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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车的华红绡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双儿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触霉头,这位大小姐对外是医仙圣女,可她们丫鬟却是低贱的很,鸡蛋碰不了石头。
马车再次回到刚才那街上,马车夫现在也是一朝被蛇咬,颤巍巍问:“大小姐,您还去看绸缎吗?”
华红绡抬起眼眸,整个人都有气无力,脸拉了半晌,才说道:“下车!”
双儿立刻得了令,先帮她把帘子打开,然后自己跳下去小心翼翼去搀扶华红绡。
华红绡看的出也是被打击狠了,没好气推开丫鬟的手,对着没有方向的大街:“那卖绸缎的店铺呢?在哪儿??”
双儿赶忙上前给她引路,她盼望一会儿的东西真能让华红绡眼前一亮,忘记刚才的事是不可能了,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下这位姑奶奶的戾气,让华红绡情绪平和一点。
那绸缎庄门口果然人来人往,看来是找对的地方,双儿看华红绡有了点兴致,立刻上前帮她开路,挥开了门口堵着的人。
虽然门口看着喧闹,但店铺里却有条不紊,十分井井有条,双儿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一边去看华红绡。
华红绡脸上的阴云褪去了一些,目光看到店铺里陈设的绸缎,那些绣了画的直接铺陈在最显眼的位置。
华红绡从里面看见了自己那位姨母身上穿着的那种料子,脸色稍稍转晴,立刻走过去看了起来。越看她脸上神情越缓和,最后好歹露出了和来时一般无二的期待之色来。
双儿松口气,自己也忍不住朝那绸缎上看,也是,这样华美的缎子,哪有女子会不心动。虽然她这辈子穿不了这样的料子,可看着也觉得一饱眼福。
华红绡立刻高声叫来掌柜:“这些缎子怎么卖,我都要了!”
华红绡原本就是冲着这些缎子而来,加上刚才又受了挫,只觉得此刻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平压下心口那股火气。
诸葛青云看了看那些绸缎,说道:“都要吗?”
华红绡立刻扬头:“自然都要,没听见我方才说的吗?”
这条街上的人都有身份,这种高傲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见,诸葛青云很平常地点点头:“好,这些缎子一共一百两,姑娘请这边付钱,我这就让伙计给您包好。”
双儿忐忑地看向华红绡:“小姐,我们出门没带这么多现钱。”
一百两对于她们女眷也不是小数字,而且没想到华红绡要把所有的缎子都买下,所以一下就捉襟见肘。
华红绡皱皱眉,下一刻却仰头,问诸葛青云:“你们这么大店铺,应当是可以赊欠的吧?”
赊欠不算什么稀罕,应该说在京城,店铺越大越不会离开赊欠生意,特别是一些高门贵阀,大批采买之后算钱的事情多的不胜枚举。
所以华红绡敢这么质问,做过那么多名门贵女的生意,这家店谅也不敢过河拆桥。
诸葛青云打量了她一眼,已有分辨:“赊账也可以,就是需要在本店的账簿上签个私章,只要三天内能把钱款送来就行。”
华红绡闻言露出笑,她堂堂都督府当然不会欠钱,这点绸缎算什么。
她立刻走过去就要签章,这时她瞥见里间门帘一撩,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她毕生都不想看见的脸孔。
诸葛青云客客气气地说:“签章需跟我们大小姐当面核对身份,确认无误便可赊账。”
这当然也是店铺的一道保险措施,毕竟要是人人都来赊账,出现一两个搅事的,就能让绸缎庄赔的很惨。
但此时此刻,由于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孔玲珑,一切在华红绡眼中,已经又变了味了。
孔玲珑也看着华红绡,一言不发。
半晌华红绡怒极反笑憋出一句:“孔玲珑?是你在耍本姑娘?”她咬牙切齿。
身后的玉儿倒奇特了,这华小姐哪个地方看出来是她们小姐耍她了?这位小姐难道觉得谁都是想害她的?这心里可有些不好。
华红绡忽然后退几步,四下看了看:“这间店铺是你开的?”
