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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汉姓?是要用夏变夷?”梁峰只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段钦的意思。
古代华夷乃是大防,尤其是西晋这种民族关系极为矛盾和激化的时代。若是能说汉话、用汉姓,行汉礼,多少能使紧张的关系减缓少许。他现在手下的羯人不少,以后可能也会更多,如果仍旧用羯名,说胡语,显然会在部曲中产生不协之音,久而久之,难免生出祸患。
见主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段钦道:“正是如此。昔年汉武之时,闽越、东越数次反叛,武帝怒而迁两族入江淮,此后再无两支越人。用夏变夷,实为正法,只是须得注意丁口之差。如今并州戎狄之数远超诸夏,久而久之,便生出祸患。”
在段钦看来,归化胡人并不算难。不说那些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越人,就连现在的匈奴五部,不也皆用汉姓,习汉人之礼吗?奈何天下大乱,并州人口凋零,这些匈奴又有王庭酋帅,才难以制衡,成了肘腋之患。换了汉武乃至魏武之时,这些匈奴人恐怕根本翻不出朝廷的掌心。
庸碌之人只会畏惧野兽的尖牙利爪,而那些足够强悍,足够坚毅的人,则能训练野兽成为自己的苍鹰猎豹。在段钦看来,面前这位主公虽然身体孱弱,但是他的精神和意志力,并不逊于其祖梁习。那支短时间内打造,可以歼灭数倍于己的敌军的勇锐营,更是明证。
既然主公能用胡,也要用胡,就该用合适的法子,帮助其掌控这支劲旅!
这些都是梁峰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双手抚在膝上思索了片刻,他终于颔首:“思若言之有理。我会招弈延商议此事,助羯人更名改流。”
民族问题终究要同化而非异化,更何况军旅这样的敏感地界。如今部曲之中选的都是粗通汉话的羯人,如果把它作为常例,对其他诸胡应该也能产生影响。再加上通婚和杂居,总能慢慢缓和这些矛盾。
“如此才是长久之计。”段钦答道。
一番对谈,话虽不多,对梁府未来的发展却如拨云见日。看着面前神情异常肃穆的年轻人,梁峰微微一笑:“看来思若以后不得清闲了,主簿一职,非君莫属。”
这话说的调皮,段钦却心生暖意。主簿常参机要,总领府事,乃心腹中的心腹。如此重用,可见主公对他的信任。而这信任,并非因为声望,亦非来自身家,而是他本人实打实的才华。这一点,尤为让他感动。
双手作揖,段钦再次对面前之人深深一礼:“愚必不负主公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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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段钦,梁峰只在案旁闭目沉思了片刻,便对侍候笔墨的侍女道:“采薇,唤弈延过来。”
那矮个侍女一俯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过了不大会儿功夫,另一个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木门敞开,弈延走进书房,跪在了案前:“主公,你唤我?”
他脸上还有些汗珠和灰尘,似乎是策马而来。梁峰这次并没有笑谈,而是面色整肃的问道:“弈延,你可知羯人部族从何而来?”
弈延没料到主公会问这个,还问的如此认真,愣了一下才道:“羯人乃匈奴别部,多为羌渠后裔,还有些来自西域。”
“羯人有自己的国名或是氏族之名吗?”
“有!多以部族为名。”弈延答道。
“若是把这些族名译作与汉人相似的姓氏,改胡名为汉家之名,可行得通?”梁峰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可是仿效匈奴?”弈延反应极快。在并州的匈奴贵族,大多都用汉姓。因为和大汉联姻数百载,王族皆从刘姓,那些无法姓刘的,则姓王、姓陈、姓张、姓黄。非但用汉姓,连衣食住行都与汉人无异。并州诸胡对这些毫不陌生。
“正是如此。”梁峰道,“而且从今往后,若是羯人想进部曲成为正兵,就要通晓汉话。若想成为军官,还须得识些汉字。”
这分明是用晋升为作为筹码,潜移默化更改羯人的习惯,弈延脸上却没有什么被冒犯的表情:“此法能行得通!各族贵人都会汉话,有名有姓的更是人上之人。我也是出外佃田才偷偷学会的汉话,如果不是遇上主公,恐怕终生都无法识数习字。主公待我们如人,而非犬马,我们怎会不知主公仁厚?”
