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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音脑中一懵,仿佛突然间一片空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下意识伸出小巧的舌尖舔了舔。唔,凉凉的,软软的,似乎……还带了些清甜的滋味。
她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刚要仔细品尝一番,却听得耳边一声细微的轻哼传来,不由身子一僵,脑中似被电流击中,刹那间回了神,蓦然睁开双眼看去。
秦默的俊颜近在咫尺。
近到可以看清他毫无瑕疵的面容,似有微光由内向外散发,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质色泽。
近到可以看清他如画的眉眼,如水墨画一般隽永雅淡,眸中水波潋滟盈盈。
近到可以看清他殷红水润的双唇,微微张开,似在无声的邀请,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气息。
鼻端有熟悉的寒竹香盈盈绕绕。公仪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扑在秦默身上,双手撑着的,正是他厚实紧致的胸膛。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停留在秦默的唇上。
她呆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莫非……方才……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全身似着了火一般,从脚尖一直红到了耳根处。
秦默看着眼前公仪音慌乱抖动的睫羽,心跳似有一瞬间的停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动。
“九郎,无忧,你们……”
身后传来荆彦愕然的语声,旖旎的气氛突然“啪”的一声,戛然而止。
公仪音手忙脚乱从秦默身上爬起来,故作镇定地伸手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土,轻咳几声掩下面上的尴尬。只是耳根处那一抹红霞还是泄露了心底情绪的起伏。
秦默眼中一抹淡淡异色划过,神情不见局促。他从容优雅地站起来,看向荆彦,“怎么了?”
“你们……没事吧……?”荆彦狐疑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面上来来回回游移,眼中有浓重的疑色。他不过一转身的功夫,谁来告诉他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碍。”秦默摇摇头解释,“无忧方才差点跌下沟渠,我拉她时力度没掌握好,这才双双跌倒。”说着,淡淡看向公仪音,“无忧,你没事吧?”。
公仪音红着脸不敢看他,低垂着头摇了摇。心中依旧心跳如鼓,一颗心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来。
方才……她和秦默接吻了……
一想到这,面上愈发滚烫起来,想来早已灿若流霞。
“你方才在看什么?”秦默看着她接着问。
公仪音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走到沟渠旁,指了指刚才看到的那发光一点,“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秦默微眯了眼眸看了看,手一挥,身后一名衙役上前得了指令,跳下沟渠将那发光之物给捞了上来。
荆彦掏出帕子将衙役递过来的东西擦拭干净,放在眼前一瞧,是一颗莹润的珠子,阳光下流光溢彩,微微发出粉色的光芒。
他将珠子递给秦默,面有不解,“九郎,这是……?”
“会不会是瑶瑟身上掉下来的?”公仪音猜测道,侧头朝瑶瑟的尸体看去。瑶瑟身上穿的裙衫色泽素雅,腰间只坠了几个香囊环佩,并无珠宝装饰之物,似乎并不是她身上的东西。
荆彦也看了一圈,狐疑道,“难不成……是凶手身上的?”那珠子落的地方,正是瑶瑟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想来不会是什么巧合。
秦默将珠子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对着阳光一瞧,淡淡开口道,“这是东珠。”
“东珠?”荆彦抬头朝他看去。
荆彦不懂,公仪音却是了解的。东珠产于东海深处,质地圆润饱满,色泽晶莹透彻,乃皇族贡品。这颗东珠从质地和色泽上来看,虽然只能算中等,但依然是稀有罕见之物。
秦默眼眸微眯想了一会,“我记得……前段时间徐州东海郡新进贡了一批淡粉色东珠进宫。”他侧头看向公仪音,唇微启,“无忧可知道这回事?”
公仪音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唇上,脑中又浮现出方才舌尖触碰到的柔软触感,神情一僵。她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秦默将珠子交给旁边一名衙役,吩咐道,“去查查看那批进贡的东珠现在何处。”说完,上前几步,走到公仪音面前停住。
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那双墨色海水纹重台履,公仪音心跳得愈发快了,手心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意。她低垂着头,一段洁白如玉的脖颈露出,光滑白皙,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秦默眼中。
秦默的神色幽深了几分,刚要张口,目光却瞟到远处走来的一人。
“无忧,那似乎是……帝姬府的女婢?”
