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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卖的这是什么酒?!一股骚味!开酒吧的卖假酒!”
男人的声音洪亮,震得整个屋子都能听到,他怒目瞪着酒保,颇有气势的要求。
“给老子退钱!”
吧台内的小六冷眼看着男人,虽然对方是客人还膀大腰圆的,他却一丝客气忍让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张口就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阿翔早就寻着动静过来了,点头哈腰的请这位客人别生气,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男人偏头瞥了阿翔一眼,鄙夷的从鼻子里出气。
“不分男女的东西,给老子滚开。”
阿翔愣了一下,缓缓神,还是不停的对男人说好话,可男人恍若未闻,只是拍着桌子让小六退钱。
木槿就坐在离他最近的高脚椅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像个普通客人那样。
其实这样的桥段木槿早就看多了,肆酒开业这么久,多多少少有些眼红的来闹事,小吵小闹的并没有什么稀奇。小六性格硬气,较真起来对错之间从不忍让,带着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意思,阿翔则在这方面没什么原则,圆的扁的都能让他捏成平的,红的黑的都能让他说成花的。往常这样,木槿都是让他们看着处理,自己从不插手。
小六坚持不给退钱,男人就骂的更加起劲。阿翔低眉顺眼的哄男人,又叹着气劝小六,眼神却时不时的瞟那些端着酒看戏的客人们。酒吧开门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这样闹场子的。坏了客人的兴致,名声越飘越远,以后还有谁肯来?今天遇到的这位也真是个硬茬,越劝越有脾气。阿翔在心里骂娘,眼神又落在近在咫尺的木槿身上。
敢情这酒吧不是她拿钱开的,怎么就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坐在角落里的路靖瑶也有些着急,不停地摇着路嘉懿的胳膊。
“哥,这人明显耍无赖,你不管吗?”
路嘉懿倒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常泡酒吧的人,这样的桥段也看过不少,想安安稳稳的开门做生意,基本的事情是要自己能料理的。路嘉懿摇头,眼睛只是看着木槿,他觉得好笑,店里有人闹事,老板是最不着急的那个。
路靖瑶皱眉头,靠近自家哥哥小声的说。
“你可是警察,抓坏人是你的天职!”
路嘉懿点开妹妹的头,不耐烦的扔给她几个字。
“下班时间,人身自由。”
路靖瑶着了急,又去看江止行,只见他一脸平稳的也看着吧台的方向,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小六似乎也感觉到事情这样拖着不好,只是他坚持不肯退酒钱,因为酒没有一点问题,也就没有这样的道理。而且男人还摔了他们的杯子,这个钱又应该谁来出?无奈要平事,只好折中一下,又做了一杯同样的酒,勉为其难的搁在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看着面前的酒,嘲讽似得笑了笑,他拿起杯子,在鼻前嗅了嗅,又立刻做出一副鄙夷的姿态。
“打发狗呢?!”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扬鼻孔,抬手就要把酒泼在小六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木槿就在那个档口抬手推了一下,男人手中的酒没泼出去,反而因为木槿的推力洒了自己一身。
酒洒了客人一身,事情变得大条起来,阿翔愣了一下,连忙要从口袋里掏手帕,被木槿一个眼风止住。
男人也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随即更加生气,对着木槿就破口大骂。
“贱女人!你疯了!”
木槿还好端端的坐在高脚椅上,两只腿交叠着,一如既往的样子,她对男人笑了笑,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话,红唇弯的恰到好处。
“在我店里骂人摔杯子,倒是都没什么。可是出手动我的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语句语调都是正常的,只是被她这样说出来,就让人感觉到不客气,尤其木槿这个样子,看着笑的灿烂,目光却很严肃,气场太强,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
膀大腰圆的男人似乎也被震慑了,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场子冷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驻唱台上的歌早就停了,嘈杂的声音也没有,整间屋子里只有光柱还在按着路线摇摆。
突然有人说了话,是个陌生的声音。
“说不过去是什么意思?”
声音来自另一处角落,那边的光线暗,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好像坐着一个男人,圆头虎脑的一身横肉,看不清人的脸。
特意来惹事儿的当然不会单枪匹马,木槿簇起眉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就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人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束光亮刚好从那里划过,将男人的脸印的清清楚楚。
几乎是一瞬间的,木槿突然感觉整个人僵住了,像是被一股冷气从脚底贯穿头顶,血液骤停,手指顿时凉的可怕。
她看着那个男人慢吞吞的从角落里走出来,怀抱手臂立在刚刚摔酒杯的男人身后,阿翔原本站在那里,被这个男人一把拽住衣领,像丢小鸡仔似得扔开。
此人来势汹汹,比刚刚那个耍无赖的男人更有气势。
四周更安静了,连一点说话的动静都没有,可是木槿却觉得吵得厉害,她听到了充耳的喘息声,从记忆的最深处奔涌出来,还有恐惧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是要了命,这些细微的动机在耳畔被无限放大,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人逼疯……
对了,怎么可能仅仅只有这样。
木槿的鼻翼翕动,她突然感觉房间里有女人在哭,就回荡在屋子里的边边角角里,夹杂着卑贱低下的求饶,像海浪一样一声高过一声,心都喊裂了还不肯停……
木槿笑不出来了,虽然还强撑着,但她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心脏也跳的厉害,她分辨的很清楚,那是恐惧。
是他……
眼眸又不自觉的落在刚刚摔杯子的男人脸上,回忆在慢慢复苏,一帧一帧的从尘埃中挑出来。
是他们……
几乎是下意识的,木槿朝着墙角的监视器看去。她不知道此刻大叔还有没有坐在显示器前,她多么盼望大叔还没有休息,盼望着他看到了此时发生的一切……
深吸一口气,木槿强撑着去打量那个一身横肉的男人。他变老了,但很多东西还是和当年一样,剃着短短的头发,皮肤黝黑,脖颈里戴着那条小指粗细的金链子。在右侧的脸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不算粗,却深深的狰狞到皮肤深处。
这是他最明显的标志,一辈子都甩不脱。
那是她留在那里的……是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留在那里的……
木槿感觉自己的脑袋顿时又冷静下来,在看到那道疤的同时,那些奇怪可怕的声音就统统都消失了,此刻她什么都听不到,所有的感官里只有那条长长的疤痕。
……和当年心里涌起的可怜和恨意。
她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就像往常一样,轻巧的从高脚椅上踮起身子,眼眸里半明半昧的。
下一刻,木槿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
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
木槿愣了一下,回头看清楚是谁,随即皱眉。她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从驻唱台上下来的,或者他早就站到自己身后了。
黎昕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表情严肃。阿翔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溜了过来,正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
黎昕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摔酒杯的男人嗤笑,因为同伴的靠近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冲着木槿哼了一声,叫嚣着拿起一只吧台的酒瓶就往小六身上摔:“就动你的人了!怎么了?!”
