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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肆酒刚刚开业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手。理货、调酒、应付客人,主要都靠木槿自己撑着。蚊子街酒吧林立,家家户户都有些看家本领,肆酒的装修布局都是其次,花的最大的功夫就在调酒上。
木槿打小就喜欢喝酒,还没有柜子高的时候,就知道踮起脚尖去偷橱柜里的酒瓶子,她妈妈脾气泼辣,酒少了自然会追着打她,但挨打也没有记性,下一次该偷还是偷。木槿妈妈动手重,总是要打出什么血淋淋的伤口才肯罢手,因为总这样倒是吓坏了赵渐宇,后来求着木槿别偷了,又想着法的帮她堵上橱柜里的空瓶子。
爱喝酒不是没有缘故,木槿的舌头细致,百样酒百样尝,总是能说出门道,调酒更是有颗玲珑剔透心,搭配调和里全埋着勾搭人的小心机。后来挖来了小六,才不怎么进吧台了,以至于一些老客人看着木槿又站在吧台的灯光下,难免有些感慨。
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木槿亲手调制的酒了。
在洗手槽下仔细的洗净手,木槿把调酒壶和量杯准备好,又把不同型号的酒嘴按在需要的几种酒瓶口上。准备妥当,她对着灯光外的人群微笑,把两种时下最流行的高档烈酒倒入调酒壶中。同时打开果汁机,把切好的苹果块放进去。
做好苹果汁,木槿按着比例倒进烈酒中,又兑入了一些可乐。
以一个标准的姿势握住调酒壶,木槿开始轻轻晃动手臂,她没有什么太多的花式,像是本人也在聆听那摇晃的声音,是一种独特的节奏,随着房间的背景音乐变得忽快忽慢,令人听到了就移不开眼睛。
小六提着一小筒冰回到吧台内,规规矩矩的放在木槿的右手边。木槿停下手臂,将调酒壶轻轻打开,取出两只老式酒杯,把调酒壶内的液体分着缓缓倒入其中。
是很漂亮的液体,中心深红,四周略微发暗,就像是漆黑的夜空中猛然涌出一抹暗霞。木槿将小巧的冰桶提到玻璃杯旁,用冰勺取出若干块菱形冰块。冰块落入酒中,在液体中若隐若现,似是黑暗里的闪亮星星。
“迷夜。”
木槿将玻璃杯放在男人面前:“祝你有个快乐的夜晚。”
戴着金链子的男人没有动那杯酒,而是盯着木槿露出一个邪邪的笑。木槿毫不回避,依旧保持着那个微笑的样子,眼睛微微弯起,像是邀请,示意他尝尝这杯新酒。
身边的不认识的客人帮腔。
“我说兄弟,咱是个男人,老板娘都把酒放在面前了,给个面子尝一尝。”
一个人起了腔,其余的人也就开始帮着说话。一脸横肉的男人回头去瞪那些帮着说话的人,却被金链子抬手拦住。
男人的手指搭在吧台边,却没有动那两杯酒,他的眉梢轻浮的挑了挑,示意木槿。
木槿看懂了他的意思,无奈的笑笑,纤细的手指随便握住只杯子,大大方方的喝下一口,酒杯里的液体不算太多,她三口仰尽,只留下还未融化的冰块在杯底。
一杯喝完,木槿转手又要拿另一杯,却被男人突然伸手压住手背,木槿皱眉,眼神里带出嫌弃恶心,却不好发作,只是收了笑容看着那只黝黑粗大的指节,停顿了两秒,木槿抽回手,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坏笑着拿起酒杯,先是浅浅的抿了一口,夸了一句:“老板娘做的东西确实好喝。”
夸完,他又看了看杯子,晃了晃里面的冰块,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木槿扬扬下颚。
“就照着这个,先做十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木槿用的基酒是当下市场里最贵的几种之一,这个男人尝到了些甜头,反而贪得无厌。
小六想说什么,却被木槿阻止,她又笑了起来,红唇弯的漂亮。
“好,你先喝完这杯,我每一杯都现做,保证口感。”
男人又哼了一声,一口喝下去三分之二。他身边的男人一脸凶像的指着木槿骂。
“让你做就做!别他妈磨磨唧唧的!”
