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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议事直到暮色低垂,李弘竣十分体恤,便叫他等回各自衙署收拾收拾出宫回家,只叫负责守夜的人仍住在衙署中,或许皇帝或深夜传唤。
蒋函看众人都一一离开,却独自留下道:“多谢圣上体恤,我母亲与我兄弟已经到京城了。”
“几时到的?”李弘竣回到龙案后随口问。
“昨日。”蒋函回道。
“嗯,先叫他们歇息几日,过几日可宣你哥哥进宫,朕要看看他怎么个力**。”李弘竣拿起一张羊皮地图。
“多谢圣上,我哥哥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蒋函愉快地笑着。
此时一人自殿外走入,蒋函便告退,那人来到皇帝跟前,在他耳边报说什么,李弘竣缓缓从地图中抬起眼眸,直直盯着宫殿外。
“知道了,继续盯着他们俩,尤其是汉君离,不能再给他任何靠近阿阮的机会!”他冷声吩咐。
此人去后,杨炎凉便又进入大殿,一路小跑到丹墀上,“皇上,崔侍卫已在殿外跪有多时了,皇上您看这……”
显然崔缄去而复返,是因为他深深担心着,在白玉栏杆旁与皇帝因为阿阮发生冲突,皇帝就一直不想直面见他,即使带着他,也是把他放在远远的位置上,诸人议事他根本插不上话,而他不甘于被皇帝如此漠视,便主动要找皇上就他内心想要表达的,想与皇上好好畅谈。
只是皇帝,此刻眼也不抬地问杨炎凉,“你说过朕连一面都不想见他的吗?”
杨炎凉抱着净鞭苦着脸叹气,“说过了,可他执意表明自己是为圣上好,还说您嫌弃忠良,是您的损失,他徒然不愿看到皇上您承受这番损失。”
崔缄这话说得厚脸皮,可杨炎凉却是深深感概,心里觉着这崔侍卫一向耿直,对皇帝忠心,他实是不愿看到皇帝因一点小事便排斥疏远了他。
李弘竣放下手里地图,慢慢道:“朕也知道,可朕就是不想见他,叫他回去,朕答应不再追究他,他还想怎样?”
“叫他进来跟您认个错吧,皇上……其实他也没犯啥大错不是?”杨炎凉极力求情撮合。
皇帝低首不语,崔缄却已进入殿中,讪讪走到皇帝身旁,“皇上……我……”重重叹气一声。
崔缄又是如此直闯,他恐怕真以为皇帝不会治他,李弘竣也不惊讶,却也不看他,“先是杨炎凉,现下又是你,你又叹的什么气?”
崔缄一脸苦闷,想进言,却只是看皇帝脸色,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鲁莽,只是小声:“皇上,我缠着阿阮姑娘,也是为皇上您好,她真不能……”
皇帝抬眼看住他,只是冷冷一笑打断他话,“崔缄啊,你可真是朕的好属下!你不必多说,朕已然知道你在奉国殿外跟她说过什么,也已知道那夜在御园池边你又跟她说过什么!朕的表妹,三年未见,朕日盼夜盼,她好容易能进宫来陪朕几日!崔缄呀崔缄,你几次三番从中作梗,你可做得真绝!你如此不体谅他人之苦,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你可知道你做了伤害别人的事,自己却还以为自己是古今第一贤人,所做皆是义举!”
崔缄双目十分诚恳地看着皇帝批评自己,也不着恼,仍是好言道:“皇上,您的心思我都理解,只是此事真的万万不可!”
他又难过得叹息一声,“之前郑显烽在边地扣城不出,怕已是有人从中挑唆,还好郑老将军识大体,书信一封斥责他不忠不孝。郑将军是咱凤栖国的知名将领,属下只知皇上您的所作所为,不可寒了臣子们的心,尤其是像郑显烽这样在前线浴血奋战、精忠报国的忠实将士!”
李弘竣低眉不语。
“此次琛州长官在郑显烽探望过侄女后回城途中有意闭城不许其入内,怕也是听闻什么风吹草动!皇上您上有所好,下必投其所好!如果皇上您真的接纳了阿阮姑娘……您想想,只怕类似之事,日后还会更加层出不穷地出现,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琛州长官站出来与将领为难,只为巴结皇上您的好!眼下咱根基稳固,多一个郑显烽是没什么,但凡还有其他大将可接替他的位置,只是若一时大伙儿都反将起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毕竟任是哪个将领,或是朝臣,都不想这样被辱妻之事也发生到自己头上。”
崔缄分析得又何尝不在理?李弘竣沉默。
崔缄细细瞧着皇帝龙颜变化,又叹息:“这全都是臣子的肺腑之言,还请皇上明鉴!如果没什么事,臣子先请告退。”
见他转身便要离去,李弘竣忽然道:“其实这些朕都懂,杨炎凉也已说过无数次。”
崔缄脸上现出喜色,回头看皇帝,“皇上,我便知道,您一定不会叫臣子们失望的!你眼下便把她送走吧?算我求您了!”
“你……朕可没这意思,你不要错会了意!”李弘竣抬眼看他,见他眼角还有被自己打下的青痕……
“那一夜是朕出手重了,可是你真是多管闲事,是你这人可恼可恨……哼!”李弘竣看了看他,又尴尬地避开眼,只是注视着龙案笔架上一排从粗到细的毛笔。
崔缄憨直地却笑起来,“冒死直谏乃是臣子的本分,臣子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皇帝能向他表示歉意,他已然很欣慰了,伸手摸摸眼角的疤迹,又愉快地笑起来。
李弘竣转眼看他,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这样对自己忠心的人,他不该因一时冲动伤他的,尤其那一夜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阿阮、阿阮的确是叫他乱了心神。
难道真如他们所言,他该将这份年少时的感情放下?
心底拿捏着不肯放,对她,对自己,都是不利的,何况阿阮心里……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他,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几次三番地请求他放她离宫。
他坐在龙案后默默思忖着,如此一日光阴便恍然流逝了,龙案上积压整整两日的一厚叠奏章仍是那般静静放置在龙案一角,在大殿里本就昏暗的光阴偏移中,直至进入暮色时分,也再未被皇帝动过一下。
以往他阅览速度极快,大概一日可阅读五十斤奏书,许多上表之事除却一些棘手难缠的,他都很快地当日接当日办,处理得很是干净妥帖,办事之高效,可谓是本朝数代皇帝中极少有。
他因登基时资质还算不上是最佳,便也靠着这三年的勤能补拙,在大臣们中间积攒下良好可信赖的口碑,只是渐渐的,他这心思似乎都不在政务上了……
然后他自己因为心中装满了事,对自己的这一细微变化,却未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古人言:防微杜渐,不可不察。
九哥哥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便又忙着处理公事,阿阮便这般不伦不类地住在他的寝殿里。
但所幸自从她来到奉国寝殿的第一夜他吻过她之后,从此一直恪守以礼,即使夜晚要睡眠休憩,他也只是主动躺到春藤椅上,把更舒服宽大的龙榻让给她。
怕是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要当女皇帝了吧?
想至此,偶尔她也会有傻笑,只是更多的是不自在……那一日爹爹来不知跟九哥哥说了什么,他便中风病倒了。她猜着,爹爹也是不喜欢她这样住在皇帝的寝殿的。
她总得想个法子离开才是,或许九哥哥暂时对她有些兴趣,想要跟她在一起玩乐,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他断送江山,她必须尽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