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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杨广怒极的样子,我心内一惊,他得不到的,必然毁之,也是不肯让于他人之手的,不由得大急,暗暗替飘飘捏一把汗,却又不能出来劝阻。
长顺小跑着进来,尚未站稳,杨广便道:
“赐毒酒!”
长顺只是微微一愣,便很快答应一声,退出内殿,我亦从侧门悄悄退出,盈袖正捧了参汤候着,见我出来,忙跟随身后。
刚到大殿外,正好看到长顺手捧一个托盘,端着一盅毒酒过来,忙唤道:
“长顺公公留步。”
“娘娘有何吩咐?”长顺久经世故,自然晓得杨广的脾气,绝不敢欺君枉上,但我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这些了。
“请长顺公公借一步说话。”我低声道,但面上却挂着皇后的威仪,对于这种奸滑之人,必须要恩威并用。
长顺微微犹豫一下,只得点头答应,仍旧挂着笑,言道:
“娘娘但有吩咐,奴才无不遵从,只是奴才怕陛下等急了,还请娘娘体谅奴才。”
手中捧着毒酒,面上却挂着笑容,这是宫人们必修的沉稳。
“只是几句话而已,不会耽搁太久。”我面色微缓,冲盈袖使个眼色。
“公公,盈袖来帮您拿着东西,您跟娘娘去罢。”盈袖浅笑着,来接长顺手中的托盘。
长顺面色微变,但见盈袖不过是出于好心,更何况盈袖又不知道杯中装的什么,于是只好交给盈袖,随我前行几步,来到长廊角处。
我面对着盈袖的方向,而长顺恰好背对着,我只作不经意询问道:
“刚才本宫在侧殿也未敢进去,本宫是想问问长顺公公,那女子是谁?相貌如何?陛下为何要单独召见她?”
长顺并不知道飘飘一事,见我面上带着不悦,以为我定然是在吃那女子的醋,不禁含了一丝不屑,低声道:
“看长相倒是个美人,至于身份奴才也不清楚,不过娘娘放心,她迷惑不了陛下的。”
见长顺面带得色,却并不说明,我自然晓得话中的意思,他这是去赐毒酒,那女子可还有活路么?自然不会成为后宫的威胁。
见盈袖已稳稳站定,我方舒一口气,放心道: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你去罢。”
长顺不敢耽搁,立刻退步离去,从盈袖手中取回毒酒,转身进内殿。
我并不肯离去,只轻着脚步跟在长顺后面,直至内殿窗子外,方停下脚步,静听殿内的动静。
“有多少女子等着朕抬举,朕都不稀罕,偏你视朕的心意为草芥,现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做朕的妃子,朕会给你高位与荣宠,并放过你的父亲,甚至可以令他官复原职;”杨广顿一顿,含着怒意,声色俱厉,“二是成全你的贞节,饮下这杯毒酒,以你父亲所犯下的罪行,朕足可治他死罪!”
心下有些黯然,在心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又替杨广悲哀,一向自负的他,竟会想到用这些滥招来胁迫一名女子,真是可笑之极。
不过,我心内稍安,他这个样子,似乎并不是真正喜欢上飘飘,只不过飘飘挑战了他的尊严,令他难堪,令他无法下台而已。
若一开始飘飘便欢天喜地的答应杨广,恐怕不用数日,杨广就会把飘飘遗忘在后宫的三千佳丽中。
飘飘也是个硬性子,毒酒在前,亦不肯屈服半分,含着一丝讥讽,冷笑道:
“国有国法,纵然民女屈从,也挽不回家父所犯下的罪行,陛下按律施法,民女无话可说,若陛下因了民女而徇私枉法,民女情何以堪?罢了,君要民死,民不得不死,民女谢陛下赐酒!”
言毕,把面前毒酒一饮而尽。
杨广略作迟疑,却更加恼怒:
“好,好,好个宁死不屈的贞烈女子!想与你的未婚夫相会于地下么?休想!朕想要的女人,谁敢染指半分?长顺,传旨下去,追封梁氏为梁嫔,以妃礼厚葬!”
梁嫔?飘飘即使是死,也逃不出杨广的掌心么?做不得帝王的人,便要做帝王家的鬼,飘飘的心里,定也是凄悲至极吧?
