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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期而至。
芙蓉殿不比清辉殿规模宏大,它很小巧却四面通风。此时窗户大开,醉人花香随晚风散了满室,萦绕在我有些发凉的鼻尖,仿佛在告诉我殿外那盎然明媚的春意。侍女掌了翠屏宫灯,暖暖的柔光映着妃嫔们如花似玉的俏脸,脂粉流香,美酒醉人。
太后坐在殿中最高的主位上,我与乔序陪侍在她的足下。其是我反倒希望太后像往常一样坐在我们中间,这样我至少不用在吵架之后还被迫面对他。幸而乔序脸上始终不显山水,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乔序的身旁是当今的裕贵妃郑棠,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似乎对她的座位安排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反而时不时问她最近龙胎如何,可有安睡等等。看来太后对她的看法果然因为孩子改观不少。
除了留居太庙为国祈福的万梦薇以外,其他妃嫔都按照自己的位份安分守己地坐在位置上,或偏首窃窃私语,或品尝面前珍馐美味。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乔序竟然让自己惟一的两名孩子入席了。按照北燕朝的规矩,皇子与公主必须八岁之后才能和长辈同席。而皇长子乔逸荷时年七岁,皇长女乔咏琰也只有五岁,都还达不到入席的年龄。
正因为如此,我平时几乎没有见过他们,一来妃嫔晨昏定省不会带上自己的孩子,二来我也不会主动去郑棠和祁抒意的宫里“唠嗑”。
不过今天见到了,心底竟然莫名其妙地倍感高兴。论礼数,他们都应该叫我母后,可我也只笔他们大了六岁和八岁而已。
祁抒意拥着自己的女儿坐在我的旁侧,慎长萱则带着皇长子坐在郑棠旁侧。据说是乔序亲自下旨,让慎长萱教习皇长子功课,而皇长子也乐得她教导。换做是我,有这么一位清逸绝尘的才女做师傅,自然也乐不可支。
黑齿常之与岐山王乔玄殷坐在殿门口,位置与我和乔序的相望。如今北燕朝的武将世家,除了祁抒意的陇西祁氏之外,还有一支非常强大的派系便是岐山王乔玄殷了。
一个月之前,也就是我的千秋节时,他还奉命在北燕与戎狄的边境视察,如今回来了,乔序便特意为他设了这场家宴。
我向他投去几分探寻的目光,乔玄殷垂眸一瞬只当避过,随即看着乔序道:“陛下这么客气,真让老臣愧不敢当啊!”
余光里,乔序微微一笑:“皇叔哪里的话,无论是君臣还是家常,朕都应该好好款待皇叔,以谢您为我北燕江山社稷所作的贡献。”
乔玄殷神色不改,举起酒杯回道:“老臣哪里做了什么贡献,北燕能有今天,全权仰仗陛下的英明。”
乔序也顺势举起酒杯:“看来皇叔是想夸朕慧眼识珠了。”
乔玄殷爽朗一笑,乔序也会意地笑了起来,两人在空中碰杯,随即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不瞒陛下,这次老臣出使边关,倒收获了一个新奇玩意。”
新奇玩意?莫非是一头棕熊?
我见大家一脸好奇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哦?”乔序不动声色,仍是满脸矜持的笑意,“不知皇叔所言是何物?”
乔玄殷拍了拍手,“呈上来。”
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慢慢推着一辆类似“囚车”的木制牢笼进入殿中,一头棕熊被关在里面,只露出了毛绒绒的上半身和一双手臂。
果然是一头棕熊唉!
它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双手还不时抬起来,仿佛在跟谁打招呼,可惜它的腰被固定住了,否则它一定会扭起来,像跳舞一样。
我觉得它的模样可爱极了,可反观殿中的妃嫔,除了祁抒意稍稍淡定一些之外,其他人都吓得花容失色,尤其是才人朱蓉儿,险些晕了过去。
牢笼停在了大殿中央,几名太监退了下去,棕熊则安静地呆在那儿,眼神一直落在我和乔序的身上。我忍不住对它微微一笑,而它仿佛也看懂了似的,咧嘴笑得开怀。
“十一弟,这就是你说的新奇玩意儿?”
听见太后的声音,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着她,却见她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悠然投向岐山王。
“回七嫂的话,正是。”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速度之快,险些没有被我发觉。她紧接着嫣然一笑,不得不说,保养得宜的她望之仅有三十出头,而这笑容更添她非凡的风采:“看见它,倒让哀家想起了当年,皇室宗亲随先帝往热河狩猎,途中,哀家与皇帝的车驾也遭受了棕熊的袭击。”
在太后垂下眼睑的那一刻,我赶紧回过头去,可余光里的乔序却与往常不太一样,竟然一直低垂着头。
“皇帝,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听闻太后问话,乔序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向乔玄殷望去:“儿臣当然记得,就在刚才还把它回忆了一遍。当时要不是十一皇叔冲上来将儿臣护在身后,恐怕儿臣与母后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岐山王动了动浓黑的眉毛,起身拱手道:“不曾想时隔多年,陛下与太后还记得当年的事,老臣实在是感动不已。”
“王爷,你坐下吧,动不动就站起来,对您的腿疾恢复也不好啊。”
太后温然一劝,岐山王应了声“是”便赶紧坐下了。
乔序笑道:“皇叔,您刚才说这头熊是新奇玩意儿,不知新奇在何处啊?”