孔玲珑是背后的东家,说是她开的也没什么问题。孔玲珑看着她,缓缓道:“是我。”
华红绡指着孔玲珑:“你不是开医馆的吗,这绸缎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玉儿就看自家小姐很有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她:“这一片有十余家店面,都是我孔家产业。”
玉儿挺了挺胸,不知怎么的,她就莫名觉得这轻轻一句话给她带来很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华红绡忽然摔手帕,冷笑连连:“了不起吗?向我挑衅?很好,以后这一片,本小姐都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直接冲出绸缎庄外,双儿手忙脚乱地跟上她。这个结果孔玲珑一点也不意外,从刚才她在里面听见了华红绡的说话声,就知道了。
玉儿啧啧道:“分明是她害我们在先,却好像我们对不起她一样。”
——
华红绡这一趟出门,连碰了两个钉子。一进家中,就直接屏退了所有下人,在房中撕扯一切东西。这幅狰狞的样子,可不能让都督府的人看见。
白夫人闻讯赶过来,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前几天听她话表现的云清风淡的女儿。
白夫人已经从双儿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但显然知道重点出现在哪里,她紧紧盯着华红绡的脸孔:“为了一个男人,你就变成这样?”
华红绡眼睛通红,也如白夫人盯着她一样盯着白夫人道:“母亲!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白夫人面色沉冷:“是,那又怎么样,你喜欢他什么,潇洒?俊逸?比其他男人看起来都高贵?”
华红绡红着眼睛不说话。
白夫人冷哼起来:“自古女子爱俏郎,我知道你的心思,打从两年前你在宫中一见,就浑如丢了魂,可为娘也提醒过你,那男人,你可以争取,可以用尽手段让你和他之间距离缩短,但你做的是什么,大街上像个野女人一样追着男人乱跑一气?”
华红绡听到“野女人”三个字脸红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野女人,她华红绡,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公主都要让三分,怎么会是野女人?
白夫人就是要猛烈敲打她,让她明白轻重,不要再去干蠢事:“那夙夜公子其人,或许我是不了解。但为娘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这世上男人早看了透,莺莺燕燕他们各有所爱,但是,只有一种,主动倒贴的女人,哪种男人都会立刻嗤之以鼻。”
华红绡果然被说的面色惨白,她一向对母亲白夫人极信重,从白夫人管家,十几年眼看着母亲在父亲那里如鱼得水,荣宠不衰,她早就从心底里佩服母亲的手腕。
“女儿……知错了。”华红绡低下了头。
白夫人看她认错,也不一个劲的说,打一巴掌还要刚柔并济,给个甜枣才能继续收效。
“你遇到的那个孔家小姐,”白夫人悠悠说到了这里,看华红绡一径低着头,“她们孔家的情况我已经打听了清楚,她现在想岸上的鱼,多蹦跶几日,你就索性让她蹦跶。你以为为娘看不出来她们在想办法打通权贵这张天梯?可是我们的梯子岂是她们容易就能通的,就算她们费劲搭到了什么,那也是我们动动手指就能拆掉的。你屡次跟这样的商户女子一般见识,倒是抬高对方身价,还是贬低你自己身份?”
