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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大叔也这样问她,脸上带着隐忍,木槿知道,大叔并不赞同她这样做。
但她丝毫没有犹豫,她还是说了。
“然后……我想弄清楚一些东西,我想知道这些牛鬼蛇神为什么会找上我,还揪着我不放。”
大叔沉寂片刻,默默开口。
“小木,这么做值得吗?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你在我这里学的功夫,在他们面前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的,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很多时候避一避锋芒不是坏事,要知道你现在的决定可能随时把小命搭进去。就为了弄清楚?你连要弄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木槿微笑而缓慢的回答,脸颊的线条却透出几分刚毅和坚持,她看向大叔,神情无比坚决确定,咬字清楚明了:“正因为要好好活着,所以我不想逃了。大叔,我不想像老鼠一样夹着尾巴到处窜,我可以躲一时,但躲的了一辈子吗?我……我躲了这么久,那么多人帮我躲着,可该来的不是还来了……我不想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木槿的眼眸幽黑透亮,微现水光,似是有星子在闪。
大叔看着她沉默,这种眼神很熟悉,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傻姑娘下定了心思,就像她小时候咬着牙含着泪要去上学一样。不知不觉的,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美丽又倔强的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死磕。
这是她,这是她没错的。
思绪片刻,大叔默认着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想,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定,该来的,跑不了,命里没有的,也求不来。
正感慨着,面前的女孩子犹豫的叫他。
“文叔叔……”
这是很多年后木槿第一次这样叫他,她的语气认真,带着不忍心的试探,和忍不住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认识我……”
这是一句既没头也没脑的话,却不知触动到中年男人的哪根神经,令他把抬起的视线很快收了回去,任凭一旁的木槿也敏锐的辨析出听到这句话的男人露出的慌张感,她看到那股视线逃避似得回落地板上,那只握着抹布的手指无意识的缩紧。
或许正是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给了木槿开口的勇气。
她口舌干燥的问。
“又或者……你认识木婷婷?”
哐铛一声巨响!
是水盆被掀翻的声音。
是大叔打翻的,他铁青着脸,从地上站起来。木槿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原地。
“……水洒了。”
大叔的声音沙哑又难听。
“我去打盆新的。”
所有的对话便截止至此。
大叔虽然没有回答,木槿却依稀得到了答案。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流泪奔跑的傍晚,那个长腿的漂亮叔叔,温柔的对她笑,承诺做她的爸爸。
木槿看着那摊水渍,默默地闭上眼睛。
*
扯回心思,她的面前,是那团正耍脾气的男人。
木槿放下水杯,靠在一旁的椅子里,她叹了口气,慢慢说:“小赵,我准备明天去生物实验所。”
果然,话音刚落,那团男人就炸毛了,气鼓鼓的转过身,拿着的手机差点砸到木槿脸上。
赵渐宇的手指动得飞快。
“!!!!!!”
只有一堆感叹号。
木槿却明白他的意思,她朝他笑笑,眼神里带着深思熟虑的决心。
“我想弄清楚那个地方,还有那个跑掉的女人……我有预感,她还会回来找我的。”
木槿的冷静没有使赵渐宇淡定下来,他顾不得自己的虚弱,用着最后吃奶的力气炸毛给木槿看,又是摇头又是晃脑,作死的想用嗓子发出些声音。最后还是木槿看不下去了,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别闹,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你还是打字吧,你那些肢体语言我看不懂。”
赵渐宇埋头鼓捣了半天,才把手机伸到木槿面前。
“小木!你能不能不要作!那个女人不是人啊!她是怪物!你以为你的三脚猫功夫够用吗?!你能扯断铁链吗?!你能把你的手腕掰断吗?!你要是真有那个天生神力,那我就不拦着你!你有吗?啊!你有吗!你惹上的这帮都是怪物!还生物研究所?!能不能放聪明点别往人家脸上冲?!”
等木槿看完,赵渐宇又把手机收回去补了一句。
“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让你去的!”
下一刻,他却被木槿张开手臂拉进怀里。
这是一个被动的拥抱,木槿从外貌上看是个瘦弱的女人,但此时的怀抱却绝对结实,实实在在的用了力气,像是要利用肢体的接触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赵渐宇感觉女人劲瘦的手臂紧紧地圈着自己的身体,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气流的吹动。
“小赵,谢谢你。”
赵渐宇十五岁离开家乡,独自一人来到南城,在蚊子街认识了木槿,算到今天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十一年,漫长的无数天,两个人闯祸打架,帮对方背锅,舔伤口,逃命,是没有血缘的兄弟,但这十一年里,木槿从没有这样亲密的抱过他。
赵渐宇在木槿的怀抱里冷静下来,他皱了皱眉头,想要挣脱出来和她好好谈,却被木槿抱的更紧。
“听我说,小赵。你还记得永安公墓的那个墓碑吗?很多年前我和你说她是我亲生妈妈,是骗你的。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在医院里的樊正梅妈妈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有一天他们说去上班,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看过报纸,说那栋楼发生了意外火灾,他们都没能跑出来……”
背负了多年的秘密,由于年幼时逃命的经历,木槿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提起,她想保命,也不愿回忆那段担惊受怕的过去。但此时此刻,她选择分享给这个一起度过风吹雨打日子的好兄弟,她想让他更了解她,同时说服他。
相信她,支持她,帮她。
果然,赵渐宇安静了片刻,抬起手臂放在木槿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是个安慰的动作。
她知道他心软了。
木槿趁热打铁的继续。
“那个生物研究所,小时候爸爸带我去过,他和妈妈都在里面工作。你看,他们的工作是研究生物,而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们是怪物对不对?生物和怪物,我父母的死亡,还有那些怪物……所以小赵,不是我往他们脸上冲,是他们找上我的。”
木槿松开赵渐宇,平静的眼眸深不见底,像一窝暗自凝力的风起云涌,又像淡淡水波,带着若有似无的悲伤和踽踽独行的孤勇。
“小赵,这如果真的是命,我就不躲了。”
面前的男人看了木槿好久,敲着手机问。
“他们找你,是因为你父母?”
