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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余香小阁,一缕青烟袅袅。
自窗格上透射入的金光在明净的地面上镂印出斑斑蝶影,地中央的金丝楠木香薰炉内, 燃着静心宁神的香料。
曼妃嫣坐在菱花铜镜前,默默凝视镜中的自己,憔悴的眸色中透着一抹坚定。
她已打定主意,站在身旁的花莺儿一脸苦涩瞧着她。
“难道非要如此?这都已经是高公子的第六封信了!”她手里捏着一封桃花笺,都快被她揉得粉碎, “你这样,是不是残忍了点?”她嘟着小嘴,眉心紧蹙。
曼妃嫣始终凝视镜中的自己, 长眉柔软, 细眼含愁,但脸色却始终十分坚定,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他相熟,这只是一个错误。”
见她语气虽镇定, 但忧郁的眼眸里却尽是怅寥之色,花莺儿便不以为然,“就因为老爷跟你说的那些话, 你就不打算再与高公子相认啦?哼, 你真舍得下?也不看看人家救过你几次,你也好意思,说不认就不认?”
曼妃嫣心头艰涩, 仿佛不愿再多谈此事,忽然站起身,轻声,“陪我去外头走走!”
花莺儿重重叹息一声,搀扶着她下楼,来到寂静多风的庭院。
秋风萧瑟,老树孤鸣,自东都回京,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如梦似幻,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对她来说,最大的改变,或许就是认识了高邈。
那个遗世独立的男子。
夕阳西照,光线柔和,一片枯萎的叶子轻轻飘落上她的肩头,她并未察觉,而男人影子却又慢慢浮现她心头。
线条渐渐勾勒,他青衣招展;轮廓渐渐明晰,他俊颜高挺……连那一丝丝清雅笑容,都逐渐在眼前盛放。
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忘记,然而又更加不明确!
心头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厚重的铅!
两人走到秋千架前,曼妃嫣缓缓坐下,花莺儿重新打开信笺,非要拿到她眼前看,“高公子约你见面,在曲江池,你……你真的不去吗?”索性把彩笺丢到她怀里。
她努努嘴,有点小不悦,私心多希望小姐不要再这么固执,能接受这份看起来还算是不错的感情。
高公子他很优秀,不是吗?
就这样放弃,也未免太可惜了吧?
然而曼妃嫣抬头看她,语气清淡,“回绝吧。”
花莺儿觉得不可思议,眉毛苦成了八字,“你真的真的!要放弃?”
曼妃嫣垂下小脸,眸子渐渐模糊,双手不安轻轻搅着衣襟,“爹爹养育我多年,我不想他不快。儿女之事,本就不该自作决断,趁现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是尽早结束得好。”
花莺儿一屁股与她一并坐上秋千,急切:“老爷不过是担心六殿下,可六殿下……他从未明确跟你说过什么呀。难道就因为一个无端的猜测,而要放弃本就不错的高公子?老爷不是还没有见过高公子嘛,你焉能知道老爷就一定不喜欢他呢?”
曼妃嫣抬脸转眼看她,一直轻缓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你我不是我爹,他会怎么想,谁都猜不到。我只知道,暂时还是不要跟他见面的好。”
花莺儿微微一滞,委屈地瞅着她,“小姐你……”
曼妃嫣忽而叹息,眼中隐隐有珠泪转动,“得不到家长支持,不会有结果。何况,或许六皇子也身不由己,长辈们若已决定,那我和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到底,我不该对高大哥起心动念,一点点念头都不能有,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仿佛是下定决心,她重复,“我该尽快收拾好自己,不再继续沉沦下去!那日在积善寺,他说的没错,我的归宿或许真的会是皇家!我真后悔,我那日就该明确地拒绝他,让他不要再有任何想法!我不该拖着他一起堕入这深渊!”
越说越严重,她忽的起身,就要离去!
