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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掌柜翻看着帐册,亲自一笔一笔的将帐誊录到一本崭新的册子上,偶尔还要停下来重算一次,他自十岁到连家的商铺学徒,到如今五十五岁做了京里连家所有铺子的总掌柜,其中艰辛只有他一人知,这些年他为连家可谓是鞠躬尽瘁,熬尽心血,虽说自己攒了些家底,却也是火中取栗,比如姚大掌柜,当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被东家一朝抓到把柄,便是打回原形,便是宾主尽欢被送回乡养老的,最后
所得也无非是些养老的银子,天大的买卖也与掌柜无干。
是以自从他做了大掌柜,心思便一日比一日活络了,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不知该如何离了连家,翻身自己做东家,许是天可怜他苦熬一世,财神爷总算是找上了他……张太太隔着窗户瞅着他在屋里作帐,脸上略有些焦急,少东家现下得了皇上的赏识,跟着武驸马一起到江南办差,若是办差回来得了皇上喜欢,真成了皇上的心腹,吓得那人收手,自家煮熟的鸭子就要飞
了。
“你在那里看什么呢?”张掌柜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的发髻,吓了一跳。
“我来瞧一瞧你。”张太太掀了帘子进屋。
“我不是说了嘛!此事有我一人便成了,你不用瞎操心。”“我怎么不用操心啊,虽说眼下皇上还未亲政,可刘大人对皇上依旧是言听计从,眼下少东家得了皇上的赏识,听说刘大人对他也是极喜欢的,若是似你说的,从长计议,再过个两、三年,怕是谁都不敢动
他了。”“你这个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下京里的掌柜,虽说都与咱们交好,可也有被许忠拉过去的,十奶奶有了孕,心里存着别的心思的也有几个,若是我说了要拉他们出去单干,能跟咱们走的有几个?总
要慢慢的谋划才成,再说了,程……大人是皇太后的人,甫总管更是太后的心腹,皇上亲了政,总要慢慢收拾那些个跟着刘首辅的,到时候……才是咱们的时机……”
“可这次少东家是跟着武驸马走的,武驸马可是皇上的心腹……”
“便是如此又如何?”张掌柜皱皱眉头,这也是让他这两个月睡不安稳的事,“此事本来咱们夫妻就是要听人号令的,程大人和甫总管不说话,断没有咱们出手的道理。”
张太太皱着眉头,她没把自己跟百合说自己夫妻有大靠山的事告诉张掌柜,上次带着许樱到灼华斋她已经被骂了一顿了,若是说出自己透了自家的实底给十奶奶心腹的事……怕是要被怨怪到死了。
“方才许太太来了……”
“她来做什么?”自从许忠到了京城,虽说明面上与他和和气气,暗地里没少坏他的事,现下他还对好几个掌柜、二掌柜、帐房没有十足的把握,全都是因许忠。
“她来无非是说些个闲话……听说十奶奶这两日身子不好……你说我要不要去瞧一瞧她?”
“自是要去的,东家不在京里,按理你就应该常往莲花胡同走动……”
“你不是让我少往那边去吗?”
“还不是因你头发长见识短,怀揣着二两香油就不知该如何显摆了,险些坏了大事……这次去看十奶奶,只准说好话,半点实情都不要漏!十奶奶可不是那些个寻常的妇人,轻易就能唬弄摆布。”
“是,我晓得了,那你说我带什么礼过去?”
“你们女人有孕要用什么补品我怎么知道?这事你还用问我?”张掌柜瞪着眼睛说道。许忠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没有说话,虽说许樱是自家的姑娘,自己从她刚生下来几个月就曾经背过她抱过她,可现今姑娘已经大了,他虽从心里把姑娘当成自己的亲生侄女一样疼爱,毕竟不是血亲,也
已经嫁做人妇,掌灯之后召自己前来,必是有要紧事,饶是如此,还是有几分的尴尬……
“百合姐可将事情全与你说了?”“说了。”许忠心里却没把这件事当成是极要紧的事,京里的掌柜他现在已经熟识了,虽说他们多与张掌柜交好,可与他也是关系不差的,若说为了张掌柜脱离开连家,他是不信的,更不用说百合所说的污告姑爷以探花之身行商贾之事了,本朝虽说重农轻商,但也未曾轻贱到任人吞没商人财产的地步,更不用说刘首辅出身山东,山东藉的文官占据官场半壁江山,各家又都联络有亲,任谁想要欺负连家,也
要三思,那个程姨娘报得信,未必是准的,“小的想着……那程姨娘是深闺女子,许是听别人说了些闲话,便来急着报与姑娘……未必是准的……”许樱虽然隔着帘子瞧不清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也能猜出一二,说起来确实这个时候连家极稳,便是有人有心参奏,张掌柜拿出实证,刘首辅也未必不管连家,皇上那里又有武驸马,连家虽有可能灰头土
脸,却未必伤筋动骨。
若是甫总管和程大人是有耐心的,等上几年,刘首辅还政于皇上,皇上初亲政的一两年山东官员群龙无首,彼时罗织好罪名给连家狠狠一击,连家未必能轻松应对。“甫总管与程大人都是皇太后的心腹,现下是刘首辅主政,皇太后甚少过问朝政……可正因为如此,皇太后若是说句话,刘首辅一句都不会驳的……”这里面最怕的不是甫、程两位,而是皇太后……可皇太后一直是母仪天下国母典范,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官场还是民间,未有一人对皇太后的异议……难不成真是甫总管和程子常两人合谋?借着太后狐假虎威?可连成璧与武景行交好,现下在京里已经不是
什么秘密,这两人就不怕武景行将此事禀告给皇太后和皇上?他们两个再怎么受皇太后信重,也是天子家奴,怎能及得上驸马爷?
