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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的看着他,心内酸楚不已,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该忏悔的是我。
“咄苾,答应我,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好么?”我声音缓和,静静的看着他,心中忽然想起在草原上与他相恋的那段时光来。
随着我温和的声音,我看到他的眼眶中居然盈满了泪花,只是强忍着不流出来,我很难想像一个草原上曾经的霸主,掉脑袋都不眨一下眼的草原第一勇士,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起了初遇你的那段时光。”他说道。
没想到,我二人竟然心思相通,同时想起了那个时候。
“那时你那么的单纯可爱,又那么的执拗,美丽的像雪山之顶的雪莲,毫无一丝尘埃,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却终究被别人摘了去,然后,无论我再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夺回了,你体会不到这种绝望。”他喃喃道。
听他细说往事,我心中顿时柔软下来,但是这种绝望我并非不能理解,而是深有感触,当年的我,眼睁睁看着大隋的灭亡,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我的绝望与痛苦不比他少到哪去。
“回忆总是美好的,就把那段美好永远埋藏在心间吧。路,总要走下去;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收敛了在那草原上悠远的回忆,对他言道。
“纤儿,你不用再劝了,现如今,我什么都想得开。更何况,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了,只希望你过得幸福。”咄苾忽然正了正色,祝福道。
“谢谢你。”我忽然的泪如泉涌,心中所有的负担全部放下。
我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不知何时,鲁米娜走了进来,显然,我们方才的谈话,她已经听了多时。
她静静的望着我,不发一语,眼眶却是红红的,又含着一丝感激。
我走过去,与她拥抱在一起,我明显的感觉到她心里的变化,她已经原谅我了,是的,只要咄苾能够放下心中沉痛的症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一定是鲁米娜现在最想要的。
从咄苾的将军府出来时,我只觉全身心的轻松,咄苾心中不再有怨恨,他已经完全释然了,虽然他的心,仍旧流着血,我知道,有那么一天,他的伤口会完全结痂,好起来的。
艳阳高照,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明媚的微笑,这一生,我从未这样舒心的笑过。
我没有直接去慈善堂,而是转道去了安隐寺,去看锦霞。
锦霞已经老了,神色也更加的淡定了,眉如霜染,多了些苍凉的意味。
“你来了。”锦霞淡淡道,声音却十分的悠远,仿佛我们是日日都能相见一般,隔了这么多年,她的心境完全平静了,距上次相见已有多年,可在她眼里,十多年的时间仿如昨日,对我的到来没有半分的惊讶。
“是的,我来了。我是来忏悔的。”我静静道。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与我一样,已有了老态,拂尘轻扬,高念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忏悔,请对佛祖道来吧。”
“不,我不是向佛祖忏悔,而是向你。”我看着她,言道。
她终于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没有半分的感情色彩,就像一尊观音像。
“我没能照顾好晗儿,如今她也遁入空门。”提起晗儿,我总是有诸多的愧疚的,我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母后,却给了她深深的绝望。
“一切都是宿命。贫尼不需要任何忏悔,施主请回吧。”锦霞淡淡言道。
然后,转身走入了众多尼姑群中,再不回头看我。
我想,她并不是原谅我,而是根本对世事早已看淡。
起身返回,赶到南城的新居,长孙皇后果然费了心思,把这座宅子装饰的素净典雅,位置又十分的幽静,正是我想要的。
收拾两日,我便在大门处的三间房外,挂出了慈善堂的牌匾,至此,但凡普通大夫那看不好的病症,皆可到我这里来,贫民百姓,若无银两,则分文不取,达官贵人,我也一样医治,至于生活费用,我本不用担心,所以随便他们给多少,全都交给伽云打理。
而我,也真正的过上了我想要的日子。
十八年后。
每日与药为伍,虽然明知自己年岁已老,但看到有百姓来求医救治时,仍旧觉得自己还是有可用之处,心中便会忘记自己的年龄。
是的,如今的我,已近八十高龄了。
可是铜镜中的那张脸,却仍如十八的女子一般,艳若桃花。
我曾想过用自己的医术,解去身上的驻颜丹,使自己能够真正像一个老太太一样。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那么做,如果一个人一点点老去并不可怕,因为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这样的岁月磨砺,可是我深怕自己一下子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会吓到自己,吓到自己身边的人。
我的慈善堂已经红遍京城,但我却轻易不再出诊了,每日排队的病人很多,都交由伽云与我新收的几个弟子去医治。
伽云是个聪慧的女子,如今的医术几乎不在我之下,唯一的遗憾,她已三十出头,却仍不肯婚配。