花莺儿一把拉住她,轻声:“小姐,你都许久没坐秋千了,你坐下,我来推你。”一双眼眸同情地注视着她。
不论如何,她都是她家小姐,她不能让她揣着不开心离去。
曼妃嫣手握绳索在花莺儿掺扶下缓缓站上秋千,背后轻轻被她推着,渐渐地有了速度,双足在空中越荡越高,心中所有不快,也慢慢随风而逝。
如流云般的一头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直到墙外一个人影忽然映入她眼帘,站在秋千上越荡越高的曼妃嫣,脸上容色暗淡下来。
男子一袭青衣,骑着白马站在西墙外的城坊街巷里,那边高出坊墙的枣树垂下浓荫,罩在他身上,显得情绪有些阴沉。
他默默注视一下一下高出坊墙的女子,眼眸深邃而多情,透着微微忧郁。
与他视线相触,曼妃嫣心头如蒙雷击。
魂不守舍站在秋千上,却又不能控制自己停下,身形每每随着荡高的秋千飞出坊墙外,就看到墙外凝立的男子,正默默凝视欢愉的自己。
想要阻止花莺儿,却不好在他面前,怕他明白她此刻不想与他相见的心情。
秋千越荡越高,她的心越来越慌乱。
忽然手上一滑,脚下不稳,整个身子向下堕去。
“啊!”发自本能尖叫出声,心底一沉,以为这下要完了,非摔碎脊柱不可。
可是这一刻,她心里竟有一丝痛快的感觉,或许死去,一了百了。
谁知就在她下坠的一刻,恍惚间见他袍带翩飞,已经极速上了坊墙,在她后背即将要触地的一刻,他已如鹰般自空中击下。
一个歪身,左肩一斜,侧身贴着草地滑过,双臂伸出,将她一把接入怀中。
花莺儿早已摔倒一旁,瞪大眼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嘭”的一声,曼妃嫣落在他怀中,激得草地中尘泥飞溅。
渐渐归于沉寂。
还好有男人撑在她身下,否则这一下,她脑骨都非摔碎不可。
慌张爬起身,回头见一脸痛苦的高邈撑在地上,在看到她惊慌失措的一刻,他居然还不忘冲她展颜一笑。
“高大哥,你……你没事吧?”曼妃嫣急得快要哭出来,跪在地上,忙扶他缓缓起身。
高邈还是有点疼痛,呲牙咧嘴,左掌撑在左后腰,勉强才能坐起。
曼妃嫣眼中珠泪一颗颗滴落,转眼在脸上串成线,“高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太危险,万一出个什么事,叫我怎么办?”紧紧握住他手,激动地哭起来。
双腿微弯坐在地上的高邈,却忽然抬手触碰上她脸蛋,为她轻轻揩拭尽泪珠。
曼妃嫣失神凝视,心中一阵阵抽搐。
“傻姑娘,我更不希望你有事。”或许是因为疼痛,他嗓音显得有点低沉暗哑。
“不行,得赶紧给你治伤!”慌乱的曼妃嫣看向花莺儿,“快去,咱阁里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花莺儿一骨碌自地上爬起,忽然,“在这里擦跌打损伤药!”回头看四周,似觉不妥。
庭院萧瑟,秋风涌起,吹在人身上微微有点凉。
更何况,万一有丫鬟忽然闯进余香小园,见到堂堂正正的相府千金,正在给一名高大的陌生男子擦身体,未免……
曼妃嫣转眼凝视高邈,他也正注视自己,一脸无辜委屈,似乎等待着她的处置。
几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曼妃嫣和花莺儿两人才勉强将高邈扶进余香小阁。
曼妃嫣双手抹上药酒仔细揉开,抬头看到端坐窗前的高邈缓缓将上衣解开,青衫褪到宽厚的肩膀下,露出健硕的上身。
顿时,充满甜香的闺阁中被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充满,两股味道相冲击,使人心神不由一荡。
就连端着水盆进门的花莺儿,一见之下,也微微一怔。
从未有男子在她们面前如此□□过身体。
花莺儿看曼妃嫣一眼,放下手里水盆和毛巾,抬眼见窗外一抹斜阳就要沉入西山,屋内渐渐有些昏暗,她快步走到窗前点亮桌上的朱红色水晶灯烛,尴尬道:“我去外头守着!”说完,就慌张跑出去。
曼妃嫣想阻止已来不及,此时高邈坐在梳妆镜前端视自己,感到身后人迟滞,他回眸。
适才救她,玉冠震松,一头披散下来的青丝分在结实的左肩前,冷冽的面部线条上透出一抹刚毅,疏淡的眼眸中却是温暖和煦的,定定注视着失魂落魄的她。
“怎么了?”浅浅淡淡的一句,似乎有点茫然。
曼妃嫣抬头,看到镜中他强壮的胸膛上微微泛着古铜色泽,心头禁不住突突直跳,一时间手足无措,避开眼。
她几乎感到无地自容,甚至想要夺门而逃,可是这样做又未免显得太过无礼,于是只能在原地踟蹰,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高邈眼眸疏离,静静凝视她半晌,似乎明白些什么,忽然轻轻一笑,站起身来。
曼妃嫣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他身长足有九尺,这样猛地立起身,显得这余香小阁都有点低矮,高大的身材上线条性感。
心慌意乱,竟不自觉后退一步,再也不敢看他。
高邈注视着她微赧的脸色,好看的侧颜上垂着一绺弯弯的发丝,微翘的睫毛形成好看的弧线,红唇恰似一颗樱桃,几乎能掐出水来。
他轻轻一笑,轻步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