这连消带打比刚才更狠,华红绡也知道自己今天发了一通无名火,可是当她看到孔玲珑,就好像底线被冲垮一样根本压不住,火气说上来就搂不住了。
白夫人看着她:“你在花宴上好好表现,对那孔家,我自有办法。”
——
来店里的客人,见到诸葛青云,有相当一部分会突然变了脸色,然后会上前,统一称呼一声“诸葛先生”。
诸葛青云也不多话,分内做着掌柜的事情,只把客人引到旁边看绸缎。
孔玲珑也算看出了些门道,是她太看得起孔家,诸葛青云即便在这里当着掌柜,她孔家的事情,也不会对他影响一分一毫。
说到底,这都是门阀之间的暗斗,跟宫里没什么关系。宫里的地位,始终还是超然的。
这样的发现,让孔玲珑半是放下,半是沉默。
尤其这天日落之后,绸缎庄闭门谢客,一向准时来去的诸葛掌柜,忽然端着一张名帖,敲了敲孔玲珑在雅间的门。
他如常称呼的是:“孔小姐,在下能进来吗。”
孔玲珑几乎立刻点头:“先生请,玉儿,看茶去。”
玉儿立刻将煮好的青茶给诸葛青云倒上,仔细地多加了两片叶子,以免诸葛青云喝不惯。
听说宫里的贵人,都是喜爱喝浓茶的。
诸葛青云双手把帖子递过去,孔玲珑立刻双手接过来。
然后诸葛青云才进入话题:“是这样的,在下一个挚友,现在还在宫中兼个闲职,偶尔能为宫中搭一些线,办一些事。最近的就是宫中举办花宴,虽然年年都有,但免不了有人喜欢新奇,今年就托付我这位挚友,帮忙寻觅一些时新的东西,花宴上都是女眷大多,因此都是些女人家爱的东西受欢迎,布匹绸缎就是其中一大项。”
孔玲珑听明白了,却依然是认真地看着诸葛青云:“先生是推荐了我们店铺?这样宝贵的机会,实在要多谢先生!”
诸葛青云依然慢慢地说道:“孔小姐言重了,谈不上在下推荐,我那挚友自是知晓我现在做了掌柜,又是经营的绸缎生意,便来请我帮这个忙,在下自然不能不帮,但店铺毕竟属于小姐您的产业,所以在下还是得征求小姐的同意。”
玉儿在旁边听着,这诸葛先生讲话四平八稳,明明是好事,他却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
他没流露,但孔玲珑却不能心里不清楚,她脸色正了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旁人求也求不来,玲珑还要多谢先生的引荐才是。”
诸葛青云摆摆手:“说了,孔小姐不必这般言重。这匹绸缎即便放在京城,一家家挑也难以找到更好的,孔小姐经营有方,也算是解了我那挚友的一个情急。”
真的是宫里出身的,送人人情都不动声色,还说的如此顺人耳朵。
孔玲珑捧着那张拜帖,郑重算是对诸葛青云见了一礼。
诸葛青云说道:“已经将挚友的请求带到,那在下就先回府了,详细的要求孔小姐可以在帖子中看到。”
孔玲珑点头道:“不敢打扰先生,先生请。”
等诸葛青云离开后,玉儿咋舌:“小姐,你刚刚对他一揖呢?”
孔玲珑看着那拜帖,缓缓又坐下来,一边回答玉儿:“我没有吃什么亏。”
论年纪和资历,诸葛青云当之无愧。要说到身份,呵,名义上他是掌柜,孔玲珑是当家,可说起实际影响,孔玲珑情愿对上都督府,也不会愿意惹一个宫里浸淫多年背景深厚的诸葛青云。
她拆了那封帖子,目光仔细看了几遍,又收起来,对玉儿道:“明天开始把我们的人手都主要抽调出来,用于对付这宫中的这次花宴。”
如此通天梯,何愁要放过。
其实这位老绣工的功劳功不可没,他的绣艺挽救了这匹绸缎,之前孔玲珑的故事传说或许能让新奇风靡一时,可让这些绸缎质量维持水准线上,彻底碾压同行的还是这位绣工的技术。
匠人精神,神鬼手段。
那厢茯苓从徐大夫家回来,到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她居然真的在秀娘身上诊出了孕脉,孕脉!虽然只是疑似,但这已经让刚才的徐大夫和秀娘恍若听到了天大喜讯般动容不已。
看到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茯苓现在只恨不得去找出夙夜公子好好跟他学习一番。
一直以为自己在妇人科的医术已经独霸一方,想不到甫一来京城,立刻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看着天潢贵胄的夙夜公子,居然医道这般厉害,这让茯苓深深觉得医道这条路远无尽头。
