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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绝对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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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享用过精致的美食后,高靳翻出高襄绮在魔都的主治医师的电话,拨了过去,开始和医生交流高襄绮的病情;游津兰坐在高靳对面的沙发上,无聊地划拉着手机。陶白荷回到宅邸后就去卧室休息了,她今天在医院和警局消耗了大量精力,以至于她觉得必须要睡一个“美容觉”才能弥补损失。

    南泽雨则独自一人在槐树谷的庭院中散步。他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就像隧道里川流不息的车流,唯有散步才能理出头绪。

    冬季下午5点,即将西下的太阳放射出了轻薄如纱的浅黄色光芒,冷风吹拂,使它显得格外娇弱。南泽雨凝视着远处庭院边缘的“绿墙”——由各种绿植组成的美丽藩篱,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南泽雨虽然才36岁,但已经成为魔都警界公认的“精英领袖”。不论是保守的官员,还是充满革新精神的年轻干部,他们几乎都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南泽雨的能力很出众。南泽雨精力充沛,又知人善任,听得进下属的意见,对待上司又能不卑不亢。像许多年轻而出类拔萃的人一样,他有许多政敌,但也有不少拥趸。也许是因为他这一路太过于“顺风顺水”,有关部门收到了不少关于他的告状信。而他能顺利地爬升到这个位置,自然是有他的手段。

    南泽雨平时十分谨慎,他和不仁社的关系一直藏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中,除了他最心腹的薄鹏外,没有任何警察知道他每次进行特殊行动的真实原因。“抓捕绑架犯”是一个很好用的借口,更何况潘宁顿这个倒霉的“绑架犯”绑的还是他的女儿。虽然实际上潘宁顿只是开枪打伤了月漱落,并没有动他女儿一根汗毛。

    在这种情势下,他的女儿能跻身娱乐圈红人榜,却不波及他的名誉,实在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南泽雨将这一切归结于他平时谨言慎行,以及拥有从基层干起的良好口碑。他不曾想过,他的“好运气”有可能是他人精心安排的。

    心情好的时候,南泽雨会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侧腰。在他的侧腰上,有两个显眼的疤痕,是被子弹近距离打中后留下的。那时,南泽雨刚到魔都,处于“借调”期的他,参加一个案子时勇敢地冲在了最前面,最终挨了毒贩两枪。

    毒贩被当场击毙,南泽雨则因此留在了魔都,还被“火线提干”了。之后,他的仕途越走越顺。不仁社分部常常能给他提供一些“对手”的信息,他以此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从此,他断案如神、勇猛过人的形象便奠定了下来。

    因为身兼双重身份,南泽雨便特别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一路青云直上后,他没有表现得骄傲轻狂,反而更加注重细节,这种处事态度助他避开了两次官场地震。他不讨好媒体,也不过分抛头露面,即便是每年的公安系统内部晚会,他也只会停留一小会儿,以免让人误以为他喜欢玩乐。

    陶无法的存在曾给他带来极大的掩护——一个经营琥珀、翡翠等珠宝文玩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风雅的印象。而南泽雨作为“孤儿”,对待陶无法如同亲生父亲,也在公安厅内传为佳话。然而,讽刺的是,南泽雨几乎没有朋友。如此看来,他和万国侯的交往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密切了。

    当南泽雨在一棵高大的心叶椴树下停住脚步时,万国侯恰好沿着走廊走到了他背后不远处。

    “南厅长。”万国侯用比平时略高的声音喊道,“你不要紧吧?”

    南泽雨转过身来,薄暮之光洒在他的脸上。虽然他保养得宜,但逆着光还是让他的面孔显现出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眉眼依旧鲜明,只是有了轻微的眼袋,眼角也浮现出了几条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他的鼻梁不像万国侯那样高耸如山,但也算得上端正挺拔,可惜常年抽烟的坏习惯使他的人中有一点变色。好在他的肤色原本就比较深,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他穿着一套烟灰色的西装,质地和做工都很好,但由于太过崭新,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别扭。

    “侯爷。”南泽雨的声音充满了冷漠而客气的疏离,仿佛仍身处审讯室,“非常感谢您之前对我岳父的帮助。”

    万国侯注意到他用的是尊称,忍不住微微一笑。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南泽雨就又开口了,“虽然之后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不幸,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向您道谢。毕竟,您没有帮助我们南家的义务。”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脖子向前伸,胸膛和腰杆则挺得笔直,活像一尊冰凉的雕像。

    “南厅长。”万国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里蕴含的伤感和责备之意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南泽雨不得不略有些狼狈地解释道:“我们当然……是朋友。”

    “那么。”万国侯冷酷地说,“我可以不接受你的谢意。”他转过脸去,眯着眼睛面对着阳光,“我父母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我很羡慕父母健在的美满家庭。陶老先生和南夫人父女情深,我衷心希望为陶老先生带来光明能够让他们更加快乐。”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去年,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听说你两袖清风,不轻易受人恩惠,我曾一度担心你会拒绝我的好意。当你和南夫人同意带陶老先生来美国治疗的时候,老实说,我受宠若惊。”

    南泽雨惊奇地盯着万国侯,但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仅感受到了南家对我的认可,还体会到了帮助他人的快乐,而这种快乐不是喝一瓶名贵的酒、或是打一只健壮的熊能媲美的。”

    南泽雨想起了万国侯在森林里舍命开枪的一幕,他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非人人可以做到。

    “但此刻我有些沮丧,因为我意识到所谓的朋友是这样脆弱又不堪一击的关系。”万国侯冷冷地说,“不是吗,南厅长?”