公仪音听到秦默的话,心中一奇,顾不上羞涩,抬头朝前看去。果然看到阿素行色匆匆朝这边而来,不由皱了眉头。
这个时候阿素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阿素行到几人跟前,见到公仪音时眼前一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朝几人见了礼,望向公仪音,“宫小郎,府中出了点事,殿下请小郎随婢子即刻回府。”说罢,转了身子朝秦默又行了个礼,“还请秦寺卿通融。”
见她神色还算如常,公仪音微微定了几分心。
秦默打量了阿素一眼,眼中微有流光,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无忧,你去吧,等处理完帝姬吩咐的事再过来。”
“谢过九郎。”公仪音暗暗舒一口气,顾不上方才之事,躬身行礼谢过,随阿素匆匆走远。
“阿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两人走远了些,确定没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公仪音忙压低了声音问。
“殿下,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主上请您进宫。”阿素急急解释。
公仪音蹙了蹙眉,好端端的,父皇为何突然召她入宫?“可知何事?”
阿素摇摇头,“来人未说,只道主上在宫里等着。婢子借口殿下出了门,让人先回去复命了。自己斗胆去了延尉寺,被当差的衙役告知殿下和秦九郎来了城郊,便又找了过来。没有误殿下什么事吧?”
“无碍,父皇那里要紧。”公仪音示意她不用担心,“许是父皇突然想见我了。”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郎君衣衫,无奈道,“不管怎么样,先回府。”
坐上送阿素前来的车撵,公仪音半倚在车壁上,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抬起手背沁了沁滚烫的双颊。
直到此刻,她的脑中才恢复几分清明。
幸好阿素前来,否则叫她继续同秦默待在一起,怕是会被那紧张尴尬的氛围给弄得窒息了。只是……行了一段时间,一开始的阵阵忐忑过去,心中开始被满满的甜蜜填充,唇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哪怕算上前世,这也是她第一次吻到秦默。
前世的她,心高气傲,虽用尽手段招到秦默为驸马,但婚后不屑再用那等霸王硬上弓的手段。本想着等两人慢慢相处下来,秦默自然会发现自己的好,到时郎情妾意再……再行那……行那鱼水之欢,岂不快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阿素好奇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殿下,您在笑什么?”
公仪音回了神,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闪了闪道,“没……没什么……”她心虚地避开阿素打量的眼光,对着车帘外吩咐,“黎叔,驶快些。”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帝姬府。
公仪音心知父皇那里耽搁不得,回府匆匆换了身帝姬衣衫,又马不停蹄坐上车撵进宫了。
行到宫门处,公仪音挑开车帘,整了整衣衫,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迈下车。她目光朝前一看,瞧见宫门处等候的刘邴脸上焦急神情一缓,换上了欢喜的神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奴才见过殿下。”
公仪音摆摆手,温声细语道,“让刘中人久等了。”
刘邴忙道不敢,躬身引着公仪音朝清凉殿走去,脚下步伐微快,显然怕安帝那里等急了。
见他步履急促,公仪音看他一眼,“刘中人,可知今日父皇召我入宫有何事?”
刘邴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再抬眼时面上已恢复如常,殷勤地笑笑,“殿下,主上说了,您到了后亲自一看便知晓。您呀,还是别问奴才了。”
见他这样,公仪音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但瞧刘邴的神色,似乎又不是什么坏事,心中纳闷,不晓得父皇又想出什么新鲜主意来了。
几人到了清凉殿殿前,刘邴却并不入内,而是领着公仪音朝右拐进了偏殿之中。
清凉殿左右两边各有偏殿一间,以水晶莲花金丝攒珠帘与正殿隔开。不过今日,珠帘之后还摆着一扇四海升平紫檀木雕镂空屏风,屏风后设有一席,正对着正殿。
“为何来这里?”公仪音不解。
刘邴示意她入席,然后指了指正殿那侧,压低声音道,“殿下,主上让您好好看看殿中那位郎君。”
公仪音不禁怔在原地,满脸错愕。身后的阿灵阿素闻言也是一头雾水。
看看殿中的郎君?父皇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在帮她相看驸马?
公仪音哭笑不得,转了身子朝正殿内看去。
只见安帝端坐于上首,下首一左一右各设一席。背对公仪音的那人,一身墨蓝窄袖骑装,虎背熊腰,身量结实,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公仪音瞧着这背影似有些熟悉,许是见过一两次,但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是何人。
她转了目光看向另一人,这一看,脸上神色顿时僵住。
另一人,居然是秦肃!
公仪音皱了眉头看向刘邴,“刘中人,父皇这到底是何意?”
刘邴微微躬身,在她身侧轻声道,“殿下,主上说,请您留意下那位郎君,看您是否满意。”说着,指了指秦肃介绍道,“就是那位秦家五郎,唤作秦肃。”
公仪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沉声道,“父皇这是在替我相看驸马?”
