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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雷厉风行,手腕刚硬,不过半月光景,便已将一干臣子镇压下去,不仅在官员面前立了威,更在民间声威大震,街头巷尾,无不谈论,茶馆说书的先生们,更是口沫横飞,民心所向,已成定局。
这一日,我正在亲手缝制小儿的贴身衣物,忽见得狗儿气喘吁吁的跑来,言道:
“公主,苏嫔娘娘失足落水了!”
我一惊,忙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
“你说清楚点,怎么回事?”
狗儿缓了一口气,言道:
“方才苏嫔娘娘去聚桃苑赏桃花,因见沁凉斋景致清幽,便过去看看,哪知却失足落入皓清池,现在正昏迷不醒,皇上已经赶过去了!”
眉头一皱,苏嫔已近临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沁凉斋?那里自杨谅搬出后,久无人住,怕是杂草横生,荒凉至极了吧?
我起身,扶了狗儿道:“去玉屏宫。”
等我赶到时,杨广与众御医都在,还有几个先赶到的妃嫔:
“陛下,苏嫔妹妹如何了?”我满面着急,痛惜道,“她怀有龙胎,怎可如此大意?”
杨广满面愁容,却又束手无策:
“唉,只怕是要早产了。”转身又怒道,“今天是谁随同苏嫔同去的?一律杖毙!”
看到宫人吓得面无人色,我忙劝道:
“陛下息怒,这些奴才固然该死,但苏嫔妹妹临盆在际,实在不宜杀生,待苏嫔妹妹醒来后,再行定夺吧?”
杨广犹豫一下,斥道:
“都去殿外给朕跪着,若是苏嫔与皇儿有个闪失,你们全得陪葬!”
众宫女太监吓得连滚带爬,跪在殿外,无不祈求苍天保佑苏嫔母子平安。
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产婆与婢女们行色匆匆,面带惊慌,毕竟陈嫔是在昏迷的情况下生产,生死难料。
杨广是男子,不宜进产房,而我有孕之身,更是进不得,此时唯有陈婤地位最尊,杨广便教她进去看着,而我与杨广,则在殿外坐镇。
陈婤答应一声,转身进了产房,而我心内却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或许是我多心。
没有婴啼,喜婆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抱着一个锦缎包裹的婴儿,惶恐之极,跪在杨广面前:
“奴婢该死!娘娘产下一名小公主,是,是个死胎。”
待我看到喜婆战战兢兢的神情时,心内便已了然,目光凌厉一扫,看向陈婤,她面上却只有悲怜,别无他色。一时间疑惑,莫非小公主之死确属意外?
杨广果然勃然大怒,在外殿焦急良久,却只得到这么个消息。一通火发完,相干人等被罚去苦刑司,方进来看仍在昏迷中的苏可儿。
苏可儿面色惨白,嘴唇有几线血丝,仿佛是急痛之中咬破的,而她虽在昏迷中,牙齿却咬得紧紧,眉头皱成一团,仿佛仍处于极大的苦痛中。
“可儿。”杨广满面怜惜,温声唤道。
苏可儿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醒来。
杨广握了苏可儿浑然无力的手,贴在脸颊,轻声再唤:
“可儿。”
苏可儿似是感知到手心的温度,手指微微一动,在杨广脸上摩挲了一下,杨广惊喜:
“可儿醒了?速传御医!”
御医就候在殿外,赶忙过来请脉,稍后回道:
“娘娘受惊落水,产后体虚,需静养,微臣这便去开方子给娘娘补身子。”
听到御医说苏可儿并无大碍,杨广才稍稍放下心来,苏可儿一抚小腹,惊叫一声:
“我的孩儿!”
模样像极了我生昭儿之时。
心内怜悯油然而生,只是更有疑惑,现在正值春暖,又是午后时光,想那皓清池的水也不会太凉,而苏可儿的孩子本就即将临盆,现在母体无事,那孩子却无端夭亡,却是何故?
杨广面上一痛,双眉紧紧皱在一起,温声言道:
“可儿,孩子没了。”
我见苏可儿头发散乱,有几缕贴在颊边,面色苍白凄惨,忙走过去劝解道:
“妹妹不必伤心,妹妹还年青,日后有的是机会为皇家绵延子嗣。”
苏可儿紧紧握住被角,不停的摇头,眸中溢满泪水,嘴唇哆嗦道:
“不,不会的,陛下一定是在哄臣妾。”
自苏可儿入宫,便一直沉着大方,即便身怀六甲,亦是妩媚得体,虽一直对她怀有戒心,但她却并未加害过我,反而屡屡帮衬我。
她此刻的惨状实在令人不忍,我微微垂眸,抚过小腹,同为母亲,我自然明白她此刻的伤痛之深,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可儿,你不要这样,朕看了也心痛,你好好养病吧,朕还有政务缠身。”杨广眼圈微微一红,扭头就走,我知道他是不忍再看苏可儿的惨状,毕竟他也是刚刚痛失一女。
苏可儿神色更加悲切,只是泪意却渐渐隐去,眸光在我小腹上淡淡一扫,更添几分忧郁,她抬头看我,眼神有些像抽丝剥茧般上下打量我,似乎有什么事想一探究竟,却终是没能说出口,虚脱一叹,随即便闭上眼睛,如同昏睡。
我心下有些纳罕,苏可儿为何会这般看着我?