而狗儿,如今已是眉毛头发全白,完全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只是依然陪伴在我的身边。
所有的人,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了,最终陪在我身边的却是这个幼年的玩伴。
今日,是个好天气,我与狗儿准备上街逛,拒绝了伽云给我准备的轿子,也支退了仆人,我用轻纱蒙面,与狗儿相携来到长安最繁华的大街。
如今的长安与十八年前相比,完全是另一幅场景,街道两侧皆是双层的楼房,装饰华丽,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满满当当。
而街上的小贩更是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人的面色也更加的红润,这时候的大唐,在李世民的治理下,已经达到空前的繁荣,百姓不会再受战争的迫害,也不会再担心衣食不足。
我心中欣慰,李世民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正行走间,忽然迎面撞来一人,手中抱着几大盒子的东西,没有看清路,而我与狗儿因为年迈,没有年轻人那么灵活,所以没有躲开,被撞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夫人!”狗儿惊叫,赶忙扶我,只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仍是摇摇向后倒去。
“小心!”撞我的人一个飞起,看来是有些轻功的,就在我眼看就挨着地面时,他拦腰把我抱住,扶我起来。
再看他的东西,已经滚落一地,皆是些珠宝首饰,婚娶嫁衣等用品,看来是个即将新婚的年轻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果然是个年轻人,一袭青衫,连连道歉。
而我面上的轻纱,也因为刚才的动作,缓缓滑落下来,露出我的脸庞。
感觉到对方的手一怔,却又很快放开了我的腰,恭身向我作揖,像是极尴尬一般:
“对不起,姑娘,在下唐突了!”
我正要对他说不碍,让他以后走路注意点,手中的轻纱尚未来得及重新掩上,便觉自己如遭雷击一般怔住。莫名的只觉大脑充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他唤我姑娘并不足奇,毕竟我仍有着姑娘的容貌,很多人见到我都会这样唤的;他尴尬道歉更不足为奇,因为他自认为唐突了一位姑娘。
我心内剧烈抖动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位故人。
难道说,我的眼睛已经花了?不,我看得是如此的清晰;抑或说我现在已经死了?在阴间见到了他?
不,不,周围依旧热闹非凡,提醒着我,这是在大唐长安的大街上。
“杨谅?”我不敢确信,却又不得不确信的唤了一声。
眼前这个青衫青巾的年轻男子,正是当年的杨谅!几乎连举手投足都一模一样!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人还是杨谅,我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看向身边的狗儿,他却见鬼似的看着这个年轻人,无比的惊骇,因为我以前曾告诉过他,杨谅已经死了。
而且当年在茫茫大海中遇到海盗,并且落水,根本不会游水的杨谅是无法逃过那一劫的。事后,临风公子也曾确认过杨谅之死,不由得我不信。
但因为狗儿的表情,我还是确定了,我自己没有看错。
但奇怪的是,即便杨谅活着,也不该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啊,他应该如狗儿一般老迈才对。
年轻人一怔,皱眉看我,想了半天,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迷茫问道:
“姑娘如何知道在下祖父的名讳?”
祖父?我的大脑在飞快的运转着,没错,如果杨谅当年没有死,他的孙子有这么大并不足为奇,而且年轻人虽然像极了杨谅,但那眉目之间,仍是有几分倾城当年的影子的。
原来杨谅当年并没有死,我眼前的一定就是他与倾城的孙子!我心内只觉充满了巨大的喜悦,激动不已,连声问道:
“你祖父他还好么?现在在哪里?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见我一连串的问题,年轻人疑惑的问道:
“姑娘,你认识在下的祖父?可是不应该啊,我还从来没见过我祖父呢,听父亲说,他也不记得祖父的模样了,只有靠祖母的画像来回忆,可是姑娘这么年轻——”
见他打住话,我心中一沉,原来杨谅已经不在了。
但还好,那次在海上他没有死,否则也不会有孙子了。
心中忽然释然了,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只要我确定他们终于结为连理,心中可安,再无牵念了。
狗儿也听明白了年轻人的话,也与我一样的激动。
“姑娘?不,你应该唤我奶奶。”我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的银发,和蔼的笑着,看着杨谅的孙儿。
“奶奶?”年轻人喃喃道,十分的诧异,仔细盯着我,眼眸之中,似在极力搜索着记忆。
我正意识到该怎样跟他解释,毕竟我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让他称我奶奶,实在是有悖于常理。
正思忖间,忽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跑了过来,一身江湖儿女打扮,娇俏活泼,一脸的纯真,笑嘻嘻的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娇嗔道:
“清郎,你在干什么呢?我还差凤冠霞帔没买呢,再这样磨磨蹭蹭的,我可不嫁你了哦!”