刘邴殷勤地笑笑,没有说话。
“另一位是谁?”公仪音知道他亦是奉命行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指了指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发问。
“殿下不记得了?那位是大将军梁璟。”
梁璟,寒族起家,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起,一路升到如今北军统帅的位置,深受安帝器重。北军是中央军队,分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部,平时负责屯卫帝都,战时则上前线迎敌。
公仪音凝神思忖。
她记得宁斐昨日同她说,秦肃如今是豫州督军。南齐二十一州,各州均有各自的地方军备,称作州郡兵。其他十七州的州郡兵均由州刺史兼领,唯独建邺附近的兖、豫、司、冀四州州郡兵,由中央直属统领,每州派都督、监军、督军各一名分领,以都督为大,监军、督军佐之。
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豫州督军的位置,一则说明秦肃确有过人之处,二则说明他颇受父皇器重。宁斐说,他此次在建邺停留时间未定,父皇又单独召见了他和梁璟。难不成,父皇想将他留在北军中?
她狐疑地在席后坐下,透过珠帘和屏风的缝隙,目色沉沉看向殿中的三人。
秦肃还是秦府所见时那般面色沉然的模样。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骑装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剑眉入鬓,眼眸幽深,一眼望不见底,周身气韵肃杀冷冽。
若是不说他是秦氏五郎,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百年士族天水秦氏的子弟。
公仪音来晚了些,殿中三人已然聊得差不多。因此她软榻还未坐热,便瞧见梁璟和秦肃起身告辞,在宫婢的引领下一同出了清凉殿。
安帝送完梁璟和秦肃,朝偏殿看了一眼,从坐榻上起身朝公仪音这边走来。
“重华。”安帝抬手掀起珠帘,面上带笑,从屏风后绕到公仪音面前。
公仪音忙站起来行礼。
安帝示意她不用多礼。唤了人将屏风撤去,就势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笑道,“重华,方才那郎君你可看了?觉得如何?”
公仪音嗔他一眼,软软糯糯道,“父皇,您这是做是什么呢?好端端的,叫重华藏在屏风后偷看人家郎君,要被人知道了,可真是丢死人了!”
安帝“哈哈”笑了两声,神情颇为愉悦。笑完了,他语重心长看向公仪音,“重华,你也十六了,是时候该考虑招驸马之事了。”
公仪音嘟了嘟嘴,眼眸横睨安帝一眼,“父皇这是嫌重华烦,想快点把重华打发给别人?”
“胡说。”安帝瞪她一眼,“父皇这也是为你好啊。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得早做准备!”
见安帝铁了心思,公仪音水眸一转,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我听说那人是秦氏五郎?您又不是不知道,秦王萧谢四大家族他们……”
她话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安帝岂能不明白?
“秦肃不一样。”他接口道,“他同天水秦氏已经基本上没了关系,这点你不用担心。重华……”安帝认真地看着她,“你给朕说说,对他的感觉到底如何?”
偏殿本就不如正殿通透,再加上公仪音被安帝一番盘问下来,心中燥热不已,身上很快出了层薄汗。她耸耸肩站起来,一边朝正殿走去,一边懒懒道,“父皇,仅凭方才粗粗一瞥,重华不好妄下断言。”
安帝跟在她身后走到正殿上首坐下,一面吩咐人再添些冰块过来,一面笑着道,“重华,你别跟父皇打马虎眼,方才你也看到了秦肃。秦肃大好儿郎,又一表人才,先不说喜不喜欢,朕想,你对他……应该不讨厌吧?”安帝试探着问道,见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忙又补充,“父皇既然看中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别瞧他年纪轻轻,现在已是豫州督军了。”
公仪音听到这里,心神一动,假意埋怨道,“父皇,豫州督军……您是想把重华远嫁到豫州去?还是想把您的大将调回建邺,安份做一个成日里只会斗鸡走马的清闲驸马郎?”
“自然不是了!父皇哪里舍得你远嫁?当然也不会白白埋没了秦肃这一人才啊。”安帝忙否认,声音稍微压了压,神神秘秘道,“父皇准备将他调回京中来任职。”
果然!
公仪音轻轻一笑,眸中一抹亮色,面上好奇道,“调回京中?父皇,人家豫州督军做得好好的,您调他回来做什么?”