可若说是程姨娘危言耸听,她却是言之凿凿,无论是上一世的连九太太还是这一世的程姨娘,此人都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京里本就是是非之地,五年前还有一位状元公因急着赶路官服不整,被御史参了,丢官罢职的事呢,若是有人言之凿凿,武驸马也未必保得了姑爷。”
“京城里几位掌柜各个都知道姑爷不管事,便是府上用东西,也是记帐月结的,姑娘您虽号称有聚财之能,也是丝毫不问连家的生意,我看谁敢这样空口说白话……”
“所谓三人成虎,张大掌柜是连家在京里的总掌柜,他说一句岂非比别人说好几句都要管用?”
许忠这才慢慢露出了一丝担心来,“姑娘的意思是--”“若真是那些人打算着老爷从江南回来就参奏,咱们现下应对已然有些晚了,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我听说刘首辅家的老爷子最是喜欢咱们家产的青玉叶,对咱家的紫檀木烟袋黑炭石烟锅白玉烟嘴也喜欢得
紧,与你也是相熟的?”许忠笑了,“那老爷子闲来无事最爱出来溜弯,喜欢自己买烟叶抽,小的虽识得他,却从不巴结,只是爱与他用家乡话谈天说地,说些山东风物,买给他的烟丝比别人只便宜两成,他的那个烟袋还是小的帮
他选的,因是常来常往,只收了料钱,他偏说我实在……旁人送得更贵重的,他都懒得用……”
“既是如此……”许樱点了点头,“你不妨再与他说些个闲话……”说罢便吩咐了一番。
许忠颇有些疑惑,“此事成吗?”“我早听说刘老爷子是个爱管闲事的,也是个热心人,你若是与他这般说了,他定会去一探究竟,老爷疾恶如仇,若是知道了,此事必是大事,便是那些人有别样的心思,怕也是要先自保,不要说能将此事
解了,拖上一拖也是好的。”
“只是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与他说便是了。”刘老爷子本是士绅人家出身,自己却不是个爱念书的,自小到大一沾书本就头疼,偏爱舞刀弄剑,若非家里面爹娘看得紧,怕是早就投笔从戎了,偏生养了个儿子自小就是个读书的秧子,怎么教他玩乐都不肯陪着老子玩,气得老爷子没法子,次子倒是性子好些,可有长兄看着,也不敢陪老顽童似的爹玩,自家婆娘看得又紧,他更是让他受了一辈子的拘束,后来长子中了举人就没再往上考,倒是从小颇似自己的次子越学越好,最后考上了进士,从翰林做到县令,又从县令一路上升到了首辅之位,将老爷子自山东老家接到了京里,老爷子到了京里才晓得,这论玩的吃的最好的还是在京里,自此之后,怀里揣着银子,整日里在街上闲逛,一开始人家不认得他,一来二去的便有许多人认得了他,买东西半卖半送的,还有京官跟他“偶遇”送礼的,闹得老爷子不开心,直道世道黑暗,官场混沌,后来偶然逛到了
连家的烟行,知道青玉叶是山东产的,许忠一口的带山东味儿的官话老爷子听着也顺耳,也因觉得许忠实在,这才经常的有事儿没事儿就到烟行逛一逛。这一日老爷子到了烟行,许忠乐呵呵地迎了出来,替老爷了装了一袋烟,“老爷子您抽抽,这烟丝是今个儿刚送来的,他们说多加了薄荷……您尝尝好不好,好我就让他们接着做,不好把这一袋便宜卖了就
不进了。”
刘老爷子抽了两口,“这烟我抽着凉点,可是不呛人,若是那些个刚开始抽烟的,没准儿还好这口呢。”说罢老爷子把烟袋磕到了铜啖盂里,装了一袋自己带来的烟,“我还是爱这口。”
“您老爷子见多识广,说这烟刚抽烟的爱抽,那我就卖卖看。”
“你卖卖看吧。”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伙计端上来热茶之后,许忠又笑嘻嘻地拿出了棋盘。
“老爷子你上回赢得我血本无归,这回再杀两盘?”
刘老爷子挑了挑眉,“你小子不怕回家没办法跟媳妇交待?”
“你怎么知道这回我一定输,这两天我可是学了好几招了。”
“好几招?你学十招也不成啊……”两人坐下来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地,许忠说来说去说到了媳妇的身上,“我那个媳妇啊,平素里简省得很,轻易不乱花钱,我让她多请两个人帮着顾家她也舍不得,偏脸上前几日不知起了什么,一块一块地
掉皮,我听人说灼华斋的胭脂好,便拿着银子去给她买,谁知到了地方吓我一跳,那么小一盒子的凝脂,买一两半银子,我家一个月过日子也用不上一两银子啊……”
“那灼华斋我知道,东西确实贵得很,可你也不是买不起吧?”“我后来没买倒不是为了这个,是瞧着那老板娘不对劲儿,生得白生生的整日站在柜台边,与那些个小媳妇说话都拉着手,亲姐姐好妹妹的叫着,可那手脚却大得很……我瞧着不像女人,倒有点不男不女…
…”
“真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您还记得十几年前山东出的男人扮尼姑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事吧?我瞧着那人就不地道……”刘老爷子连连摇头说不信,却把这事儿,记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