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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一看,天已蒙蒙亮。
众人仍未散去,却没有人来打扰我,宇文化及痴怔的盯着我,目光复杂,既有怜惜,又有愧疚,更有一层莫可名状的无奈。
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暕儿的性命了!我轻轻放下暕儿,拼命朝宇文化及冲去,因为蹲得时间过长,眼前一片黑暗,脚步却是刹不住了,直冲到宇文化及的身上,我拼命的捶打,撕扯,长长的尖利的护甲刺破他胸前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
“你还我儿子!还我暕儿!”
他仿佛一尊石像,动也不动,直至我累了,倦了,颓然跪卧于地,只觉四肢瘫软,再无一丝力气,脑中毫无一丝想法,尽是浑浑噩噩。
暕儿去了,带着不甘,带着不悔,从此与我天人两隔,我只觉自己的天已经榻了,心中再无支柱,是我,都是因为我,再次搭上了暕儿的性命。
宇文化及厚葬了暕儿,我知道他想以此挽回我的心,但我们之间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大到无可弥补,多年的恩,多年的情,在此刻,全化为乌有,心中仅存的,尽是刺骨剜心般的恨意。
自那日后,我每日斋戒,跪在佛前,为我儿点燃三柱清香,祈祷他的亡魂,早归天庭,但心中的罪恶感却从未减过半分。
殿外原先守着的十几名护卫全部被杀,另换了几十名护卫把我住的宫殿团团围住。我心中只觉讽刺,若是早知逃走会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我还会走么?而如今,我纵然无力报这血海深仇,也总要等到那一日,亲眼看着仇人死去才会罢休。否则,我决不离去。
从秋到冬,整整一百个日夜,宇文化及时而会来,但我已视他为空气,外界的消息我不闻不问,连他们的说话我也听而不闻。
“娘娘还是一语不发么?”宇文化及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一丝焦燥,那样的陌生,我与他之间阻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
“回陛下,整整一百日了,娘娘除了祈祷,从未说过一句话。”婢女回道。
除了我原有的宫人,宇文化及另派来十名宫女过来侍候,其实哪是侍候,不过是监视罢了。
檀香袅袅,心思再次沉入其中,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不知过了多久,伫足在身后的宇文化及方离去,我的双膝已麻木的毫无知觉,方缓缓起身,踱步朝外走来。
将近年关,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所有的战事都因为过年而停止,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想回家过个团圆年。
我悄悄走到外殿窗下,打量外面的雪景,整整一百天,这是我第一次由内殿走出。
雪景的萧瑟,许国皇宫的沉闷之气,令我倍加想念当初的隋宫,虽然那时的皇宫充满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至少有儿女绕膝,强比现在凄悲的心境。
“圆儿,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这是狗儿的声音。近两个月,宇文化及已允许我殿内的人在皇宫内走动,只是不能出皇宫。
“遇见谁了?这冰天雪地的,哪个不是躲在殿里取暖,要不是盈袖姑姑叫你去采几株梅花,你不也懒怠出去么?”圆儿言道。
狗儿把梅花摆在花瓷瓶里,眉头紧皱,言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遇见附马爷了,他喝得醉熏熏的,倒在雪地里,我是唤了其他人来扶他,所以才回来这么迟的。”
狗儿口中的附马爷正是宇文士及,如今是许国伪王朝的王爷。
隔着屏风,我看到梅花枝上原有的几点白雪在室内慢慢融化,化作一颗颗小水珠,点点依附在花瓣上,仿佛梅花泪。
“唉,附马爷也算是个痴心人,仍对咱们公主念念不忘,只可惜公主她——唉!”圆儿哀叹一声,我心内一紧,晗儿出什么事了?
“嘘——快别说了,当心让娘娘听到,她已经禁不起打击了。”狗儿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圆儿也是一惊,警觉过来,掩唇左右看看,并未注意到屏风后的我。
“晗儿出什么事了?不必瞒我!”我从屏风后走出,看着愣住的二人,言道。
理佛已久,我对世事已充耳不闻,只以为自己淡漠了一切,但听到晗儿有事,那份一直尽力维持的平静忽然被打破。
“娘娘,您,您终于开口说话了!”圆儿半是害怕,半是激动,言道。
“公主,这是奴才新采的梅花,还带着雪呢,新鲜得紧,您来闻闻,香气扑鼻呢!”狗儿掩过眉目中的愁色,举着梅花送到我面前。
我瞪他一眼,言道:
“我是问晗儿出什么事了?!”
两人面面相觑,看我一眼,极为难的样子。
“狗儿,你跟随我多少年了,难道还不了解我么?你们能瞒得过我么?”我盯着狗儿有些心虚的眼神,问道。
狗儿终于叹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言道:
“奴才深恐此事打扰公主的清修,所以一直隐着没说,再说了,这事也只是从其他宫女太监口里传来的,未必是真。”
我定定看住他,不出声,量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其实,在三个多月前,晗儿公主就离开了这里,带着小公子投奔了大皇子。”狗儿言道。
“这些我都知道了,你继续说。”
狗儿瞧瞧我的脸色,又吞吞吐吐道:
“自从,自从宇文化及称帝后,晗儿公主更加恼恨,附马爷寻去了,她也避而不见,还把小公子交给了窦建德,说是宇文叛贼家的后代,任凭隋将发落。然后公主她,她就进了寺院,削发为尼了。如今小公子生死不明,公主又出了家,附马爷整日饮酒,奴才听说,他经常与现在的皇上宇文化及吵架,要他的兄长偿还他的妻儿。”
士及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晗儿没嫁错人,只可惜时势弄人。
万没料到,晗儿会跟锦霞同命,远离红尘,若是锦霞知道了,不知会有怎样的感慨。不过这样也好,晗儿向来恬静且刚烈,如今的乱世,如何能容得下他?步入佛门,起码可平心静气,安度一生。
只可怜了我那小外孙,心中再次涌起一股尖锐的痛楚,天下纷争,窦建德如何能容得下宇文家的后代?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顽童,也必会斩草除根了吧。晗儿的出家,或许便是因了此才心灰意冷的吧?
倘若我那小外孙还活着,作为母亲,晗儿如何能舍得把他一人留在这乱世?狗儿这么说,兴许只是为了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