“调到北军去。”许是有自己的考量,安帝没有多说,只粗粗解释了一句便转了话题,“重华,你放心,父皇给你挑的人,绝对都是上乘的!好了,你别说这么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回答父皇的话,你对他的第一印象,究竟如何?”
第一印象?
公仪音心中偷笑,想起那日孤身闯入秦府的秦肃,脑中闪过五个字:艺高人胆大。
不过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如何,她是铁了心要嫁给秦默的。
想到这,公仪音伸手晃着安帝的胳膊,拖长了嗓音撒娇道,“父皇……这个秦肃看上去太冷了,重华不喜欢。”
安帝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公仪音忙又道,“父皇,重华还小……您就这么希望重华早早嫁人?”一双秋水剪瞳紧紧盯着安帝,眼中似有泪花闪烁,面上一缕不快。
“好好好,父皇就是随口说说,重华若是不喜欢,那就当父皇没说过罢。”安帝虽然有心再劝劝,但见公仪音这幅泪眼婆娑的模样,忙改了口耐心哄起她来,心中感慨良多。
他这么多孩子中,要数重华最得他的心意。
除了重华是他福星的缘故,自然也有她自身性格讨喜的原因。小时候,别的皇子帝姬见到他都是一脸恭顺,唯独重华见到他时,会撒娇会哭闹会笑得欢快。在别的皇子帝姬心中,他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可在重华这里,他体会到了从别处感受不到的孺慕之情。
皇家本就凉薄,这点真情,让他分外珍惜。
后来重华大了,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长得也愈发像她逝去的母妃,每每让他失神。只是,人一长大,便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随心所欲,似乎对他,也多了几分恭敬起来。
如今还能再次看到重华在他身边撒娇哭诉,安帝顿感欣慰,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围着他欢声笑语的小重华。心中感慨,重华虽大了,骨子里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安帝唏嘘不已,眼底有些微泪花闪现。
公仪音初有些诧异,然而安帝面上万千感慨的神情让她蓦然间反应过来。
她亦是感慨良多。
无论父皇作为一国之君是否合格,对她来说,他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父亲。不管南齐的局势现如今如何飘摇不稳,若是可以,她希望父皇能安稳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见公仪音蓦然沉默,安帝长吸一口气,带上笑容搂了搂她的肩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父皇这里新得了些上等的珠宝玉石,朕让人拿上来给你瞧瞧,若有喜欢的便拿去吧。”
公仪音展颜一笑,掩下眼中漾起的点点泪花。
这时,她想起来时在护城河沟渠中找到的那颗东珠,眸中闪过一抹灵动,抬眼看向安帝道,“父皇,我记得前段时间徐州东海郡进贡了一批东珠上来?”
安帝点点头,“怎么了?朕记得上次问过你,你说府中东珠很多,不需要?”
公仪音眉眼弯弯,笑得娇憨,“今儿突然想起我房中的珠帘该换了,想问父皇讨一些那粉色东珠回去。”
安帝眉轻挑,“朕让人从库房里给你挑一副好的珠帘回去便是,不必费事再用东珠重新串了。”
“父皇,自己串的才有意思。而且这批东珠是粉色的,同别的不一样。”公仪音睨他一眼,嘟了嘟嘴佯怒道,“您说,那批东珠……您是不是都赐给后宫那些嫔妃们了?”
安帝知道公仪音不喜他沉溺美色,对他广纳后宫的事也一直颇有微词,闻言忙否认,“重华,这你可就冤枉父皇了。朕记得当时那批东珠,上等品朕赐给了皇后、昭华和你皇姑母,中等的,朕赐给了朝中一些官员。这样吧,库房里应该还有别的批次库存,也十分精美,朕让人去找找。”
赐给了朝中官员?
公仪音心头一动,似有所悟。莫非瑶瑟和轻絮的死,竟同朝中官员扯上了关系?她虽有心细问,但怕安帝生疑,遂按捺下心中的狐疑,笑着道了声好。
不知是因为秦肃之事安帝怕惹得公仪音不开心,还是方才公仪音对他的撒娇让他父爱大发。总之今日的安帝,对公仪音的要求几乎百依百顺,不仅将近日得来的稀奇珍宝全数拿到公仪音面前,还留着她在宫中待了好久,直到夜幕低垂,坊门快闭时才放她出宫。
公仪音坐上车撵,牛车缓缓驶出了宫门。
“殿下,您是回府还是……?”黎叔恭谨问道。
公仪音掀起车窗帘,看一眼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吩咐道,“回府吧。”今日时辰不早,秦默他们想来也已不在城郊,还是明日再去延尉寺吧。
“殿下,婢子瞧着那秦五郎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又年少有为,您为何不喜欢?”行了一会,阿灵抬眼看一眼公仪音,笑嘻嘻问道。
公仪音歪靠在软榻上,抚了抚额,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喜欢?”
