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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开始孕检普查。对这一次普查,育龄妇女们都相当地自觉,不要催也不要请,大家都在规定的时间内来到乡政府。小李小张登记,林医生检查,一个接一个,虽然人声嘈杂,却也井然有序。往年十天半月也搞不完的一次普查,这回一个星期就做完了。刘雄和大家都很高兴,最后整理报表,只有南关头村庹林海的媳妇王小梅没来,听妇女主任说她已经怀了孕躲出去了。老刘就很着急,向杨俊清汇报了情况。杨俊清沉思了一会,手一拍:“老刘,你先搞清王小梅的落脚点,我去找伍乡长要钱,租个车把她找回来!否则后患无穷!”时下乡镇都实行财政一支笔,胡水河乡本来就不富裕,伍明金一向把关很紧,听了杨俊清的请示汇报,牙一咬:“好!杨书记,好钢用在刀口上!我给你拨二千块,可吃喝拉撒都在这上面,要超支了我可不再管。”
“好吧,要搁在外面没钱回来,就把我卖了,看能卖几个油钱不?”杨俊清呵呵地一笑,也不再哆嗦,他知道老伍已经破了例。
第二天一早,刘雄租了辆半新的小中巴,带了队员张春旭和林医生,这边杨俊清叫上了干警李良。这是杨俊清的方便也是高明处,有公安同志在一起,胆子壮说话硬气,更重要的是天下公安是一家,必要时也好寻求当地公安机关的帮助。先到永平县城里搬了几大箱方便面和矿泉水,中巴车就一路扑向省城。听说王小梅和庹林海在星沙某餐馆打工,天黑时到了星沙,一问,才知道他们两天前已经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老板只知道他们去了永平县花莲乡庹林海的姨夫家。杨俊清一个电话打到乡政府,让留守的队员李博林连夜找南关头村妇女主任问清地址,草草睡了一夜,天麻麻亮就赶路。沿途过桥过隧洞花了不少卖路钱,刘雄付钱的手就有点犹犹豫豫,掉头就骂:“收钱买药吃!”林影就笑他:“刘主任,你有本事当着面骂么?”刘雄咧嘴一乐:“我不敢!也就是阿Q一下自己。”赶到花莲乡,天已快黑了。这是一个比胡水河乡稍大点的镇子,沿街灯火闪亮,低档舞厅里传出急风暴雨般的乐曲。杨俊清刘雄李良三个人先找了乡政府,乡长郑荣轩以前也见过,只是不太熟悉,还算客气,电话打到村里,证实确有其人,杨俊清就松了一口气,先拉郑乡长去吃饭。这是大家几天来第一次正正规规吃热饭热菜,几杯酒下肚,郑乡长很仗义,当场叫来派出所黄所长,又吩咐当地村干部在村口等着。喝完酒,已是新月如钩,中巴车在如银的月色下奔驰着,阒无人声,两边山峦隐隐绰绰,偶尔有犬吠传来。到了村口,大樟树下窜出几个人影,黄所长劈头就问:“夏村长,地方弄清楚了没有?”
“弄清楚了!就在前面那山上,我们远远地候着,怕汽车惊动了他们。”被叫着村长的人赶紧恭恭敬敬地回答,看得出黄所长在这里威信很高。于是夏村长领头,一行十来人蹑手蹑脚向前面包抄过去。杨俊清忽然就有点想笑,又有点悲哀:这象不象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杨俊清刘雄黄所长堵前门,李良夏村长几个堵后门。叩开门,是个阿弥陀佛的老太婆,冲进里间,黄所长一声大吼,把王小梅吓得不知所措,瑟缩成一团,庹林海也懵了,不知犯了何事。还是杨俊清好言好语地把她带上车,连夜赶回胡水河乡政府,林医生立即做了人流,又把她安排在乡卫生院里,杨俊清到这时才悄悄地松口气。
经过严打,胡水河乡又变得几乎路不拾遗。山区的天黑得早,虽然只是下午五六点,太阳却已早早落山,重重山峦,有了薄薄的雾。时已深秋,微微山风拂来,凉意袭人。杨俊清、欧阳平所长、李良三个人急匆匆地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上。为了巩固严打成果,杨俊清和老欧商量成立了乡村两级联防队,因此在各个村组奔波了许多天。远远地,看见乡政府大院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喧闹嘈杂。杨俊清甩开大步奔过去,看见地上一付竹木担架,躺个人,血糊糊的,盖床破棉被,赤着脚,蓬头垢面,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杨书记,杨书记!”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穿件破棉袄的老头看见杨俊清,一下子奔了过来,长长的喊声里就带了哭腔。杨俊清认出那是两溪村的老支书覃大宝。围在旁边的人看见杨俊清,立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老覃?”杨俊清指着地上的伤者问。
“覃三和他兄弟吵架,被,被他哥砍了,人都快要死了。”老支书一急,讲话也结结巴巴。
“那还不快送卫生院?”杨俊清把眼一瞪,声音陡地提高了好几度。老覃一怔,白了脸:“没,没钱,卫生院不让进。”
“没钱你不会先欠着?乡里没人啦?”杨俊清真的有点火了,伤者命在旦夕,怎么会没一个乡政府干部在场?
