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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王宝林姗姗来迟,仿佛是急匆匆赶来,连鬓角也有些乱了。
想来是昨夜杨广召幸,王宝林休息得晚,故醒得迟了,日常遇到这种事,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不愿与之计较,免得有损我贤后的名声。
但凤座下首的陈婤却冷哼了一声,双目微微抬起,凌厉一扫正施礼问安的王宝林,面带妩媚,而言语却含了森森的冷意:
“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只是再怎么得宠,也不可没了规矩,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怎么?居然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王宝林面上一惊,到底是年少心性强,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幼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娇气女子,遂施了一礼,回道:
“贵妃娘娘万安,臣妾从未对皇后娘娘不敬。”
陈婤的脸色蓦得拉下,怒声斥道:
“大胆!以下犯上,出言不逊,即便皇后娘娘慈悲心善,肯饶过你,本宫又岂能容你放肆?!”
见陈婤如此大怒,王宝林惧其权势,吓得面色大变,扑通跪倒,口中委屈道:
“臣妾,臣妾只是据实回答,并未以下犯上,贵妃娘娘误会了。”
“本宫误会?”陈婤冷然一笑,起身走到王宝林面前,紫纱衣裙微微拖地,弯下腰身的同时,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迤逦出一地的翩然。
陈婤伸出戴着长长嵌金护甲的手指,弯下腰身,轻轻划过王宝林低垂的面庞,王宝林一动也不敢动,那样锋利的护甲,若一不小心,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恐怕便要毁了。
陈婤的手指划至王宝林的下颔,王宝林吃痛,不由得抬起头来,双眸中蕴满了委屈的泪水,却又倔强的硬挺着,不肯落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诸位姐妹早已过来,唯有你姗姗来迟,倒是好大的架子,若是陛下再纵容你些,可不是连这中宫也不屑于来了么?”
王宝林心内一慌,泪水再也忍不住,啜泣道:
“臣妾不过是歇息得晚了,早上才醒得迟些——”
陈婤松开王宝林的下颔,面上已恢复了平静,朝着座下妃嫔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言道:
“王宝林这么说,是在推脱责任?还是在警告诸位姐妹及皇后娘娘?生怕哪个不知道昨晚是你侍寝似的!皇后娘娘,您在此,臣妾本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实不忍看着这些下贱的狐媚女子一味的勾引陛下,对娘娘不敬,所以才开口训诫几句,还请娘娘降旨惩罚,若不正一正宫规,诸位姐妹均效仿可如何是好?”
今日王宝林来迟,确实有错在先,偏偏又被陈婤揪住,我即便想放她一马,也不能了,不过还好,陈婤还知道叫我来做这个坏人,若是在永福宫,恐怕王宝林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如今王宝林是杨广的新宠,我自然不能失了分寸,略略沉吟,言道:
“贵妃言重了,如你所说,王宝林是下贱的狐媚女子,那陛下岂不是随便就能被人迷惑的昏君?”
陈婤一怔,随即赔笑道:
“臣妾并非这个意思,娘娘误会了。”
见她面色微微谦卑,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也不好为了一个区区的宝林叫她颜面大失,于是言道:
“王宝林,以下犯上,顶撞贵妃,确属不敬,你便去殿外跪上一个时辰吧。”
王宝林虽然委屈,却也不敢违旨,只得喏喏答应,转身去了殿外。
随后,众人又如没发生任何事一般,继续客气闲谈。半个时辰后,突然有守在殿外的小宫女冲进来,口中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
我板着脸,喝斥道:
“什么事?这般毛毛糙糙的?没看到这殿内都是主子娘娘么?没有规矩!平日里本宫怎么教导的?!”
小宫女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惊慌道:
“回娘娘的话,王宝林昏倒在殿外了。”
众人一听,面上一怔,有摇头叹息的,亦有偷偷窃喜的,毕竟王宝林自得宠后十分张扬,令人不喜。
我与陈婤互相对视一眼,见她眸中有一闪即逝的幸灾乐祸,我心内叹息,这罚跪的旨意是我下的,若王宝林有什么事的话,即便杨广顾及我的颜面不追究,恐怕也会以为我拈酸吃醋,故意为难杨广喜爱的妃嫔了。
众人以我为首,缓缓行至殿外,只见王宝林的贴身婢女正跪在地上,把王宝林抱在怀里,眼泪汪汪的唤着:
“小姐,小姐——”
我看一眼脸色苍白的王宝林,叹息一声,吩咐道:
“把王宝林抬进去,速传御医!”
不知是谁通报了杨广,御医来的同时,杨广也到了,面色十分焦急,看到昏迷的王宝林,怜惜的唤道:“雁儿?”
随后,脸上微蕴薄责,看着身后的我与一众妃嫔,问道:
“怎么回事?”
陈婤看我一眼,假意恳切道:
“陛下,这也怨不得皇后娘娘,是王宝林以下犯上,且言语顶撞在先,所以娘娘只是罚她跪,并未过多苛责。”
陈婤这么一说,杨广自然把目光转向我,眸光幽深,颇有些恼意,却也只是盯着我看了片刻,并未言语,他若问还好,我还能有解释的机会,他却什么都不说,或许是想为了给我留点颜面,但于我而言,却是百口莫辩了。
狠狠瞪陈婤一眼,她却迎着我的目光,丝毫也不回避,满脸的得色,似在炫耀她的急智。
御医请过脉,跪地喜道:
“恭喜陛下,王宝林的脉是喜脉,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掐指一算,王美人承宠可不是有一个多月了么?