    南泽雨忽然感觉自己的肠胃一阵绞痛,就像被人打中了腹部。他有些狼狈地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到了万国侯的对面,“既然是朋友,那为什么在我和白荷去警局的时候,您却消失了呢?”

    “我在打电话。”万国侯平静地说,“调动一切关系给警方施压,好让他们全力破案。”

    这个回答是如此有力而又出人意料,南泽雨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南泽雨缄默了一阵后,缓缓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我和白荷的打击都很大,如果我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还请您原谅。”

    万国侯笑了起来,“南厅长不用说得这样见外。”他摸了摸袖扣,“警方有什么进展吗?”

    南泽雨叹了一口气,“法医鉴定是心肌梗塞,猝死。现场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明天出DNA结果。警方明着跟我说,没有异常就结案了。”

    “你怎么看?”

    南泽雨苦笑了一下,“我当然相信纽约警方的能力,只是白荷那边……”他迟疑了一下,“侯爷,这几天我妻子的状态可能会很差,如果她回头说了很糟糕的话,我先提前跟您道歉。”

    “没关系。”万国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人之常情。”他做了个手势,“一起走走?”

    “请。”

    两人并排走了一阵,然后穿过藩篱边的一扇门,走向了庭院后面的树林。

    “侯爷,我发现您很喜欢植物,皇冠也是这样绿茵茵的。”南泽雨说道。

    “是的,我喜欢住在接近自然的地方。”万国侯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气,“因为我实在不太喜欢人类社会。”

    “哦?”南泽雨错愕地说,“我能问问原因吗?”

    “因为大自然往往比人类社会文明,而且合理。”

    这个回答让南泽雨忍不住发笑,“侯爷,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人比动物要野蛮。”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万国侯不动声色地说,“我想说的是,人类社会虽然建立了高度的文明,但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法律制度。实际上,法律只不过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并不能代表绝对的正义。”

    南泽雨眨了眨眼,“侯爷,您是想和我讨论法学吗?”

    “我怎敢班门弄斧。”万国侯嘲弄地说,“我知道南厅长是法律硕士,我就是感慨一下而已。”

    “中国的法律体系更接近大陆法系,这一点,侯爷您知道吗?”说到了南泽雨熟悉的领域,他的语气中不觉流露出了一丝骄傲。

    “略有所闻。”

    “大陆法系里有一条公序良俗原则。简单说,就是维护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遵从基本道德风尚的原则。”南泽雨侃侃而谈,“从这一点看,法律似乎是‘善良’的。但实际上,我们不应当用单纯的道德去要求和约束法律,因为它追求的是公平。”

    “但公平未必是正义。”万国侯淡淡地说。

    “是的。”南泽雨点了点头,“追求绝对正义就有可能导致天平倾斜,从而无法保证绝对公平。而我们都知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哼。”万国侯不屑一顾地说,“纸面上的理论,说起来当然容易。但现实生活中,人心变幻莫测,怎么可能保证绝对的人人平等?既然不能绝对平等,那么放弃追求绝对正义,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南泽雨震惊地看着万国侯,“侯爷,难道您是反对法律存在的吗?”

    “不,我同意法律的存在,但我反对将公平凌驾于正义之上。”万国侯说道,“与之相比,我更愿意遵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原则。至少,在这一原则之下,加害人会付出应有的代价,受害人会得到内心的慰藉。”

    “但同态复仇的成本太高了。”南泽雨不赞同地说,“同态复仇对于受害者来说或许是完美的,可它会带来恶劣的社会影响,甚至导致复仇的风气越演越烈。”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太偏颇了。”万国侯踩上了一小段树枝,脚下顿时发出了“咔嚓”的声音,“不复仇的话,谁来关注受害人的痛苦呢?尤其是那些失去了至亲至爱,但却因为证据不足或其他原因而不得不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的人。”

    “那就收集证据,设法将凶手送上法庭。”南泽雨不假思索地说。

    万国侯笑了,浅绿色的眼睛里荡漾起一层神秘的水波。“我厌恶罪刑法定原则,所以我才会向往大自然。幼熊被豹子叼走,愤怒的母熊会将小豹子撕成碎片。野蛮吗?当然不,母熊只是理所应当地报仇。但如果按照人类的那套规则去做,又有谁能安慰失去孩子的母熊?”

    “但也许豹子叼走小熊只是为了哺育幼崽。”南泽雨想了想,说道,“而且,这难道不是弱肉强食吗?”

    “当然是。同理,复仇也是。”万国侯愉快地笑了,露出了两排完美无瑕的牙齿。

    “侯爷,我说句不太客气的话,假如我们的法律工作者都像您这样看待问题,那恐怕要天下大乱了。”南泽雨也笑了,“法律的制定经历了漫长的演变过程,而在这过程中,人们渐渐发现,同态复仇难以掌握尺度,过度复仇是弊大于利的。我始终认为,遏制犯罪的最好手段是教育,而不是惩罚。”

    “南厅长的意思是,现代社会不适合复仇是因为受害者的智商不够,不足以掌握好复仇的尺度?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万国侯望着远处一只飞速逃窜、耳朵看起来像是浣熊的小动物,冷冷地说。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条小溪的旁边。南泽雨看着潺潺流水,有些不解地说道:“侯爷,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这样执着于谈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