阿灵忙连连摆手,“婢子是觉得秦五郎……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又是主上替您选的。您这样一口回绝,万一错过了一门好姻缘怎么办?”
公仪音笑意加深了些,指了指阿灵,宽大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她看向阿素,“阿素,你瞧瞧,阿灵她呀,倒操心起我的婚事来了。”
阿素抿唇笑笑,柔声替阿灵说着好话,“殿下,阿灵也是替殿下担心。”
“好啊你们。”公仪音睨她们一眼,“居然联合起来游说我。说,父皇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秦肃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阿灵露齿笑笑,凑近了一些神神秘秘道,“殿下,您今日想也不想便回绝了陛下,莫不是……”她挑了挑眉,看着公仪音笑得古灵精怪。
公仪音眉梢一扬,伸手挠了挠她的腰间,“你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居然敢取笑我?!”
“殿下殿下,婢子不敢了,您就饶了阿灵这一回吧。”阿灵最是怕痒,被公仪音这么一挠,忙扭着腰求饶。
一时间,车内笑声不断,飞出了车厢外,飘荡在寂寂夜空中。
车后,隐身于黑夜中的宁斐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一贯清冷的面容变得柔和,嘴角不由自主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月光下,他的眸中似有无数流光闪过。
月色如练,云淡星明,人间光影幽暗。
*
第二日,公仪音早早到了延尉寺,却不见秦默,不由心下好奇。
秦默一向来得早,今日居然不在衙中?
“荆兄,九郎呢?”公仪音看向凭几后的荆彦,好奇道。
荆彦合上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语气中带了丝酸意,“九郎九郎!无忧,你一来便问九郎,连声招呼也不同我打,你这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吧?”
公仪音脸红了红,轻咳一声道,“荆兄,早……早上好。”
“好了好了,瞧你这一脸幽怨兮兮的神情,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了呢。”他起身走到公仪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可吃过早饭了?”
“不曾。”公仪音摇摇头。早上惦记着瑶瑟之事,随意拿了些糕点准备在车上吃,不想车上补了一觉就给忘了。
“不曾最好。”荆彦唇角扬了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许是有了前几次经验,他这次下手倒挺轻的。
公仪音还没来得及咀嚼他那话的意思,见他抬步便走,忙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好奇道,“去哪?”
“带你去见你心心念念的九郎啊。”荆彦大大咧咧应了,大踏步朝外走去。
片刻过后。
公仪音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秦默,幸灾乐祸的荆彦,还有笑得慈眉善目的仵作罗老头,禁不住想咆哮出声。
谁吃饱了撑着大清早就来义庄啊?!
难怪方才荆彦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这要是吃了,还不得全数吐出来?这么一想,似乎嗅到空中的尸腐之气似乎愈发浓了。
公仪音狠狠瞪了荆彦一眼,从袖中掏出帕子系在耳上将口鼻捂住,总算是减轻了一些阵阵袭来的恶臭,给自己的胃创造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荆彦看着她“嘿嘿”笑两声,一摊手道,“无忧,你可别怪我,是九郎叫我带你过来的。”
公仪音看向秦默,苦着脸道,“九郎,怎的大早上就来义庄?”
秦默看着她眉眼微弯,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广袖袍衫,袖口和衣襟处绣密密墨竹,清逸俊雅。那笑容,似春风拂面般清爽,让公仪音胃里的翻江倒海之意总算消散了些。
“如今天气愈发炎热,瑶瑟的尸体又在水中浸了许久,耽搁不得,得趁早检查。”他语声清淡地解释。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了些,闻得幽幽寒竹香袭来,被熏得昏头涨脑的感觉才减轻了几分。
秦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没有出声。
“罗老头,瑶瑟的死因是什么?”荆彦没有发现他俩的“眉来眼去”,看向一旁的罗老头问道。
“你们过来看。”罗老头神色自若地咬着手中的春卷,对着几人招招手。
公仪音佩服地看着面色不变的罗老头。这种情况下还能吃得下东西,心理素质实在太强大,真乃神人也!