“黄书记和伍乡长不在,关,关乡长和李书记说不归他们管。”老覃可怜巴巴的,杨俊清心里的怒火立马就蹿了上来,转身大吼一声:“李良!”李良高声答一句跑到王林面前。
“你赶紧跑步到卫生院,给老子把王起炎叫来!”李良转身跑了。不一会,一个穿中山装的半老头儿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
“王起炎!你他妈的乡政府卫生院是你一个人的是不是?”杨俊清不等王院长走近,叉手大喝:“这个人要是死了,老子第一个先办你!”
“杨书记,他……他们一分钱没有,整好了自己跑了,我找哪个要钱去?”王起炎院长燥红了脸,光光的脑门上汗津津的。也许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大骂。
“没钱也给老子先收着!人命关天你懂不懂?”杨俊清怒发冲冠令王院长不敢仰视,赶紧指挥乡民们把伤者抬进去。
“老欧,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到两溪跑一趟。”杨俊清看王院长他们走远,回头对欧所长和李良说。
“你就不要去了吧?杨书记,我和李良跑一趟就行了。”欧阳平呵呵地笑。
“不!我也去。”杨俊清一边说一边抬脚朝里走。大院里、墙角边,三三两两的干部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了杨俊清,都怯怯地喊:“杨书记!”杨俊清含含混混地应一声,径直往食堂里走。心里说:自己还是不记事,覃伯伯临别时那么叮嘱自己,凡事多想想,低调做人,事临头还是沉不住气。自怨自艾的时候,炊事员老钟赶紧端出一钵炖山芋,一碗大白菜,一碟盐萝卜,杨俊清狼吞虎咽地吃了两海碗,又仰头喝了一大碗米汤,把嘴一抹,“老欧,你去开车,我和李良到卫生院去看看。”欧阳平嘴里含着饭,连忙点点头。
卫生院是一栋三层小木楼,年久失修,走廊里阴暗潮湿,伤者正躺在床上,伤口已经包扎,胳膊上打着点滴,面色已不似先前那样惨白。
“杨书记杨书记!”围在房里的乡民看见杨俊清,一起站起来喊,杨俊清摆摆手。
“杨书记……”王院长正给伤者搭脉,看见杨俊清,就有点不自然,迟迟疑疑的,满脸不安。
“怎么样了?”杨俊清也不看他,扭过脸。
“不会死了。”王院长发白的中山装皱巴巴的,“我,我也不是不想救他,我们卫生院,本来就穷,工资都好几个月没发了,象这种打架扯皮的事,谁也不愿意出钱,我也是没办法!”王院长一脸的惶恐与无奈,杨俊清心里一软:“困难我晓得!”又放缓了语气,“可救人要紧!真要让他死在你卫生院门口,不说上级领导政府会如何,老百姓的唾味就会淹死你!”王院长就浑身一激灵,抬起头感激看他一眼。
“至于医药费,大家一起想办法。”杨俊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交给王院长,“我先捐一百,余下的慢慢想法。”王院长就迟疑着不敢接,杨俊清伸手放在床上,转身对覃大宝说:“老覃,我们到两溪去一趟,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老覃连连答应。正好欧阳平的吉普车开过来,乡民们都站起来看着他们上车。杨俊清坐在车上就在想:尽是扯皮的事,都是穷字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