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镯子?
公仪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睫,刚要开口询问,脑海中却蓦然灵光一闪。
秦默所说的镯子……莫不是昨日皇后添妆时送的那只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
她犹疑着点点头,眉眼间一抹不解,看向秦默道,“昨日皇后给我添妆时送了个镯子。”
“你没带?”昨日搀扶公仪音时,秦默分明记得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没有。”公仪音摇头否认,眼中蓦地透出一股子憎恶之情,她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长几,语声也变得冷厉起来,“皇后的东西……我怎敢随随便便就往身上带?”
见她神情有些不对,秦默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音,我们待会就要进宫了,在皇后面前,你的情绪可不能流露的这般明显。”
公仪音抬了头,朝秦默歉意一笑,“抱歉,我只是……”眸光闪了闪,语气有些许气息不稳。
“我明白。”秦默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宽慰,“但眼下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便是打草惊蛇。”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躁动的情绪,再度看向秦默,“阿默怎么会知道这事?”昨日皇后添妆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今日突然说起此事,定然有什么原因。
秦默眸光一凝,把昨夜谢廷筠跟他说的话又同公仪音讲了一遍。
公仪音微讶,瞠大了双眼看着秦默,“难道说,那个镯子真的有鬼?!”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冲着外头连唤了两声,“阿素……阿素……”
“殿下,婢子在。”阿素刚传完早膳便听到公仪音焦急的呼唤,急急忙忙打起帘子进来,目光一扫,见公仪音面色有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昨日皇后的那个镯子,你放哪了?”
“镯子?”阿素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放殿下的妆奁匣中了,殿下可要婢子拿过来?”
公仪音点点头,神情焦灼,“快去取来我看看。”
阿素见公仪音神情有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担忧。只是看一旁的秦默神色还算如常,这才微微定了心,匆匆走到内殿将装着镯子的锦盒取了过来。
“你先下去吧。”公仪音接过锦盒吩咐。
阿素行礼应一声,又走了出去。
公仪音将锦盒打开,推到了秦默面前,眸光紧紧定在流光四溢的镯子上,眼底几分汹涌的情绪。
清晨柔和而带了几分透明的光亮透过窗棱照射进来,正好洒在锦盒中的镯子之上,凤血玉中的红丝显得丝丝分明,带着神秘的色彩。而那镂空的莲纹中填充的五色琉璃,显得清透而澄澈,给原本略显拙朴的镯子带来几分灵动的生机。
无论是材质、做工、还是设计,这只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都是上品。
秦默伸手将镯子从盒中取出,放在阳光下观察了片刻,阳光直直穿过澄澈的琉璃,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起舞,周身的气息有几分波动。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来?”公仪音紧紧盯着秦默的面上神情,神情有几分急切。
秦默收回落在镯子上的目光,摇摇头。
公仪音泄了气,神情透出几分悻悻。
“可是,没有端倪才是最大的问题。”秦默却又接着开了口。
“怎么说?”公仪音的眸色倏地又亮了几分。
“皇后和你之间并不亲厚,她也知道你并不喜欢她,如果……她添妆那日只是送了样普通的珠宝首饰,你很有可能会束之高阁。”
公仪音蹙了蹙眉头,“那又如何?”
秦默大拇指微微摩挲着凤血玉镯上的镂空莲纹,眼中一抹深色,“据我所知,凤血玉产量极少,就算是宫中,一年所得也不过很小一块璞玉。我想……皇后一定是知道你喜好珠宝玉石,所以才花这等大的代价,为的就是让你日日带着此镯不离身。”
公仪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你不是怀疑当初顾贵嫔是中毒身亡么?我仔细想过了,她的身子,是自入宫后渐渐垮下来的,我想……顾贵嫔一开始,很有可能中的是慢性毒药。”
公仪音倒吸一口冷气,“慢性毒药?”
秦默点点头,“对,应该是在她的饮食或者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难以察觉的萼族毒药,顾贵嫔日日沾染,身体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公仪音握紧了拳头,眼中迸出一抹剧烈的仇恨,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可是母妃最后是突发疾病才去世的,若是慢性毒药的话,怎么会发作得如此之快?”