罗老头将春卷三下五除二消灭干净,取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指着瑶瑟尸体脖子处那道细细的伤口,“死因就在这,一剑封喉。”
说完,从几案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算完成了他的早饭。
秦默神色冷峻,一眨不眨地盯着伤口处,眼中一片幽深。
罗老头将茶水咽下,接着道,“看这尸体的肿胀程度,大概在水里泡了四五天。凶手应该是将人杀死后便立刻抛尸沟渠中了。死亡时间,据我初步推断,已经死了五日之久。”
五日之久,也就是说,瑶瑟在从延尉寺回去的路上就被人杀害了。
“伤口上可能看出什么?”秦默问。
罗老头摇摇头,“看这伤口形状,就是把普通的剑造成的。而且尸体泡的时间太久,伤口上很多线索都被水给冲走了。”
看来这就是凶手为何要抛尸河中的原因了——尽可能毁灭证据,以免他们从伤口和尸体上查到些什么。
公仪音有些不解,侧头看向秦默,“九郎,如果瑶瑟几天前便被抛尸,为何昨日才发现她的尸首?”照理说,城郊一带的地方秦默应该是派了人重点搜索的。
“我们在沟渠中还发现了一段绳索和一块大石头。”
公仪音恍然。原来凶手一开始将石头绑在了瑶瑟身上,尸体沉到了水底。后来在水中泡久了,麻绳松动石头脱落,瑶瑟的尸体这才浮了上来。
她的视线落在瑶瑟脖子上的伤口上,好奇道,“九郎,一剑封喉是不是对武功的要求很高?”
秦默摇摇头,“并不尽然。瑶瑟本身没有武功,若凶手趁其不备,只需稍微懂点武功,便能成功得手。”
公仪音一听,心中燃起的几分希望登时灭了下去。本以为一剑封喉必是高手所为,可照秦默这个说法,只要稍懂武功之人便可,如此一来,凶手的范围还是没有缩小。
她想了想,又问,“昨日沟渠里找到的那颗东珠,可查到线索了?”她从父皇那里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希望秦默这边能有收获。
秦默“嗯”了一声,神情清淡如松间流水,“当时东海郡进贡的那批东珠,上等品赐给了宫中诸人,中等品则赐给了部分朝中官员。”
看来,昨日安帝并没有记错,这中等粉色东珠的确到了朝中官员手里。
“那……那部分朝中官员的名单,可能查到?”公仪音急急追问。
“当时安邑县贪污案告破,主上龙颜大悦,赏赐了相关办案人员诸多珍宝,徐州东海郡进贡的淡粉东珠便是其中之一。”
“这么说,我们只要能找到当时办案人员的名单,便能将嫌犯的范围缩小了?”公仪音闻之眼前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
秦默微微颔首,“办案人员的名单,吏部那里应该有备案。”说完,他微蹙了眉头,目有沉思之意。
公仪音识趣地不去打扰,目光看回到瑶瑟的尸体身上,以期还能发现什么。
突然,她的目光在瑶瑟尸身的腰间定住,眼眸中一缕疑惑。
荆彦转头正要同她说话,瞥见她眼中狐疑的神情,改口问道,“无忧,怎么了?”
公仪音摇摇头,嘟哝着道,“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了?”荆彦知道公仪音经常会发现一些旁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追问道。
公仪音伸出手,指了指瑶瑟腰际佩戴着的香囊环佩,“你看看这。”
“不就几个香囊吗?”荆彦仔细盯着看了会,不解道,“我没瞧出什么可疑之处啊?”
公仪音看向他笑得狡黠,“荆兄,借你帕子一用。”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眸光,荆彦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一边慢吞吞地去掏自己的帕子,一边道,“你怎么不用自己的?”
公仪音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我这不是在脸上蒙着么?”
“真是矫情。”荆彦嘟囔了一句,还是将帕子递了过来。
公仪音“嘻嘻”一笑,接过帕子包住手,将挂在瑶瑟腰际的一个系着玉佩的妃色绳结解了下来,在几人面前一亮。
“这是什么?”荆彦不解,“不就是一块普通玉佩么?”
公仪音浅笑一下,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玉佩是普通玉佩,可这玉佩上打的结环可就不一般了。”
荆彦凑近瞧了瞧,仍是疑惑,“看不出什么不一样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和荆彦,轻笑,“不知九郎和荆兄可听说过同心结?”