木槿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怒气,立刻点头说好。她洗干净调酒壶,又按照刚才的步骤把液体依次倒进调酒壶里。
第二杯“迷夜”摆上桌,紧接着是第三杯。男人仰头把杯内的液体喝完,又用舌头勾出几块冰块咬在嘴里。一脸横肉的男人也坐下来,端起一杯酒几口喝下肚。
突然有电话响起,戴着金链子的男人从口袋中翻出电话,不屑的瞥了眼屏幕。突然变得恭敬起来,接起电话小声的说了几句。
此时酒吧的气氛又被调整回了之前的状态,驻唱台上有女人轻柔起伏的哼着歌,客人们也开始自顾自的喝酒哄闹,没有人再把视线注意到这里。
男人皱着眉头听完电话,恭恭敬敬的模样没有了,又摆出一副流氓样子,对着木槿冷笑。
“老板娘的酒做的好喝,我们明天再来。”
说着,他站起身,把刚刚喝过一口的杯子放下,随手又拿起一杯新做好的“迷夜”,大摇大摆的朝门外走去。
他身旁的男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一杯,大摇大摆的跟在他身后。
木槿的脸色一点都没变,微笑着看着他们出门。
身后的小六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着脸没说话。倒是阿翔瞧准了时间又转回吧台边,动手收拾着那些空杯子,小声嘀咕着。
“……连吃带拿的,可总算走了。”
说着,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木槿。
“姐……你还好吧……”
木槿没有看阿翔,她的目光还在那个男人身上。开门的时候,她看到男人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屑。木槿的嘴还是微笑着的,目光却只注视着那条长长的疤。
她一直看着那条疤,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阿翔……”
木槿轻轻的叫人。
阿翔答应,看着木槿。
“……连着那桶冰块,和这几只杯子,端回我屋子去。”
阿翔没听明白吩咐,疑惑的“啊”了一声,木槿却没有搭理他,转身从吧台后门上楼了。
临上楼,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年轻男孩还在等着她。木槿看了他一眼,不想说什么话,可是脚步顿了顿,还是停下来。
她住着脚步,对上黎昕的眼睛,男孩的目光里有担心,手里还捏着一包没有开封的纸巾。
木槿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
可终究她什么都没说。
也没有去接那包纸巾,脚步声拾阶而上,最后消失在拐角。
*
戴金链子的男人端着酒杯走在小巷里,酒已经喝光了,就连冰块都被一口一个的咬进嘴里。一脸横肉的男人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刚刚把酒喝光,咬了一口冰块觉的凉嘴,“呸”的一口又吐在地上。
“哥,这小妞弄得东西和她似得,甜嗖嗖,骚哄哄的。喝着挺甜,酒劲还挺大,我看这小妞长得也不赖,为啥就……”
男人打断他。
“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不要是个女人就打主意。”
“是是。”身后的男人笑:“哥,我就是乱说一句。”
“心痒痒了哥给你找地方泻火,听上面的安排,上面特意吩咐的,怎么都不能做出格……”
突然,戴金链子的男人停住了要说的话,像是动弹不了了,鬓角上生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眉头紧皱,很难受的样子。他的身体下意识蜷着,一只手慢慢扶住一旁的墙壁。
“哥?哥!你怎么了?!”
男人摇着头,用一只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喉咙,他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像被人狠狠地掐住了脖子,整张脸涨得通红。他的眼睛发直,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血丝。黝黑粗糙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直接在喉咙上抓出几道血丝。
终于到了一个零界点,男人的身体一颤,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
第二日清晨,木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猛然惊醒。
她皱着眉毛用被子挡住脸,可是敲门声一直在继续,像是不见到她誓不罢休,木槿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的开门。
木槿看到阿翔正急得在门口跳脚。
往往阿翔这个样子,通常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急事,木槿瞟了他一眼,干脆利索的又把门关上。
阿翔在门外愣住,又开始不停地敲着门,口中还不停的喊着木槿。
“老板娘!老板娘!”
