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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儿抬头,凝望我一眼,带着淡淡的疏离,起身来,后退一步,言道:
“母亲,难道你能忘了从前的一切?无论如何,我是大隋的公主,你也是大隋的皇后,怎能委身一辈子屈居李家人之下?原本我还以为,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达成心愿,为何你却一再的劝阻我?”
见她的情绪有些激动,颇有些像当年的丽君,执拗不听劝言,我忙道:
“晚儿,母亲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更何况,大隋并不是亡在李家人之手,而是亡在天下人之手。”
或许我的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晚儿的神色渐渐转冷,又后退了一步,手微微颤抖,言道:
“你不配做大隋的国母!你如此维护着李家,难道真的跟陛下——不,你已经不是当年的母后!”晚儿的表情痛苦的纠结在一起,原本看向我的温情渐渐淡去,换成一层层的冷漠与隔阂。
我看到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蓄满了泪水,一字一句道:
“父皇的亡灵尚在江都受难,连口好点的棺木都没有,一辈子高高在上,如今却只能做孤魂野鬼,任人践踏。可是你——难道说,民间传闻,你与宇文狗贼有染,合伙害死父皇之事是真?!”
她的语气渐渐转为凄厉,殿中虽然没有他人,但她仍旧压抑着声音,在宫中多年,想来她也已经练就一身的谨慎。
“不,晚儿,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想起已逝的杨广,且是死得那般悲惨,连座像样的陵墓都没有,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不止,口中已无从辩解。
晚儿的猜测总是有几分对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死了杨广。
“我不听!你这个阴毒的女人!为何还要活着回来?如果你死了,我或许会永远念着你当年的好,可是现在的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母后!
上天白白给你这副好皮囊,本以为你会与我一样,为了复兴大隋而忍辱偷生,我们母女携手,定能夺回原本属于大隋的江山,可是你——红颜祸水!大隋便是亡在你的手上!”
晚儿此刻的表情,竟像极了临终前的苏可儿,那般的狠厉与怨忿,与刚才那个见到我喜极而泣的晚儿完全判若两人。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内如沸水翻腾,煎熬难耐,难道又是我说错了话?难道又是我用错了方式?或许一个人心中如果已经存了仇恨,是根本无法消除的,便如丽君,至死也不肯屈服。
缓缓的睁开眼,我发现晚儿脸上的扭结已完全缓了下来,这么短暂的时间便复归平静,可见她压抑之下的发泄,完全是一时的冲动,而实际上,现在的她应该早就练就了隐忍与暗藏心机的本领,否则,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她如何能保全自身,并诞下两名皇子?
“晚儿,如果骂我能让你解恨,你就骂吧。如果我死能够消除你心内的仇恨,我宁愿现在就死。
但是你还要听我一句劝,李世民可不是一般的昏庸无道之君,他不仅有着治世之才,对于你的那些心思,自然也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如你所说,这么多年一直对你不冷不热,不封你高位了。你若一步行错,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以晚儿的美貌与身份,李世民直到现在才晋她妃位,我完全可以猜到,李世民也在防着晚儿。唯一欣慰的,是晚儿十分争气,诞下两名皇子。
晚儿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与指责,言道:
“死?就算你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杨家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再见我的父皇!至于我所行之事,你不必多言,万望你看在我们曾母女一场的份上,不要出卖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怎么会这样想?明知这世上亲人不多,我纵然自己去死,也绝不可能出卖她啊。
晚儿的眼神很冷很冷,便如当年她年幼时,用剑刺向苏可儿的刹那,带着一丝与其年龄身份完全不符的狰狞。
这个孩子,与她的生母夏柔儿,除了长得极像之外,没有一处相像的。
或许,是当年的陈婤,给她的毒害太深,已至于她从小小年纪时,便练就了深沉的心计。
童年的阴影尚未散去,如今又在李世民的妃嫔群中生存多年,她的心机已远超我的想像,不再是当年那个失了生母又失养母的可怜孩子。
“晚儿,你不记得你苏母妃了么?”提及苏可儿,我不禁想起她临死前重重捶打腹部的样子,纵然是死,她也不愿留下杨家的骨血,那种恨该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猛然间,又想起她第一个小产失去的孩子,是个已成人形的女婴,当初只以为是沁凉斋的桥板腐朽所致,如今想起她失去孩子后并没有过多的伤心,难道说她是故意的?知道自己怀的是公主后,不可能立为储君,所以才不愿留下那个杨家的公主?
心中的惊吓令我手足冰凉,晚儿的眼神中现出一丝矛盾的神色,愧悔与痛恨纠结在一起,口中咬牙切齿道:
“我当然记得,是我害了她,可是她死得罪有应得!”