“同心结?”荆彦惊诧出声,显然不曾听过。
“那不是女子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之物么?”秦默瞥她一眼,淡淡出声。
本朝民风开放,若是女子有了心仪之人,便会亲手编一个同心结,系上珠玉环佩等物送给心上人。她心仪的男子若是接受了,就说明两人是两情相悦。而男子将同心结带在身上,就等于间接地向其他女子表明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也能挡掉许多不必要的桃花。不过因为这样行事颇有些大胆,自诩清贵的士族女子自然不屑,因而也只在寒族女子间小范围流行。
至于公仪音为何知道,那就得得益于她有个好奇心旺盛又成日叽叽喳喳的女婢阿灵了。
荆彦不知道同心结是什么公仪音并不奇怪,毕竟他一个未婚的纯情少男,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秦默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让她有些诧异了。同心结的说法只在市井坊间流传,尤其多流行于寒族女子之间。秦默一个士族郎君,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愕然地点了点,看向秦默的眸中带了几分古怪。秦默会知道这些,莫不是曾有人送过同心结给他?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公仪音的想法,秦默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顿了顿,语声淡然,“我曾在府中衙役身上见过,当时好奇问了一句。”
秦默的解释虽然乍一听上去还算合理,公仪音却是不信的。
秦默性子冷清,怎么会好奇到去过问一个衙役身上佩戴的环佩香囊?她耸了耸小巧的鼻尖,敏感地嗅到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更为惊奇的是荆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你们……你们居然都知道?”话音一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泄了气一般,耷拉着脑袋蔫蔫道,“我知道了……定是只有我没有收到过女郎们送的同心结……”他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优雅精致的面庞上掠过,一脸大受打击的神情。
他假意哭嚎了一会,见公仪音和秦默都不搭理他,顿觉无趣,收起面上装出来的痛苦神情,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瑶瑟身上佩有同心结,莫不是说明她有了心仪之人?”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看不见得。”
“为何?”荆彦不解。
公仪音伸出莹白的食指在他眼前一晃,“第一,同心结一般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少有人会佩在自己身上……”
“那若是瑶瑟那日就是想送给心上人呢?”荆彦急急反问。
公仪音瞪他一眼,嗔道,“你急什么。”她伸出中指,继续分析,“第二,是那日瑶瑟的神态。根据衙役的描述,瑶瑟当时面容惨白,坐立不安,显然心事重重。我猜,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而心有不安。试问她在这种状态下,还有可能从延尉寺离开后再去找她的心上人吗?”
“说的也是。”荆彦沉吟道。
“那无忧怎么看?”秦默含笑望向她。
“我猜……瑶瑟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同凶手相关的线索,亦或是……她发现了凶手是谁!”公仪音咬咬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同心结玉佩,接着道,“至于这个同心结,我猜同凶手的身份脱不了干系,她之所以将其带在身上,应该是怕我们几个不了解女子之物,带上好做解释。”
说完,她偏头看向秦默,轻轻一笑,露出珍珠米粒般洁白整齐的牙齿,眸中灼灼亮意,“九郎,我推测得可有道理?”
秦默忍不住失笑。
她还是这般小孩子似的,喜欢讨要表扬。
难得的,他也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好看的星目弯成一个月牙的弧度,轻轻颔首道,“无忧所言,甚是有理。”
荆彦看着两人笑得这般甜甜蜜蜜旁若无人,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出了头。他甩甩头,咧咧嘴挤进两人中间,“我们是不是该去明月夜再走一遭?”
“也好。”瞧见面前突然冒出来的荆彦的大头,秦默淡淡看他一眼,应了。
秦默吩咐衙役备好车,片刻后,三人一道上了车朝明月夜而去。
一开始没人说话。
秦默端坐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看着。公仪音软软靠在车壁上,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荆彦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行了一会,公仪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向秦默殷切地笑笑,“九郎,车中可还有备糕点?”
荆彦微诧,“无忧,你当真没用早饭?”
公仪音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秦默。
秦默目光没有从书卷上移开,手指了指一旁几上屉笼,并未出声。
公仪音目光一亮,将屉笼打开,里头有几碟素色青瓷釉碟盛着的各色糕点,小巧玲珑的形状,呈花瓣状摆着,晶莹剔透,色泽鲜亮,似乎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公仪音有些奇怪,抬头看向秦默,“九郎这糕点是刚备下的?你也没有用早饭?”
秦默垂着眼睫,掩下眸中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嗯”了一声。
公仪音没看见他神情的一瞬间僵硬,便没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吃了起来。几块糕点下肚,面上气色恢复不少。
吃完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餍足地叹口气,一脸愉悦的神情。
荆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看着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糕点,看着她仪态端方地擦着手指,看着她神情闲适地端坐几后,眸中神色波动几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无忧,从前我就想问你了,你……你真的是男子吗?”