玻璃落地的声音刺耳,小六没有被砸到,阿翔却吓了一跳,跳着脚在木槿身后发抖。木槿脸色没变,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的目光还在那条疤上,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搭阿翔的手臂。阿翔在发抖,低声在木槿耳侧叫了句“姐”。
木槿比阿翔大几岁,只有遇上什么难事的时候,阿翔才会这样叫木槿。
木槿侧头对他安慰的笑,带出嘴角的浅浅笑窝,又松手去拍黎昕的胳膊。黎昕还是不肯松开,清秀的眉头压的低低的。木槿看的出来,这个年轻男孩的眼睛里全是关切和担心。年轻人总是爱逞能当英雄,这确实也算她喜欢的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关切和担心有什么用?
木槿还是拨开了他的手,示意阿翔把他拉走,转回头的一刻,眼角还是翘着的,目光却不经意的硬起来。
她早就不是那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了。
是风是雨,她全受得起……
木槿对两个男人微笑,似乎对刚刚摔杯子的事情毫不计较,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反复提醒自己他们现在已经认不出她了。
要退钱,那就退好了。
木槿抬起手指敲敲吧台的桌面,示意小六再做一杯酒出来。
小六看出老板要息事宁人,将桌台的玻璃碎片收拾好,面无表情的又做了一杯酒出来。
面前的男人没有接,只是用鼻孔出着气,他身后那个戴着金链子的男人却笑出了声,渡着步子靠在吧台旁,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木槿,顺势拿起那支玻璃杯。
男人的模样嚣张跋扈,但肯去拿酒就说明这事儿能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突然扯出一个坏笑,脸颊上的疤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他对着木槿“哼”了一声,下一秒就把酒劈头盖脸的泼到木槿脸上。
其实她是可以躲开的。
但是木槿没有。
她感觉到一股劲风扇到自己脸上,伴着冰凉的液体和锋利的冰块。木槿下意识的闭眼睛,由着那些液体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听到四周喧哗了。她听到小六硬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还听到吧台附近有几个熟客在小声抱怨做的真过分。她闭着眼睛,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擦拭睫毛上的酒渍。
像是在擦拭从心口涌出来的泪。
微微睁开眼睛,木槿平静的看着那个一脸得意的男人。
那个笑,明晃晃的。
……和当年一样。
你总是这样吗?
凭什么?
一股怒意涌到了头顶。
“老板……”
小六小心翼翼的掏出手帕给她擦头发,木槿对他摆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不擦头发,把手帕推回去。
木槿看着那两个男人,脸上又端出一丝丝笑意。她还是妩媚动人的,只是目光是冷的,带着尖锐像是能把人戳穿,戳到血肉不留。
“看起来您喝不惯这种酒。”周围还有嘈杂的议论声,木槿的声音不高,夹杂在其中听着似水如歌:“不如我为您二位重新调杯酒,就当是替我的人赔个不是。”
女人服软,多少带出几分可怜,可一脸横肉的男人还是露出不屑的样子,用鼻子哼着气似是要说些什么。戴着金链子的男人抬手制止了他,眯起眼睛盯着木槿,朝着吧台扬扬眉毛。
这是给她示意,让她调酒。
木槿笑,转身走进吧台,小六为她让开位置,站在角落里。
其实很少有客人知道,吧台才是这个屋子里最好的位置,站在这里,木槿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间酒吧里一簇一簇的人群。那些人有些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些是常常来捧场的熟客,他们都用可怜的目光看向自己,那些眼神里似乎还有感慨,比如一个女人支撑起一个酒吧确实不容易,比如一个漂亮女人被流氓当众侮辱的可怜和辛酸。
木槿的视线落在有些远的位置,那是她刚刚走过来的方向,那张靠窗的位置上还坐着她刚刚调戏亲近过的男人。
木槿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没有必要。
她撑起一个漂亮的笑,手指轻轻拨开额前的头发,慢慢挽在耳后。
要喝酒是吧?
木槿眯着眼睛打量着吧台里的调酒用具,白皙细腻的手指慢慢滑过那些漂亮的酒瓶,器皿是温凉的,却刚好可以暖着她的指尖,像是整装完毕的士兵,伏低身子只听她的吩咐。
木槿回身,对小六轻声交代了几句,小六点头示意,从侧门出去上了二楼。
她瞧着他的背影,目光越凝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