木槿摇头。
“我怀疑,但也不确定,我也很奇怪,我父母出事的时候我还很小,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我也想搞清楚。”
听完木槿的回答,赵渐宇又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像是终于下了决心,长长的叹气,拿起手机轻轻敲了几个字。
“你打算怎么进去?为什么定在明天?都计划好了吗?”
木槿挠挠头,她在心里对赵渐宇说谢谢,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像只全心备战的小狐狸。
“只是想早一点进去以防变故,反正把时间控制在这两天,路线还在计划中。”
说着她站起身,要去屋外拿图纸。
“我看你精神头挺好,有几处还没有敲定,需要你帮忙看一下。”
*
每当木槿有什么大动作,都会习惯性的去墓地看看木惜文。
一转眼,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她特意挑了一个安静的清晨,素雅大方的打扮,发丝规规矩矩的垂着,怀抱着一捧干花,像个还在念书的女大学生。
触摸着微凉的石碑,木槿将干花恭敬的放在那个名字下面,轻声细语。
“妈妈,我来看你了……”
入秋的季节,纵然还有夏意,却挡不住碧叶转枯,青草发黄。木槿蹲下身,用手指整理着墓碑旁的枯叶,一时无言,过了好久,她才喃喃的对着那块微凉的石碑说:“妈妈,我好像……找到婷婷的亲生爸爸了……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漂亮男人。”
木槿还记得当年木惜文同她提到过的只言片语。在她对木惜文非常抵触的时候,木惜文讨好的对她笑,翻出一张照片给木槿看。那张照片上有她,还有一个大笑着的小女孩。木惜文告诉木槿这是她的女儿,比木槿小一岁,很乖巧,也很漂亮。
“关键是她的爸爸很漂亮,你看她的眼睛,就和她爸爸的特别像,不笑的时候黑又亮,笑起来就弯弯的像月牙。”
木槿虽然很警觉面前女人刻意的讨好,却终究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她好奇地看了看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子,眼睛确实很漂亮,年纪也和她差不多。
木槿鼓起嘴,故意发音含含糊糊的,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叫什么名字?”
木惜文笑着回答:“她叫婷婷,是我起的名字,亭亭玉立,好不好听?”
那时候木槿恰好学过“亭亭玉立”这个成语,她知道那是形容美丽女子的意思,就给面子的点点头。
随后,木槿又问。
“那婷婷在哪里?”
“在她爸爸那里。”木惜文笑着去看那张照片,忍不住的用手指去触碰女孩子肉嘟嘟的脸颊,她的眼神柔和慈爱,是天下母亲最美的样子:“我送她去见她爸爸了,小住几天再接回来,这是她爸爸第一次见她,她爸爸很喜欢小孩子的。”
年幼的木槿难免在心里盘算,照片里的女孩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却是第一次见她爸爸?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去打量面前这个瘦弱柔和的女人,她试探性的问:“阿姨,那我呢?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木惜文果然变了变脸色,她愣了愣,又故意笑的灿烂无比,放软了声音去安抚木槿。
“小朝生乖,是想妈妈了对吗?别着急,等爸爸妈妈忙完了,就会来接你回家的。”
当然,到最后爸爸妈妈也没能去接她。
就连那个卖力讨好哄着她的木惜文,也活生生的离开了她。
只留下一张照片,是她缅怀故人最后的旧物。
木槿掏出一只信封,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还有些褶皱的痕迹,但照片上的人没有变,木惜文和那个女孩子依旧笑颜如初。木惜文半蹲着身子,同小女孩肩并肩并排站着,背景是某处商场的店门前,小女孩大笑着,肉嘟嘟的脸蛋,像月牙一样的弯弯眼睛。
照片的背面,有淡淡的字迹,字体娟秀,猜想应当是木惜文的笔迹。
上面写着。
十月十五日摄于婷婷七岁生日。
木槿看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心中扬起难掩的疑惑。她回忆的清楚,大叔当年找到她时,脸上明显是失而复得的表情,他之所以会那样体贴关怀的待她,恐怕多半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叫木婷婷。但一年多之后,大叔就失踪了,几年后再相逢,便只肯喊她小木。
她想,大叔想必已经知道了,她并不是真正的木婷婷。
只是,令木槿想不通的是,大叔如何断定她不是木婷婷呢?以及明明知道她不是木婷婷,这个失魂落魄、沉默寡言的男人却肯在她开口挽留后,留在她身边那么多年。
是因为找不到婷婷了,所以选择将错就错地照看她么?
木槿用手指轻轻滑动在石碑名字上,不自觉的敛着眉头,小赵不止一次的提过醒,而她也有明显的察觉。她的大叔,似乎对那些怪物有种骨子里的敏感,并且,在杰森出事之后,大叔就不止一次的劝她逃走,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强烈,像是已然对未来的残酷有了预知。
她知道大叔身上有很多秘密,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有强烈的探究欲望,冥冥之中木槿一直有种强烈的感觉,她觉得她和大叔之间的联系不仅是木惜文或者木婷婷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