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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在枫烟小筑,第一次收到了孔玲珑主动送来的消息,要他今日抽空去绸缎庄小坐。
夙夜对着那纸条来回看了几遍,嘴角露出笑。让他抽空过去,他随时都能抽空。
夙夜来到绸缎庄,迎头看见诸葛青云已经站在柜台后,似乎已经走马上任了,正在招呼进来的客人。两人对视了一个眼神,诸葛青云对夙夜点了点头。
夙夜就来到了里间,孔玲珑煮着红梅茶,坐在里面等他。
玉儿朝他一笑,声音拖拉微长:“夙夜公子……您来啦?”
夙夜对她笑一笑,玉儿便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孔玲珑难得主动开口,目光盯在夙夜的脸上,好像要看出他什么:“那个诸葛青云,怎么回事?”
夙夜讶异了一下:“他怎么了?你对他不满意吗?”
诸葛青云的能力连那一位都满意,天下还有谁会不满意他的能力。
孔玲珑盯着他:“你故意的?”
什么京城最靠谱的人,的确靠谱,只是不是她这个小店能镇得住的。
她忍了忍,说道:“我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告诉了你,这样的时候,让人知道我找了一个从前宫里管国库的人来孔家做掌柜,是生怕孔家还不够树大招风吗?”
夙夜看着她,嘴角虽然依旧在笑,但眼眸中已是冷静一片:“玲珑,树招不招风,根源在起不起风,你说的话我当然记得,你还说过,来了京城你就没有选择,为了救人你愿意做出一切能做的努力。若是让别人知道曾经宫里的诸葛先生都主动来你的铺子当掌柜,你不觉得那些人更会忌惮你三分?”
夙夜的话等于在说,既然注定了要招风,索性就招的更彻底一点。
孔玲珑下唇咬的轻轻发白,她难得沉默片刻才说:“我说过我有我的办法,不用你这么做。”
夙夜眼中的神色更深:“你的祛疤膏牵了三条线,玲珑,你不就想用这三条路通一条权贵的路吗?京城这个地方,手握生杀的人都在云端,你想要救人,诸葛青云的身份也一样会成为你的助力。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是你可以信任的?”
和费尽周折搭上的三条线比,是谁更值得信任,孔玲珑心里完全有一杆秤。
夙夜是在明白地问孔玲珑,是不是觉得他还比不得那三条街上的人值得被她所信任。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不会把话真正说到彼此尴尬的地方。
孔玲珑扭过头,抿了一口茶,才说:“你让堂堂管国库的先生,来我这里做掌柜,不觉得屈才么?”
夙夜忍不住笑出来:“宫里每年退下来那么多人,总务房的,太医院的,不计其数。他们退下来也什么事可做,更是浪费人才。”
孔玲珑被他浪费人才的言论弄得无言以对,看来诸葛青云从宫里跑来当一个小小绸缎庄的店铺掌柜,反倒是不屈才了?
夙夜看穿她心思,从那句话里,他听出的是孔玲珑的退让,因此声音越加柔和:“你不用想太多,诸葛青云这个人有能力,说实话他远不到告老还乡的程度,现在他与其整日无所事事,相信我,他宁愿能像如今这样有事做。”
一个有能力的人,乍然被放空,这种感觉只有同样遭遇的人可以体会。夙夜说的,其实正是诸葛青云的想法,不然,以他的身份,即便推辞想不来,也没有人敢勉强他。
孔玲珑不再说什么,不管认不认同夙夜的说法,现在外间的诸葛青云,她都不可能真的把他赶走。
不管之后面对的是什么,她唯有,全部接着。
扭过头,才发现夙夜又在看她,孔玲珑一顿,有心想忽视,却又忽视不掉。
“玲珑,对不起。”想不到,他却是低沉的这样说。
孔玲珑看向他,难得的有一瞬恍然:“怎么了?”
她直觉这对不起肯定不是为了刚才诸葛青云的事,因为夙夜的口气明显凝重。
夙夜对她似乎是笑着的,更像是真的藏着歉疚:“我没有下决心救出龙安镖局。”
孔玲珑下意识是一愣,然后不知怎么就想起赵卓英写给她最后一封信上,曾提过有人夜半飞刀送信,让他不要接那趟镖,可赵卓英没听。
她迟疑:“是你通知的赵卓英?”
夙夜目光微闪,时至今日他不想再隐瞒:“是我让骆从容做的。”
但也仅此而已,之后龙安镖局依然接了镖,最后被暗算通缉,夙夜都没再出过手。
这件事,原本他没什么可说,但在京城见到孔玲珑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还是过不去那个坎。
孔玲珑看着夙夜的面庞,之前说过她已经可以看出夙夜的情绪,也明白他此刻所想。
“你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我?”孔玲珑看着他,神色却是冷静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她。
这本身,难道不是不成立的吗?