原来他叫杨清。
见杨清没理她,那丫头皱了皱眉,顺着杨清的目光看向我,眼神之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奇,嘴巴张了张,却又很快收起,一脸的嫉妒,使劲捶了一下杨清,怒道:
“看到美人就走不动了是吧?哼!”
见小姑娘不悦,杨清忽然猛得一拍脑门,指着我大叫道:
“你,你就是我祖父画上的女子!倩儿,你还记得上次你去我家,我偷给你看的那些画像么?”
倩儿看我一眼,又回忆一下,也是一惊一乍道:
“对呀,我说我看她怎么这么眼熟呢,敢情是——喂,老实说,那些画像是你祖父的还是你的?!”小丫头倒是个醋缸子,双手叉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假装恶狠狠问道。
说着,还瞟了我一眼,口中低低道:
“怎么能长得这么美呢?”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应该称她奶奶。小时候,祖母告诉过我,那画像上的女子是爹爹的大娘,那不就是我的奶奶吗?”杨清说道。
“对呀,对呀,可是她这么年轻,比画像上长得更美——”小丫头忘记了吃醋,开始为难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非她也和一样,是那个奶奶的孙女?”杨清也颇为疑惑,跟倩儿说道。
“不对哦,她的头发是白的耶!”倩儿皱眉分析道。
“也对,他见了我就喊我祖父的名字,可见是认识我祖父的。”杨清继续皱眉分析,地上撒了一地的新婚用品也忘记了去拣。
我微微一笑,看着这对即将成亲的小夫妻如此的幸福,心内也祝福着他们。
他们仍在面对面的讨论着,我却携了狗儿悄悄的离开了,混入了人群,让他们猜去罢。
逛了半天,看尽了大街的繁荣景象,我与狗儿徒步往回走,不知为何,今日的逛街,我没有一丝的疲累,反而觉得越走身上越轻松,在经过一个回家必路过一个桃林时,我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如今已是近四月的天气,桃花已过盛时,正一片一片的往下飘落,轻风一吹,片片花瓣飞向空中。
桃花下,微风吹起我的衣袖,仿佛真的要把与那些败落的桃花一起吹向天际。
我看到狗儿的嘴一张一合,有些着急的模样,可我却什么也听不到,只在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
不知为何,看着纷纷落地的桃花瓣,我忽然想起了我在杨广殿中看到的那几个字,我的命格:母仪天下,命犯桃花。
是了,原来人的一生是逃不过宿命的。
我确实曾经母仪天下,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也确实命犯桃花,这一生中,但凡爱上我并占有过我的男人,几乎都死在我的面前,总之没有善终的。
而他们的共同点,竟是同为帝王。
当然,李世民除外,因为他并未占有我。
曾经温情脉脉却最终惨死在我面前的杨广、对我情深意重的宇文化及、一脸暴虐嘴脸的窦建德、痴情已久的处罗可汗、曾与我有过一段纯真爱恋的咄苾,以及那个对我一见倾心的李世民,他们的名字在我脑中一一划过,可是他们的模样却渐渐的模糊起来。
是的,我几乎已经无法记起他们的样子了。
身子摇摇欲坠,我已无法平衡,经风一吹,缓缓倒下,我看到狗儿焦急的样子,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只有轻轻的闭上双眼。
感觉到花瓣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可是我的身子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飘浮在空中一般。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眼睛也看不到任何图像,意识正一点一点的从脑海中抽离,渐渐的,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直到所有的意识全部消失。
我知道,我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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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引用资料:
唐贞观二十一年,萧皇后崩逝,享年约八十。皇后逝世后,唐太宗以后礼将萧皇后葬于杨广之陵,上谥愍皇后。
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五月己巳(二十六)日(7月10日),唐太宗李世民驾崩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二岁。唐太宗开创了历史上的“贞观之治”,经过主动消灭各地割据势力,虚心纳谏、在国内厉行节约、使百姓休养生息,终于使得社会出现了国泰民安的局面。为后来全盛的开元盛世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推向鼎盛时期。
唐贞观三年(629),唐太宗派李靖、李绩出兵与薛延陀可汗夷男等夹攻颉利,次年大败颉利于阴山,颉利被擒送长安,东突厥前汗国亡。颉利至京,太宗赐以田宅,授以右卫大将军,634年死于长安。葬礼依突厥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