房门又被打开,木槿挂着两个黑眼圈,恶狠狠的盯着阿翔。
“阿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补觉的时候绝对不要吵醒我。还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叫我……”
阿翔才不关心她在说什么,看她出来了,兴奋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老板娘!你听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被打断的木槿靠着门框瞪着他。
“……是你终于得了绝症要死了吗?”
阿翔毫不在意的摇头。
“不不不!比那个重要多了!”
他故作神秘的靠近木槿,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老板娘,昨晚、昨晚那两个在咱这儿闹事的流氓,其中不是有一个戴金链子的吗?你还记得吧!那个人……昨天晚上……在拐出路口不远的地方……死了……”
说完,阿翔瞪大眼睛大张着嘴,挑着眉毛一脸兴奋的看着木槿,像是在邀功。
木槿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下,问他。
“你弄死的啊?”
阿翔“啧”了一声。
“老板娘你可不能乱说话,我这小胳膊小腿哪能弄死他啊,虽然我昨天确实挺想弄死他的。”
木槿打着哈欠问:“那是怎么死的?”
阿翔撇撇嘴。
“这我哪儿知道。管他怎么死的,反正是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我就说昨天是你的幸运夜,看看,谁欺负你谁偿命啊!”
说着,阿翔拍拍手。传播过八卦,他又找到了别的事情,嘟着嘴可怜兮兮的盯着木槿眼眶下的两个黑眼圈。
“好了老板娘,回去赶快补觉吧!看看你的这两个黑眼圈,作为男人我都看不下去了,怎么就不知道贴张面膜好好保养一下呢!行了,我就是特意过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祝你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做美梦哦~”
木槿瞪了阿翔一眼,“砰”的一声关上门。
背靠在门板上,她听到阿翔在外面骂了句“不识好人心”,还听到阿翔渐渐下楼的脚步声。
木槿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昨晚断断续续的片段,有自己在灯光下微笑着晃动着手臂,有果汁机开启搅拌后“嗡嗡”的声音,有小六提着冰桶安静的走到自己身边……
冰桶……
木槿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冲到冰箱前,一把打开门。
她看到自己的冰桶正像往常那样摆在那里,里面的冰还是半桶,形状都是一样的。
木槿松了一口气,又慢慢关上冰箱门。
平躺回床上,木槿感觉自己的鬓角在微微冒虚汗。
这个时段是一年四季里偏热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被热的睡不着。
一些重要的记忆回到脑子里,她想起自己在房间里安静的等着阿翔把那些玻璃杯和剩下的小半桶冰拿回房间里,她把那些酒顺着下水道全部倒掉,又把剩下的冰块一点一点融在浴缸里,将玻璃杯洗净,一只一只倒放进消毒柜里。
洗好杯子,木槿换了身轻便的运动衣,她打开电脑链接线路,轻松的从显示器上看到了蚊子街一带大大小小的街道路口,从一个方向扫下去,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她看到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正扶着墙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吓着扔了杯子,急匆匆的去搀扶他。木槿眯着眼睛看着,判断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面无表情的推开窗子,一个闪身跳出去。
估摸着有十五分钟,纤细的身影又从窗外跳了回来,和她刚刚出去时一样,只是鬓角掉出几缕头发。
木槿的心还在蹦蹦乱跳,她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慢慢朝卫生间走,对着镜子,她观察自己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脸颊红扑扑的,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扭开浴缸的热水。
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可是在闭上眼睛之前,木槿似乎又看到了那条长长的疤,还有一个涌着眼泪、可怜兮兮、不停发抖的女人……
木槿喃喃着。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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