两人目光相碰就知道对方怎么想,知道对方的思路跟自己不一样,夙夜本就挨得孔玲珑比较近,这时立刻抓住了她五指柔夷。
娇嫩的触感刚入手心,帘子就被玉儿从外面掀开,玉儿立刻捂住了嘴。
玉儿尴尬地笑笑:“那个,小姐,公子,不好意思呐,外间有个客人想要定制一个季度的花样,诸葛先生让小姐定夺,所以奴婢只好来打扰了。”
先说明她不是故意的,她绝对不想打扰小姐和夙夜公子的独处时间。
孔玲珑用力把手抽出来,面上维持冷静:“走吧,去看看。”
然后她站起来,快速走向门口,夙夜紧跟着她身后,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再次一把将她手指捉住,且这一次是紧紧地扣着,让孔玲珑再也无法挣脱。
这时门帘已经被掀开,想不出去都不行了,诸葛青云和客人的目光也看过来。
孔玲珑强作镇定和夙夜一起走出去,夙夜另一手打着扇子,看样子倒像在为孔玲珑遮住外面的乌烟瘴气。
“请问要定什么图样?”孔玲珑冷静地看着外间那个客户问道。
那客户似乎也愣了一下,连忙陪着笑道:“是这样的,我家夫人很喜欢你们店铺新推出的花样,想以后都在你们这里定做,但夫人有个条件,就是给她的花样,不能再卖给别人,当然,夫人每个季度只会挑选其中一两样,断不会让贵店为难的。”
难怪诸葛青云要请孔玲珑定夺,这生意其实不错,绸缎庄如果能和大户人家建立稳定的供货关系,那首先就是一道保障。大户人家不差钱,她们定了绸缎,哪怕绸缎庄以后日常生意不多,也不用担心受到太大的影响。
孔玲珑略一思索,说道:“可以,贵府将详细的要求拟好契约,并三成的定金,以后每季度新出的样子,我们都会先送到贵府过目,贵府挑中剩下的,我们再拿到铺面售卖。”
客人说道:“那太好了,下午我就把定金和契约书送过来,感谢贵店应承此事。”
可那厢,夙夜忽然叫道:“且慢。”
孔玲珑手心一僵,却发现夙夜把她捏的更紧了。
夙夜看着那伙计:“每季度的新样子,都是店铺的保密事项。事先如果都送给你家夫人过目,那么若是在售卖之前出现花样泄露,这种情况,贵府赔偿吗?”
那客人原先都走了,脚步硬生生又折回来。
只是眼神看着夙夜,好像不可思议一样,任谁被人这样怀疑,都要如此形容。
这客人一身锦衣,看起来就是出自大户,而且口中是为他家夫人办事,必然身份高贵,这样高身份的人,来绸缎庄定做花样,却被人怀疑泄露,怕不是要火冒三丈。
那厢,夙夜却依然笑笑的,让人火也发不出来。
孔玲珑冷静下来,其实刚才的话中,确实有漏洞,夙夜提出来的这个,她平时也会立刻想得到,只是今天,她似乎因为情绪影响到判断,没有注意到这点。
可是现在夙夜已经开口了,兴致就不同了,现在说错一句话就会得罪这位贵客。
夙夜此时偏还牵着她的手,孔玲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接下去说的话。
没想到,诸葛青云开口了:“我家公子顾虑极是,特别是宅院中人多耳杂,前年都督府就出现过盗图的事件,还连累的主家太夫人受冤,我们要为客人考虑周到。”
那客人从原先的愤怒变得狐疑了起来,因为这话好像是在真心为他们好一样,都督府盗图的事件他听过,是发生在前年,丢失的是献给当朝太后的寿礼图,后来查出来,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下人做的好事。
于是那客户也不好发作,便说道:“此事我回去与我家夫人商议一下,下午再来与贵店沟通。”
诸葛青云拱手:“好,恭送这位客人。”
一场风波先是化解了,孔玲珑回到雅间,直接对夙夜发问:“你刚才干什么?”
什么意思?
夙夜的神色有些微动,看着孔玲珑说道:“建议你不要和刚才这家来往。”
没头没脑一句话,孔玲珑怔了怔:“又怎么了?”
夙夜刚才的举动就让她觉得诧异,就像是故意在得罪那人,出于对夙夜的相信,她才没有说话。但是现在,她需要一个解释了。
夙夜笑笑:“那家人风评并不好,我没猜错,那位客人口中的夫人,就是这家的二夫人,在家中没有什么权势,而且是个麻烦人物。这样人,你沾上了对你没有好处,还可能坏你的事。”
孔玲珑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熟知这京城里的各户门阀,更不要说各家的私密。经过夙夜这一说,孔玲珑顿时如被开了一扇门,看到了全新的视野。
这样帮不了忙的权贵之家,就算再有势力,也不是孔家现在应该碰的。
孔玲珑低头想着什么,夙夜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慢慢靠近她:“怕什么呢,你还有我。”
这句话依然是他平时的语调,声音也没有变,但无端的就有股暧昧在两人之间横流。孔玲珑脸色看不清楚,但耳根有不受控的颜色弥漫。
她用力挣脱了手。
——
马车里华红绡有些不耐烦:“还没到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旁边的丫鬟陪着笑脸:“就快了,小姐,前面转弯就是,您放心,等到了您见到实物,定会觉得不虚此行。”
华红绡勉强忍了,要不是前两天,她一个姨母去都督府做客,炫耀地穿了一身光彩夺人的新衣裳,华红绡当场就被那衣裳吸引,问到在何处做的,那姨母就说这城中现在开了一家新绸缎店铺,里面的料子都是京城从未有见过的时新。
华红绡就动了心,马上催促丫鬟备马车就要来这家绸缎庄看看。
要是能穿上那样的衣服,在宫中花宴上露一面,华红绡不由勾出微笑。
走了许久的马车终于停了,丫鬟陪着小心:“小姐,前面不远就是了,这里是闹市区,咱们下马车走两步吧。”
走两步华红绡没什么意见,她本来就浑身酸疼,正想活动两下。她下意识伸手揭开了马车的车窗。
这一看,她就挪不开眼了。
只见一道清雅如兰的身影,正好在她眼前,上了一辆马车,只是一个侧影,露出的半张脸颊,就让华红绡魂牵梦萦。
直到那辆马车启动了,华红绡才从如痴如醉中醒过来,尖声说道:“双儿,快让我们的马车走!”
