头,低声说道:“也罢,你去吧,好生歇息。”父女二人告别后,竹枝便由司雅搀扶着回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