但见她已昏睡。我只得吩咐了宫人仔细侍候着,出来半日,我自己也觉累了,便扶了盈袖回永安宫。
小歇片刻,朦胧中竟被梦魇住了,惊醒之后,只觉不妥,便道:
“盈袖,陪本宫去沁凉斋看看。”
盈袖微微不情愿,言道:
“娘娘身子重,沁凉斋甚远,现在又不是纳凉的时节,更何况苏嫔娘娘今日在那失足落水,奴婢现在尚有些后怕,娘娘还是不要去吧,奴婢陪娘娘去金麟池走走如何?”
我摇头,坚决道:
“本宫无碍,你去安排肩辇吧——等等,待天黑透了再去罢。”
盈袖更是诧异,言道:
“娘娘,沁凉斋久无人住,早已形同废宫,怕是那些地方年久失修,苏嫔娘娘才会跌进皓清池的,娘娘怎可夜间去犯险?”
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无法对盈袖言讲,只道:
“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你不必多问,只找可信之人抬我过去看看便好,不得让外人知道,你去办吧。”
盈袖见我去意已决,无奈的叹一口气,言道:
“娘娘执意如此,奴婢只有加倍小心了。”
我知道她心中所忧,唯恐我会步苏嫔后尘,不仅会失掉孩子,更会害惨永安宫上下。
夜色幽暗,晚风轻拂,我乘了肩辇前往沁凉斋,盈袖办事我向来放心,一路之上,果然未见旁人,即将到沁凉斋时,我下了肩辇,只携盈袖一人进去。
如今的沁凉斋凉意更甚,甫一走近便觉夜风清凉,簌簌吹动衣衫。但因年久无人打理,早已失了当年的景致,连那片片翠竹亦横生无忌,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狰狞,想起当初第一次来沁凉斋时所见得清幽景致已不复存在,心内难免荒凉。
“娘娘当心,奴婢已经打听过,苏嫔娘娘就是在这个小桥落的水,据说是有块桥木已腐朽,苏嫔娘娘不小心踩破了,才跌落池中。”
我叫盈袖把灯笼举得高些,一路小心翼翼,果见木桥一侧的边缘地带有块木板已被踩断,显然苏嫔是因为一脚踏空站立不稳而侧落于池中的,于是脚下更加小心。
一路行来,风吹树影,加之夜色幽暗,唯有一盏灯笼,颇有阴森之感。
“娘娘,咱们回吧,这沁凉斋已废弃多年,恐怕连个守宫的人都没有,娘娘身怀有孕,奴婢担心万一——”盈袖的声音里含了几丝恐惧,更有几分担忧。
我扶稳她的手,除了更加小心走路外,心内却并未觉得害怕,或许因为这是杨谅生前曾经住的地方,我总觉得,这里处处都有他的气息,尽管他已离宫多年,这样熟悉的气息,我又怎么会怕呢?
“扶好本宫,我们走慢些,不会有事的。”我道。
沁凉斋那座孤零零独立在院中的双层小楼,依旧是青砖绿瓦,简朴之极,却因久无人住,倒更像荒野中的废宅,与皇宫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门是虚掩的,并未落锁,我与盈袖推门进去,只见殿内层层灰尘,蛛网密布,我就着灯笼细细观察,那一地厚厚的灰尘上,有些许零乱的脚印,显然是有人来过的。
想起杨谅生前种种,又想到他为救我葬身大海,眼睛不由得再次迷朦,但这份感动,我却永远只能留存于心中,甚至在他七七忌日,亦只能偷偷着了素装以致哀悼,而且还要防着不得让他人看到。
缓步来至阁楼,杨谅曾经的书房,那股子陈旧的水墨清香犹存,只是那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金丝楠木书架却已积了厚厚的灰尘。
心内不由得大叹,纵然我入主中宫后诸事繁忙,也不该任由此处一再的荒芜下去,最起码我也该派宫人勤来打扫些,要知道杨谅是多么重视这间书房,第一次来时,这里是一尘不染的。
当然,墙上不再有白绸,更不会再有那十六幅令我震动不已的画,留下的,只是有些斑斑土黄的墙壁。
“盈袖,把那窗户打开。”我一指南墙,言道。
我还记得当初杨谅打开窗子,那一股青桃的涩香气,如今聚桃苑的桃花开得正盛,应该会有幽幽花香袭来吧。
盈袖不大情愿的把灯笼放在桌案上,然后去开窗,甫一打开,便有一股风飞钻进来,根本无心赏景,室内的灰尘便已随风飞起,呛得我咳嗽两声,盈袖赶忙关上窗子,过来扶我,焦急道:
“娘娘,这沁凉斋阴森森的,又是座废宅,如今娘娘也看过了,该回去了,免得夜风凉,伤了胎气。”
我点点头,示意盈袖取了灯笼,准备回去,只是心底闪过一丝遗憾,原来我所有的不安不过是自己胡乱揣测罢了,那梦中惊醒我的,或许是杨谅的魂魄也未可知,是他指引我来沁凉斋的么?
我最后一次缓缓打量四周,眼睛却落在盈袖的灯笼下,她刚刚从书桌上提起灯笼,那桔色的光芒下,我看到书桌的下层一个打开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红色的物什,在桔色的灯光下,更加显眼。
于是我前行几步,命盈袖把灯笼压得低些,取出抽屉中物,对光仔细一看,赫然一对合欢结。
合欢结通常是夫妻交欢后,以男女贴身之物结成双结,并在结成的双结里,或放上夫妻头发,喻为结发,或把二人的忠贞誓言写成庚帖放进去,以示终身不渝。
而眼前的合欢结较之正常的要大上许多,显然只能存于室内,而不可随身佩带。心内诧异更深,杨谅以前一直孤身一人,又怎会有合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