“回禀陛下,这头棕熊是我北燕朝边境居民嘱托老臣进献陛下的。”
隔着这头庞然大物,我已然看不清乔玄殷的神色,只好转头看着乔序。他的眉心一动,刚要问话,乔玄殷又道:“而且它来历不凡,据捕到它的居民说,当时这畜生饿坏了,专门从戎狄跑来我北燕境内觅食。”
乔序不自觉地笑起来:“是么?这么说连一头畜生都懂得弃暗投明?”
乔玄殷仍是一脸笑意:“那是自然,我北燕朝到陛下这一代已然物阜民丰,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这只知道饱暖**的畜生呢?”
乔序爽朗一笑,道:“非也,朕瞧着它倒是聪明得紧,不像当年那头棕熊一般急躁冒进。”
不知它是否听懂了人话,只一味地歪着脑袋看我和乔序,也时不时看几眼郑棠,模样实在憨态可掬。
“它真可爱!”
咏琰抬起稚嫩的小手指着那头棕熊,成功地吸引了它的注意。咏琰愈加兴奋,拍着双手欢叫道:“父皇,它肯定饿了,我们给它吃点东西吧!”
“好!”乔序一口答应,“来人,把御膳房的鲜牛肉呈上来。”
孙文英即刻示意身旁的太监领旨照办,咏琰又甜声道:“父皇!儿臣想亲自喂它!”
纵使刚才淡定的祁抒意此刻也不禁微微变了神色,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琰儿,这可不是母妃宫里的鹦鹉,不能乱喂知道吗?”
此时的祁抒意格外温柔,全然没了平时跋扈的神情。乔序满眼慈爱地望着这对母女,当他的眼神停在咏琰脸上时,不觉多了几分赞赏与欣喜:“朕准允你亲自喂食。琰儿不愧是父皇的女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有魄力!”
我在心底“扑哧”一笑,他这不是把自己也夸进去了么?
祁抒意一改往日果断凌厉的作风,犹疑道:“可是陛下,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乔序抬手止住祁抒意没有说完的话,笃定道:“没有可是,就算有,朕也当她年幼无知,不会怪罪。”
“那……”
见祁抒意踌躇的模样,冯雨嘉掩唇一笑,道:“这可不像明懿娘娘的性子,公主不就是玩玩么?既然陛下都开金口了,娘娘还担心什么?”
祁抒意看了她一眼,脸上又泛起明媚的笑意,只道:“那臣妾就替琰儿谢陛下隆恩了。”
一番你来我往之时,已有三名司膳宫女端着带血的生牛肉走了进来,还有一名太监手里拿着金丝楠木质地的长柄银枪钓钩。那钓钩的一头弯弯勾起,用来吊住嫩滑新鲜的牛肉,而另一头是用来紧握的手柄,以金丝楠木打磨而成,光滑可鉴。
他们在孙文英的指引下站到了祁抒意的案前,而那棕熊自闻到血的气息之后就不再安静,而是戒备地望着众人,躁动不安地在笼子里动来动去。
太监将牛肉钩在银钩上递给咏琰,咏琰双手紧握着它慢慢将肉伸到棕熊面前,一上一下挑逗着它的神经。祁抒意见形势不对,忙紧紧握住她的手将手柄固定,有些焦急道:“好了琰儿,让它吃吧。”
棕熊一口吞下了那片厚实的牛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可不到一会儿它又以万分渴求的眼神望着咏琰,祁抒意只得命人继续往钩上挂肉,再陪着咏琰一片片送到它嘴边。
不得不说,这样也挺有意趣,除了坐在祁抒意身旁的尤倩倩不时干呕外,妃嫔们各个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再那么害怕了。
“母妃,母妃你让儿臣自己拿一次嘛,就一次嘛。”
咏琰倚在祁抒意怀里撒娇,祁抒意却沉下一张俏脸决然道:“不行,这太沉了,你拿不动。”
咏琰见此招不行,马上嘟着小嘴道:“可是父皇说了……”
乔序看着她,一脸疼爱地笑道:“你要想试试,那就试试吧,抒意,你看着她,就像第一次那样。”
祁抒意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拗不过乔序,只好垂首以示答允。咏琰欢天喜地地拿起长柄,抬到棕熊面前,乐呵呵道:“喏,这片最厚的给你吃。”
棕熊的态度却不再友善,而是朝她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她也明显感觉到了棕熊的情绪,撅起一张小嘴道:“你跟我生气我就不给你了。”
她本打算将牛肉放下,可不知是否她的手太酸,一时间居然没有拿稳。祁抒意赶紧将双手握上去,说时迟那时快,牛肉瞬间就脱离了银钩,顺势甩向乔序的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