双儿正是那小丫鬟,此刻她刚刚下车,正要把华红绡从马车里扶下来。
这一声把她惊了一下,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连滚带爬又上了马车,急忙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华红绡此刻满脸绯红,哪还顾得什么,一叠声吩咐丫鬟道:“快,让马车夫紧紧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快呀!”
看华红绡满脸通红的样子,双儿哪还敢问原因,只转头忙着吩咐马车夫照做。
于是刚停下来的马车又开始走,华红绡一直伸头看着窗户外面,一面不住催促道:“快一些!别跟丢了!”
那马车夫也是可怜,赶了一上午马车来到这,本以为能歇口气,想不到车里的小姐又发什么疯,要追前面什么马车。
那马车看着也不起眼,车上面也没有家族的徽章,不知道是谁家的。
华红绡已经是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自己冲上去,双儿终于敢小心翼翼地发问:“小姐,您看见了谁啊?”
华红绡立刻坐回到马车上,双手颤抖地捧住脸,“我一定没有看错,那是,那是夙夜公子……”
她一下有些激动不能自已地捂住了脸,一定是了,除了那人,谁还有那样的浊世姿仪?
华红绡觉得耳根发烫,丫鬟双儿吓了一跳,但到底明白小姐的失态有何而来,她到底也是贴身丫鬟,明白小姐的一些隐秘。
但双儿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胆战心惊地劝上一劝,说道:“小姐,即便真是夙夜公子,您这样追着人家马车,被发现了可怎生是好?”
能理解小姐对夙夜公子的狂热,可狂热到大街上追着人家马车,堂堂都督府千金,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要是有一丝一毫传出去,都督府和小姐的脸面要怎么摆放?
可华红绡完全沉浸在见到夙夜的欣喜中,她面上呆呆的,自从两年前,两年前那唯一一次的宫廷宴会之上,她偶然发现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机缘见过。
明明都在京城,可他深居简出,就是无缘碰见。
华红绡一时忍耐不住心中要见他的渴望,甚至她被人发现,她好像也管不了了这些了。
双儿见劝了一句,小姐还是呆呆的样子,就知趣的不再说话。她只是个丫鬟,尽到了丫鬟的义务,也就听之任之了。
——
前面马车里,骆从容已经发现了有一辆马车一直跟着他们,他利用视野的便利,看清楚了那马车上面还光明正大摆着家徽,是都督府华家的马车。
而华红绡那焦急地看着他们,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脸,骆从容也看的清晰。
他慢慢道:“少主,华家那小姐跟上你了。”
他们这辆马车是改装过的,外表看不出夙夜家的样子,那就说明夙夜刚才在街上的时候,被这位小姐给看到了。
夙夜表情淡淡的:“前面路口让她别跟着了。”
骆从容低声吩咐了马车夫一句,于是在到达前方一个路口的时候,华红绡只觉得马车在眼前急速闪进了拐弯处,连忙催促马车夫跟上的时候,却发现转过路口,夙夜那辆马车已经不翼而飞了。
华红绡不敢相信般睁大眼,急的不知怎么是好,特别是马车夫颤巍巍对她说:“小姐,跟丢了。”
华红绡急的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在大街上举目四望,果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像刚才那一场追逐不过她的一场错觉。
可华红绡怎么承认,她气得把马车夫大骂了一顿:“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连一辆马车都跟不住!”
骂了一阵,双儿终于忍不住上前:“小姐,这底下太阳烈,您先上车吧,别晒坏了皮子。要见夙夜公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华红绡平时最宝贝一身皮肤,不要说太阳底下晒晒,就连沾一点光都要用伞遮着。
她气愤地回到马车上去,一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另一边,骆从容在角落处看着华红绡仓皇张望的样子,到最后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他幽幽道:“看来属下说的没错,这位华小姐,对少主是一心必得。”
都督府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也都是冲着这个来。
夙夜没有言语,在这路边的茶棚里喝完了一杯清茶,才重新上了马车回枫烟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