听到弈延如此说,梁峰不由松了口气。也是,延绵四百年的大汉刚刚过去,中华文明仍旧是辐射周边的强势文明。就连以前的死对头南匈奴都能被同化的跟汉人无异,何况这些给人种田的羯人呢?
“如此便好。那从明日起,就收集你们的氏族之名,改成汉姓。对了,你的氏族是何名?我看看换做什么姓氏更好?”弈延可是部曲的主帅,自然要由梁峰亲自更名才好。
谁知这次,弈延并没马上回答,犹豫半晌,他才道:“属下想跟阿良一样,从主公姓氏。”
梁府的奴仆邑户,不少也没有自己的姓氏。像阿良这样的,因为表现出色受到主人重视,便会让他以“梁”为姓,算作家奴。
梁峰可没料到弈延竟会如此说,然而思索片刻,他便摇头:“阿良乃是我府中奴仆,你却非我家奴,而是我军中大将,不可同日而语。”
没想到主公拒绝的如此干脆,可是“并非家奴”一句,又包含着何等的信任和尊重。弈延猛地哽住了呼吸,过了会儿,才低声问道:“那‘奕’这个字,可是姓氏?”
“自然是姓氏。”姓奕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汉姓,而且来源皆是先秦,很有些年头。
“既然如此,属下便以‘奕’为姓!”弈延答的干脆。这两字是根据他的胡名而来,不过弈延最初并不认字,还是主公选出这两个合适的文字,教会他的。如果不能以“梁”为姓,自然要用这个日日被主公称呼的名字才对。什么族名,国名,他根本就不在乎!
看着弈延那副倔强模样,梁峰轻叹一声:“如此也好。不过你虽未满二十,却已是营中主帅,与外人相交,还当有个表字才行。我便赐你一个字吧,就叫……‘伯远’可好?”
弈延猛地抬起了头。有名有姓已是难得,表字,更是士人的特权!主公竟然为他取字!如今他也学了不少文字,知道“伯”乃是长兄之意,主公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早夭的弟弟;而“远”则对应“延”。这个表字绝非随意而来,是主公特地为他起的!
“多谢主公赐字!”话语脱口而出,短短一句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心思。
看着面前青年泛红的眼尾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梁峰心中不由也有些触动,柔声道:“从今以后,所有敬你重你之人,自当以表字相称。这也是你应得的礼遇。”
不,这不是我应得的。没有任何人,汉人、匈奴人、羯人……会如此待我!弈延垂下了头颅,用额头抵住了地面。只有主公会把我看得如此之重,也唯有主公,会以这样的礼遇,来敬我爱我。
无数思绪在脑中翻涌,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用这顶礼膜拜,方能表达他心中激动之万一。
案前,传来了一阵沙沙声响,一双着丝缕足衣的纤足来到了他面前,随后,那人跪坐下来,扶住了他的肩头:“只是区区一个表字而已,以后若有朝廷封号,统帅大军,号令千万,可如何是好?伯远,起身吧。”
这声呼唤,让弈延雷击似得抖了一抖,缓缓抬起了头。那张熟悉的面孔,亦如既往,俊美无俦,还带着一丝略显戏谑的善意轻笑。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似乎在那黑色凝沉的眼眸中,都能望见自己的倒影。这便是他的主公,他今生唯一敬爱之人。
心中那份狂喜,混入了些许酸涩,些许挣扎,可是弈延并未让它们显在脸上,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那日起,梁府内外的羯人都开始更换姓氏。有些姓何,有些姓史,还有些用了米姓。那些难读的,拗口的名字也纷纷简化为一字、两字的简单汉名。若是他们仍有酋帅,或是身处村落之中,可能还会有些抗拒挣扎。但是这里是梁府,是庇佑他们,让他们重获新生的佛子脚下。就连最最顽固,丝毫不通汉话的老妪,也默默接受了这个崭新的安排。
悄然无声,那群有着高鼻深目,彩发异眸的羯胡,用起了汉名,学起了汉话。而这一点,自然不会被其他百姓错过。
药师佛能点化夜叉,为其化胡为汉,效命座前。他大慈大悲,神通无敌,能降下雷霆闪电,毁灭乱贼;亦能施医送药,解救垂危伤病;有如此神力,他自然可以除蝗灭灾,保佑梁府内外的田地不受蝗神所侵。
随着药师佛的大名广播四野,梁府和高都县令共同发动的灭蝗计划,也轰轰烈烈地施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