杨广激动不已,方才的不快已抛到九霄云外,欣喜道:
“真的?太好了!雁儿,快醒醒!来人,传朕旨意,晋宝林为美人!”
立刻有人着手去办,我面上含满了笑意,但心里却凄凉无比,王美人青春貌美,得杨广宠爱,如今又怀上龙胎,前途不可限量。
瞥一眼身侧的陈婤,她的面色微微泛白,却强笑道:
“臣妾恭喜陛下,又要做皇子的父亲了!”
杨广乐得合不拢嘴,婢女给王美人喂下醒神汤,王美人悠悠醒转,看到杨广,泪流满面,委屈的啜泣道:
“陛下,臣妾没有以下犯上,没有不敬皇后娘娘,更没有顶撞贵妃娘娘!”
王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又有一股小女儿的矫情,令人见之生怜,杨广一边把王美人抱在怀里哄,一边扭头看了我一眼,强抑住怒气,沉声道:
杨广一边把王美人抱在怀里哄,一边扭头看了我一眼,强抑住怒气,沉声道:
“皇后,雁儿还是个孩子,如果有做得不到之处,你多提点,但天气如此炎热,跪在太阳底下,恐怕她有孕之身难以承受!”
如今皇上一门心思沉浸在新得皇儿的欣喜中,我又如何能在此时解释?更何况,旨意确实是我所下,此刻解释,只能是越描越黑。
“是,臣妾谨记陛下教诲。”我屈身一礼,诚心言道。眸光无意对上王美人,她从泪眼朦胧中看看我,又一脸恼恨的看着陈婤,捉着杨广的衣襟,怯怯泣道:
“陛下,皇后娘娘宽仁大度,并未过于严惩臣妾,只是贵妃娘娘管教甚严,臣妾心里惧怕。”
杨广的眼神从我面上扫过,我依然是最得体的笑容,保持着贤后的姿态。他双眼微眯,看一眼陈婤,陈婤大惊失色,慌忙跪倒,言道:
“陛下明鉴!臣妾协理宫,诸事自然按宫规来,王美人之事,确实是臣妾疏乎了,事先竟不知道王美人已怀有龙胎!”
陈婤眼中,透过一股恨意,她终究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竟在这时与杨广理论,岂不知此时的受害者是王美人,杨广诸事均会向着她。
我心内大叹,王美人确实是孩子心性,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揭出真相,陈婤岂是善与之辈?
有杨广护着又如何?暗箭难防,可惜了王美人的青春美貌,刚才我还以为她会从此平步青云,如今看来,却是虚有其表的美人,没有半点心机,恐怕要遭殃了。
杨广看着陈婤,眸中透过一丝冷意,言道:
“朕以为贵妃有了皇儿之后,会更加稳重,没想到仍是这般执意任性,你便回永福宫抄写一百遍《女训》,收敛一下你的傲气!你如今要抚育杲儿,想来事务繁忙,不宜再协理后宫,便先一心抚育杲儿吧。”
陈婤眉毛微微一挑,欲要解释,但看到杨广微怒的神色,便把话生生咽下,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答道:
“是,陛下。”然后起身退出,眼神中含满了恨意,定格在王美人的脸上。
而王美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大约觉得自己有皇帝这个靠山,谁也不必怕,还背着杨广朝陈婤吐了吐舌头,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顽皮孩子,杨广或许便是喜欢她这股子活泼劲吧。
尽管一向与我作对的陈婤得到惩罚,但我心中却无一丝喜悦,杨广也曾把陈婤捧在手心,而如今,有了新欢,便为这点事情当众斥责育下皇子,位居贵妃的陈婤,可见杨广终究是喜欢青春貌美的少女,而陈婤,也与我一般,虽红颜未老,但恩宠却岌岌可危了。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便是红颜易逝么?
深夜,我望着镜中这张无一丝瘕疵的面孔,并没有半丝皱纹,亲手梳理如云的发丝,乌亮秀美,无一丝白发,可是杨广,已有半个多月未留宿永安宫了。
忽然发现,我竟是这样的惧怕衰老,果真那样,恐怕杨广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了。一想到某一天,这张精致绝伦的面孔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心中就不由得悸然一痛。
桃木梳从手中滑下,落在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断齿声,心中怅然,于这样无人的静夜,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打开妆奁的夹层,那里有一颗能使我消除恐惧的丹丸。
早在回宫后不久,我便已秘密派人寻到华神医,他把我从驻颜丹上刮下的一小块仔细研究,得出的结果竟是他也看不懂,只知是无毒的。
这便奇了,若说此物连华神医也不认识,还有人能识得么?
莫非那柳夫人并非凡人?心中疑虑重重,却更加深信此丹的功效。
或许从刚刚回宫时,我便已动了服用驻颜丹的念头,从那时起,便已下意识的收集服用驻颜丹的药引,那服用方法上写着,要集齐雨雪露霜四物,混在一起,与丹药一起服下,便能永保容颜停驻在那一岁。
而我,抚着小腹,终究放不下女子生育的天性,可是婆婆也说,多子未必多福。
婆婆说得极是,先皇有五子,而如今,杨勇被杨广陷害至死;杨俊也早已命归黄泉;杨秀被杨广废为庶人;而杨谅——亦未能逃脱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