“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但是,王韵的死却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秦默沉思道,眉眼间一抹凝重之色。
“什么可能?”公仪音戾气沉沉。
“也许一开始,下毒之人并不想马上要了顾贵嫔的命,所以才给她下的是慢性毒药。但是到后来,顾贵嫔很有可能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这种情况下,幕后之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所以才铤而走险另下一剂猛药,毒杀了顾贵嫔。”
公仪音身子猛地往后一跌,眼中有一种绝望和憎恨的情绪自眼底碎裂开来,素来灵动的双眼蒙上一层晦暗的浓雾,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见公仪音这副样子,秦默颇有些心疼。走到她身侧坐下,将公仪音紧紧搂在怀中,想藉此给她些温暖。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公仪音。毕竟,这些只是推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不想徒惹公仪音担忧。
可是皇后这只镯子的事却让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发现,幕后那人的步伐似乎加快了,并且还把魔爪伸到了公仪音身上。他对公仪音的保护虽然严密,但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剩下的这一疏,便只能靠公仪音自己来防御了。
所以,他必须让公仪音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哪怕这意味着要让她再一次受到打击。
他紧了紧怀中的公仪音,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心疼,“阿音,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紧紧盯了那流光溢彩的镯子一瞬。
忽然,她从秦默怀中退出,将那镯子拿到了手上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眸色深浓,秀眉紧蹙。
“殿下,可要传膳?”门外的阿素见他们久未动静,而入宫的时辰又快到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询问。
“给我打盆清水进来。”公仪音不看她,只沉声吩咐。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阿素不敢多问,赶紧下去打了盆清水送进来。
秦默不知公仪音想做什么,但见她神情冷峻,也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举动。
公仪音拿起镯子,毫不犹豫地放入了清水之中。
秦默见状,眸色微动,目光挪到那盆清水上。
阳光下,水质清澈,微微漾着一圈一圈的水波。而那镯子在通透的清水中,显得愈发莹然起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公仪音什么话也未说,面上满是沉肃的神情。
就连阿素也被这种凝肃的气氛所骇住,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也跟着看向公仪音面前的那盆清水。
镯子泡了片刻,忽然水里开始起了些反应。只见镯子上琉璃和血玉相交的地方先是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气泡,紧接着,有细微的粉末般的杂质从缝隙中流入水中,
那杂质几乎透明,玉的颜色又薄透,就像是阳光中起舞的尘埃一般,若不仔细看,肉眼很难分辨得出来。
杂质缓缓流出,很快溶入水中。不知为何,明明是近乎透明的杂质,流入水中片刻之后,那盆清澈的水竟渐渐变了色,一开始是淡红,再到绯红,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
许是镯子中的那种杂质粉末并不太多,公仪音面前的那盆水,也并不浓稠,只是那些猩红如血的颜色,生生刺痛了公仪音的双眼,映着凤血玉的色泽,眼前仿佛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一片红。
她的心口似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
秦默赶紧拉住她的手,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公仪音张大嘴巴狠狠吸了几口气,就像是离了水的鱼,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悲痛和隐忍。她缓缓闭上眼睛,那耀眼的近乎刺目的红却仍在眼前闪现。
看着她陡然变得紫青的脸色,秦默的神色也沉了下来,忙握住公仪音冰冷的双手,一般温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往她身体里注入内力。
终于,公仪音的手渐渐回暖,面容也渐渐有了血色。
“阿音,你别吓我。”秦默哑了嗓子在她耳边呢喃。
听着耳边秦默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身体里也被秦默注入的内力充盈而变得暖和,公仪音这才恢复了几分神识,用力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抬目看向秦默。
“阿音,出什么事了?”秦默望一眼那盆泛着诡异色泽的水,又看着公仪音沉凉的眸,语声沉沉。
公仪音再度深吸一口气,直到眼中的情绪不再波动,才缓缓开了口。
“百里行留下的笔记中,记载了萼族的一种毒药——醉清风。”公仪的口吻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脸上笼着谁也不读懂的情绪。
“醉清风有着最旖旎动听的名字,和最残忍凉薄的毒性。它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只是身子会莫名其妙一天天衰败下去,最后在睡梦中死亡,再也不会醒来。它唯一的特点,便是遇水会溶解变红。”公仪音一字一顿说来,面容隐藏在逆照的阳光之下,看不真切。
“我想,母妃当年所中之毒,应该就是醉清风。”她冷笑一声,目光看向虚无的前方,“没想到,现在皇后又要用醉清风来对付我了。”
秦默看着公仪音沉然的面容,心中涌上一丝深浓的怜惜。明明是天命贵女,可她遭受的背叛、利用、暗算却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他看着公仪音沉静得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面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慰才好。
这时,公仪音却突然转了目光看来,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阿默,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瞧见她面上依旧灿然如旧的笑容,秦默却愈发心疼起来,“阿音……”他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用那双黑夜般沉寂的眸凝视着公仪音,满是缱绻之色。
公仪音笑笑,转头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阿素,“阿素,传膳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阿素舒一口气,应诺退下。
“阿音,这镯子,你打算怎么办?”
公仪音勾勾唇,眸中一抹睥睨之色,“她既如此好心送来,我便日日带着又何妨?”