尽管晚儿面上带着恨色,可是她的眼中,还是流下了两行热泪,毕竟是苏可儿把她抚养长大的。
“晚儿,母亲只是不想你步她的后尘!”我劝告道。
晚儿眉心一怔,看我一眼,随即冷笑出声:
“这个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笨,更何况现在我已育有两名皇子,胜券极大。不管你是怎样看待皇上,从他对你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他是被你迷住了。
倘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此事便是十拿九稳了,若不然,咱们的母女之情,就此长绝,我大隋没有这么懦弱的皇后,我也没有这么弃国忘义的母亲!”
言毕,抱着怀中的孩子,愤然转身,走得那么决绝,不留半分余地,空余我呆怔在殿中,眼中泪如长河,口中唤道:
“晚儿——”
辗转一夜,未能成眠,晨起只觉浑身无力,仿若大病一般,看着缕缕银发,我唇畔尽是苦笑,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年龄,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已该到了花甲之年,油尽灯枯之际。
梳洗完毕,仍觉浑浑噩噩,大约仍是未能想通昨晚之事。
晚儿那般的决绝,坚持着她的真理,难道说又是我错了?有瞬间的恍惚,只觉头重脚轻。
“公主——”须发皆花白的狗儿见我险些摔倒,忙过来搀住,用他那仅剩下的一条手臂把我托稳。这么些年了,身边也唯剩下狗儿,我这个幼时玩伴了。
伽云连同几名宫女一起把我扶至榻上,我心中还想着向李世民辞别,离开皇宫之事,无奈浑身已经虚然无力,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奇怪的是,我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身边忙碌的声音甚至听得更清。
狗儿派人去请御医,犹豫了一下,又派了另一人去禀报李世民。伽云在身边侍候着,声音万分焦急:
“萧姐姐!萧姐姐!”
一片慌乱之后,我听到一个熟悉却遥远的声音,响在耳际:
“夫人怎么了?”
“回陛下,公主她突然昏倒了。”狗儿的声音更加着急,在李世民面前,又不敢太过张扬。
紧接着御医来了,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腕上搭上了一块方帕,有御医轮流把脉。
“夫人如何了?”李世民焦急的问御医。
御医有些惶恐,恭谨答道:
“回陛下,夫人劳力劳神过甚,思虑过度,导致了气血两虚,心力交瘁压抑,需要服药静养。”
“劳累?莫不是这一路赶路赶得太紧了?”李世民自言自语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开药方!”
御医喏喏应是,又回了一句:
“禀陛下,夫人所累,不在体表,反而是累及心里,只有心里彻底放松,才可不治而愈,倘若不能放开心思,臣也难以保证药物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李世民微怔,声音颇有些冷厉:
“你说什么?!累及心里?药物若不管用,还要你们这些御医做什么?!”
御医吓得战战兢兢,退了一半的路停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后悔自己的多嘴,额上冷汗涔涔。
李世民发完了火,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缓和一下语气,仍旧带着焦急,问道:
“照你所看,夫人的病要多久才能好?”
御医这才长舒一口气,赶忙回道:
“臣必竭尽全力,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全要看夫人是否肯配合了。”
我自己的医术本就不在御医之下,明明能够治好别人的病,可是轮到自己时,反而觉得力不从心,只觉浑身所有的精神力气全被抽光了一般,却无法得知病因。
或许御医说得对,我确实是心力交瘁,一夜未睡,想得太多太多,只觉胸中一股闷气,郁郁的积压着,无力吐出。
眼皮沉重,无法抬起,却明显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把我的手拢在手心,轻轻的摩挲着。
“是朕给你压力了么?等你醒来,朕绝不会再强迫你。”是李世民在我耳边低声喃语,声音之中伴着一股痛惜。
而我心内,有一根弦,略微放松。
“去请杨妃来!”过了一会儿,李世民起身,朝殿外吩咐道。
他的声音空旷,我才感觉到,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我与他了。
“朕要去料理政务了,把你交给别人侍候朕也不放心,晚儿毕竟与你是母女,向来贤淑,让她来朕也好放心些。等下朝了,朕再来看你。”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柔的萦绕着,有一刹那,我只觉现在仍旧躺在大隋的永安宫里,而此刻,正是杨广要去上朝,与我依依惜别。
心中的思绪又开始翻滚起来,头大如斗,喘气略重,可是浑身无法动弹,身上的锦被如有千斤之重,令我无力负荷。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群脚步声走来,有人往我口中喂着苦腥的药汁,还有人轻拍着我的背,让我咽下。
晚儿问了狗儿几句之后,便坐在我的床畔,似是自言自语般,言道:
“母亲,都是晚儿不好,昨晚不该说那些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却没有悔意,我知道,她一定下定了决心要扶持三皇子登上皇位,这种决心,莫说是我,即便是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绝不后悔。
我心内苦叹不已,已无力说什么话,可是心里却有种直觉,晚儿这般做,一定会害了李恪。
虽然昨晚她说过我们母女情已绝,但她仍旧不辞辛劳的照顾着我,不管是看在母女的情分,还是李世民的面上,她都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