长顺答应一声,正要着手去办,我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行至殿内,出声制止: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杨广盯着我看了数秒,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眉目之中,尽是恼羞成怒的嘲讽,不知是在讽刺我偷听墙根,还是嘲讽他自己最尴尬的一面,又被我看了个正着。
笑声中含了一丝冷厉,但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温和:
“爱后不是来恭喜朕又添新人么?为何不可呢?”
我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嘲弄,淡淡道:
“若陛下果真添得佳人,臣妾自然欢喜,只怕陛下却是要添新魂,纵观古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杨广冷冷哼了一声,言道:
“若梁氏能识抬举,今日岂不皆大欢喜?现在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
尽管杨广言语冰冷,但眉目之中无不透出一丝怜惜,朝跪在地上一脸诧异的飘飘看去。
见飘飘虽然神色悲凉,有一种即将赴死的慨然,但却无一丝中毒的症状,不由得双目凌厉扫一眼长顺。
长顺也不知原因,满面惊慌的看着飘飘。
一阵错愕之后,杨广把目光投向我,那种疑色几乎已经肯定是我做了手脚,我自知瞒不过,缓缓拜倒,言道:
“陛下容禀。毒药确实是我换的,长顺并不知情,但臣妾此举却是为了陛下着想。”
杨广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道:
“哦?好一个为朕着想,你不吃梁氏的醋,反而救她性命,果然是慈悲为怀,贤惠无妒的皇后啊,朕倒要听听,你是如何为朕着想的。”
杨广转身几步,坐在雕龙宝座上,直盯着我,他虽未向我动怒,但他隐于眉稍之间的怒色却是越聚越密,若我稍有不慎,恐怕今日便是我再入冷宫之时。
“陛下,如今您在百姓心中,是明君圣主,自古以来,阳奉阴违者多之,有几个百姓是真心认为当朝皇帝是明君的?不过都是阿谀奉承罢了。而如今,您微服上街时,已亲耳听到百姓的评论,若您为了区区一女子,而毁了民心之所向,岂不是大大不值?
飘香楼用膳,飘飘姑娘也曾助过我们,更兼若无飘飘姑娘的善举,大隋会有多少子民饥饿而死?陛下若是赐死了百姓的恩人,他日若为人知,岂不是更加大失民心?”
见杨广微微转眸,似在权衡轻重,我又道:
“飘飘抗旨不遵,当是死罪,陛下听完臣妾的话,若还是要赐死她,臣妾无话可说。可陛下令长顺拿毒药来,不就是为了吓唬飘飘,想令她遵旨吗?陛下如今也亲眼看到了,飘飘姑娘为了贞节,毫不犹豫的饮下毒酒。
在知道因她一身可主导整个家族的荣辱时,她仍是义无反顾,选择大义灭亲,这般为国为民的情怀,纵然是男儿,也鲜有能做到的。此等女子,本该可歌可泣,难道陛下就真的忍心将她赐死?”
天元殿内,静如止水,只有缓沉的铜漏滴嗒声,越是这般缓沉,越是映出人心的浮动不安。杨广的眉头皱了一重又一重,只是那隐忍的怒色却渐渐褪去,看着跪在地上,温婉柔顺的我。
许久,他的目光掠过飘飘,有一丝爱惜,一丝不舍,更兼一丝隐隐欲现的放手之意。
我声音依旧郑重,却已含了笑意:
“若陛下既往不咎,饶恕飘飘抗旨之罪,成全飘飘,必会令万民更深一层的看到陛下的心胸,将来也会传作佳话,当然,陛下本是豁达大度的圣君,臣妾失言了。”
给杨广铺好台阶,我心内紧张,面上却十分缓和的看着他,如今,只看他肯不肯下了。
杨广凝视着我,突然绷不住一笑,满脸尽是释然,却又有一丝不甘的自嘲:
“既然连皇后都说了,朕是心胸豁达的圣君,朕若是再执意赐死梁氏,岂不就成了残暴的昏君?”
我慌忙叩拜于地,惶恐道:
“臣妾不敢,是臣妾失言了,请陛下降罪,至于飘飘之事,还是由陛下定夺,她违抗圣旨,本也是死罪。”
“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朕这一辈子没服过谁,却是服了皇后这张嘴,朕说不过你,只能成人之美了!长顺,带梁氏出去,允许她探梁荣寿的监!”
长顺闻言,擦了擦一头的冷汗,欣喜领命而去。
而杨广,也再不提飘飘之事,并命钦差大臣按律审理梁荣寿一案,事毕后,便决定离开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