现在茯苓也在想要不要告诉小姐了。
夙夜那边,也不是真的对妇人的病症完全了解,甚至神到没有面诊过秀娘,就能诊断秀娘的病症。他是因为派出去打听的人,详细地回禀过徐大夫家里的情形,还有就是,他见过了他的母亲。
夙夜家族的人都擅医术,各有所得,即便夙夜自己有解决不能的短板在,他也有人为他补足。
于是从母亲那里处得来的药,就被夙夜直接给了秀娘去试,显然是药对了症,一切都迎刃而解。
既然徐大夫一家对孔家忠心扶持,对孔玲珑这个少当家照应有加,那么他们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这是夙夜的认知,是他为孔玲珑做的回报。
茯苓回到了宅子就接到了孔玲珑要求调动人手的命令,她也立刻身先士卒抢着去,徐大夫和秀娘的事终于给她落下了最大一块心头事,这下可以甩开膀子帮助孔玲珑开疆拓土。
这批绸缎,会作为花宴的彩头献给当日参加的贵女,能走上花宴,不仅是格局,囊括的是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子,可想而知,这批布只要在花宴上走了一圈,从此孔家绸缎庄的名称就会扬名天下。
玉儿激动地忍不住说:“果然一遇到夙夜公子,咱们就顺的像是坐了东风一样。”
她贫瘠的脑袋竟能想出如此贴合的语句,茯苓都叹了叹。玉儿想当然的,认为诸葛青云是夙夜介绍的,花宴的机会又是诸葛青云给的,这功劳理所当然不得记到夙夜的头上么?
她得意中自然没注意到自己家小姐投来的视线,所以说人得意,容易忘乎所以。
玉儿是后知后觉地晚上伺候孔玲珑歇下的时候,才发现孔玲珑盯着她的目光有点不一样。
她细细一品,背上就起了恶寒。
陪着笑说道:“小姐,奴婢有什么做错的,还请您不要留情地提点。”
孔玲珑并不是给她留什么情,幽幽说道:“你最近,说的和做的,是不是都忘记了什么是危机感?”
玉儿不敢分辨,心里多少也有个数,“是……都怪奴婢管不住嘴,奴婢错了。”
孔玲珑看着她:“我并不觉得你真知道错了。”
玉儿心虚地低下头。
孔玲珑忽然转话锋:“你认为夙夜好糊弄吗?”
玉儿惊了惊,不禁结巴地说:“自、自然不是了。”夙夜公子怎么会是好糊弄的人。
孔玲珑眸子幽深见底:“那你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情绪不对,你觉得他看不出来?”
说到玉儿在夙夜面前表现的过火,孔玲珑始终忍着没说,是因为希望她自己能注意到。但却发现,玉儿或许并非注意不到,她反而是在故意给夙夜制造一种亲近感。
这让孔玲珑不能再由着她了。
玉儿越来越低的头证实了这个猜测,孔玲珑依然把目光盯在她身上,即使她躲避也没用:“你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最终产生怀疑,我问你,这样做对谁有好处?”
玉儿终于颤了一下,声音带了真实的哽咽:“奴婢知道错了。”
这个答案是,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对孔玲珑,只会等着她无休无止的麻烦。对夙夜,他背后庞大深厚的根基背景,他强大的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家族,这个秘密若是爆出来,牵动的会是夙夜一个人?
玉儿凭借一己情绪引导,不断给夙夜造成暗示,夙夜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事情要是真的兜不住了,她孔玲珑能收拾吗。这些连锁的反应和引起的可怕后果,玉儿在做事的时候都好好想过吗?
玉儿哭起来:“对不起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夙夜公子面前表现的和以前不一样,也不会再让夙夜公子看出端倪来!”
孔玲珑看了她半晌,看到她眼里深深的悔恨溢出来,才慢慢道:“你能记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