“那醉清风……?”秦默沉声。
“放心吧阿默,这镯子中的醉清风大半已融入水中,我回头再泡个几次,便不会有问题了。至于今天,我必然是要带着这镯子去见皇后的,以安她的心不是?”公仪音眉眼间一抹灵动,面上又恢复了从容淡雅之色。
秦默淡淡瞟她一眼,仍有些许不放心,“阿音,你确定这镯子里的醉清风不会对你再造成什么影响了吗?”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潜在危险,他都不会允许公仪音去冒险的。
公仪音挽上秦默的手臂晃了晃,“放心吧阿默,我还要同你长相厮守一辈子呢,怎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默这才稍稍定了心。
恰好此时,女婢已经端着早膳过来了,便不再多说,两人相对而坐,用起早膳来。
吃过早膳,收拾妥当,两人坐上了去皇宫的车辇。
依安帝对公仪音的宝贝程度,今日又是公仪音婚后第一次入宫,安帝自然十分重视,早早派了刘邴在承天门处等着。
见二人下了车,忙满目笑意地迎了上来,恭谨行礼道,“老奴见过殿下,见过驸马。”秦默如今身份不同,称呼自然也要改了。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示意刘邴前头引路。
到了甘泉殿,殿中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皇后和安帝,长帝姬和公仪楚也在。
公仪音目光一扫,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在扫过皇后时,眼中有一瞬的深浓恨意涌上。她很快敛了思绪,同秦默一道上前朝安帝和皇后行了礼。
安帝盯着公仪音看了一瞬,见她面如春晓之花,眼角眉梢都散发出盈盈浅笑,不由放了心,眯着眼睛朗声道,“重华啊,昨日婚宴上的事,让你受惊了。”
公仪音知道安帝指的是宇文渊突然出现的事情,淡淡一笑,“让父皇担心了,重华无事。只是,宇文渊为何突然出现在建邺,父皇可有查到?”
听公仪音问起这个,安帝的面色沉了沉,语气中带了一丝忿然,“说起这个朕就生气。这么多人去查,却连宇文渊如何进入我国境内的都不知道!这若是北魏探子来了,他们也这般毫无防备的吗?!”
“陛下息怒。”皇后看一眼公仪音,柔声劝慰。
“息怒息怒!叫朕如何息怒!朕派去跟着宇文渊的人也是无功而返!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能在建邺说不见就不见了的?”安帝越说越气,连带着看着皇后的脸色也不好起来。
皇后面色有些尴尬。
她本想做出个贤良淑德的样,不想却被安帝当成了出气筒,当下眸中神色也不大好了。
公仪音眸光一转,笑着上前两步道,“父皇,难得下了朝,您就暂且放宽了心,相信大臣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重华今日特意带了驸马来见您,您可不能坏了好心情啊。”
听得公仪音笑容满面的撒娇,安帝的情绪这才好了些许,目光转向秦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秦九啊,日后朕的宝贝女儿可就交给你了。”
“微臣一定好好待殿下。”秦默沉声应下,说话间,柔和了神色朝公仪音看一眼。
一旁的长帝姬掩唇轻笑,“陛下,您看重华和驸马这蜜里调油的模样,依妾看,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重华可是驸马亲自求娶的啊。”
听长帝姬这么一说,安帝的面色又好了不少,仅剩的几丝阴霾也消失不见,看着公仪音的眸光中全是慈祥。
落在一旁闷声不吭的公仪楚眼中,却愈发觉得刺眼起来。若不是被皇后的眼神压着,她早就不管不顾讽刺出声了。
这时,有宫婢捧了茶托自殿外而入。
以往,女子嫁入男方家,都是女子向婆母公公敬茶,但公仪音是帝姬,这敬茶的礼仪,自然也换成和秦默一道向安帝和皇后敬茶了。
公仪音和秦默自宫婢手中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地跪于安帝面前,双手将茶盏高举过头顶,口中恭敬道,“请父皇(陛下)用茶。”
安帝眉眼含笑,先端过公仪音手中茶盏喝了一口。
皇后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公仪音的左手手腕之上,那里,一只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盈盈光辉。皇后的眸光几不可见的波动了几许。
难道……公仪音当真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沉思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游移片刻,很快收了回来。
安帝喝完公仪音敬的茶,又端起秦默手中茶盏喝了一口。喝完,自有宫婢上前将两人的茶盏收了回去,又换上了两盏新的茶。
公仪音和秦默挪了挪膝盖,侧身面向皇后,“请皇后用茶。”公仪音咬着下唇,将心中起伏的情绪费力压下去,面上神情如旧,找不出一丝端倪。
举起茶杯的瞬间,右手衣袖不经意间滑落至手肘处,露出莹白手腕上另一个耀眼的镯子来,正是皇后昨日所赐的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
皇后一怔,眼中一抹疑色闪过。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不动神色地端起公仪音的茶盏喝一口,笑着关怀了几句,又喝了口秦默敬的茶。宫婢上前将两人手中茶盏收走,至此,敬茶的礼节就算是完成了。
安帝示意两人起身,目光在公仪音右手手腕上一顿,带了些诧异道,“这是凤血玉?”
公仪音抿唇一笑,盈盈目光看皇后一眼,“是皇后昨日给重华添妆的镯子。”
安帝侧头看向皇后,眼中带了丝丝柔情,“皇后有心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帝姬娇媚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可不是嘛,皇后这礼一出,把妾的添妆礼都给比了下去呢。”
听得她话中显而易见的挑拨之意,皇后笑笑,没有说话,只目光柔和地看向公仪音,眨了眨眼眸道,“昨日见重华没有带上,还当你不喜欢这镯子呢?”
说话间,唇角笑意轻漾,神情柔和,端的是良善可亲的模样,可眼底的那一丝冷光,还是泄露了她心中的试探和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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