公仪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食指和拇指中握着的青瓷茶盏青翠葱郁,衬得她的手指莹白似玉,也映出她眉眼间的几分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荆彦,笑道,“荆兄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荆彦眨了眨眼睫,狐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凑到她跟前,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疑,“无忧,你这般细皮嫩肉,言行举止也不大像男子,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女子假扮的吧?”说着,目光在她平坦光洁的喉部一滑。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下意识抬眼去看秦默,却见秦默依旧神色淡然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她微微舒了口气,朝后挪了挪避开荆彦的审视,勉强堆着笑道,“荆兄,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荆彦唇一张,正要接话,却听得秦默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无忧年纪还小。”
他的声音幽凉似玉,如飞絮轻轻划过人的耳边,带着些莫名的酥痒。
公仪音错愕地转头看向他,荆彦亦是一脸不解。
秦默依旧没有抬头,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书卷上划过,缓缓翻过一页,尔后淡淡开口,“她年纪小,长得又清秀,你自然会这般认为。等日后长开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在同荆彦说话,话里却是在帮着公仪音。
公仪音一脸怔忪,呆呆地看着秦默,良久才眨了眨睫羽,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来还担心秦默听了荆彦的话会起疑,没想到……没想到他却帮着自己说话?这突然的逆转让她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许久才讪讪地笑笑,“是……是啊……”只是声音中的凝滞干哑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情绪。
荆彦皱了皱眉,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游移片刻,似仍有狐疑。
公仪音冲他笑笑,低头不再说话。心中打定主意,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少说为妙,以免祸从口出。
荆彦喃喃自语了几句,盯着公仪音又看了良久,直到快把公仪音看得心里发毛了,他突然一拍大腿,一脸恍然的模样,“是了,九郎说的有理。”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胸前划过,意味深长道,“若是女子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了两声,一脸释然。
看着他这显而易见的眼神,公仪音瞪他一眼,拢在袖中的手都快攥出水来了。
居然敢嫌弃她胸小?!
还不是阿灵那丫头怕她露馅,每天早上都用纱布在她胸上紧紧缠好多层,快要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再加上男子袍服本就宽大,衣衫轻掩倒也看不出什么。
要知道公仪音一向对自己的身材自信得很,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被荆彦鄙视了!偏生她还一句话也分辩不得,心中闷闷,只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二人在这边视线交错,你来我往,都没有注意到秦默手中的书页已半天不曾翻动,耳根处也有一抹可疑的红霞。
秦默紧紧盯着书上的字迹,思绪却早已飘远。
荆彦话中隐含的意思他自然也听出来了。不知为何,蓦地想起昨日公仪音摔倒在自己身上时那柔软的触感。两人紧紧相贴,隔着薄薄布料,他能感受到公仪音肌肤的热度,能感受到公仪音胸前的饱满柔软,混着她身上暖暖的幽香,还有那带着些微热气的酥麻呼吸。那一刻,脑中有一瞬的迷蒙。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似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在不经意间破土抽枝,疯长蔓延。
他怔怔的想着,突觉腹部似有一股奇异的热气涌上,让他蓦然回了神。
眉间神色覆上清寒霜色。
该死!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神。秦默握住书卷的手指紧了紧,有些微泛白。他暗中运了运气,调整了内心起伏的情绪。
想得太入神,连荆彦叫他也没听到。
荆彦唤了秦默几声也不见他回答,转头一瞧,只见秦默眼神迷蒙,明显神思恍惚。他伸出手在秦默眼前晃了晃,大叫一声,“九郎!”
秦默身子一震,皱了眉头抬眼朝荆彦看去。
“九郎,你想什么呢?”荆彦挑开车帘指了指外头,“到了。”
秦默歉意地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跟在公仪音和荆彦身后下了车。
公仪音抬头一瞧眼前的明月夜,颇有些感慨。楼还是那座楼,只是再也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昔日莺歌燕舞日日笙歌之地,如今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比起前些日子来时的情况,现如今的明月夜,显然连门可罗雀也称不上了,因为……这里已经冷清得连只麻雀儿也不愿光顾了。
两名龟奴懒懒地倚在门扉上,互相闲聊说着话,神色散淡。见来了人,他们眼皮都没抬,依旧自顾自说着。
荆彦上前两步,看他们一眼冷冷道,“延尉寺查案。”
龟奴一听,这才直了身子看过来,扫一眼荆彦和他身后的秦默,面上露出几分恭谨,“几位使君里边请。”另一个龟奴则急急去请窈娘。
龟奴引得三人入内,请几人在大厅中坐下。秦默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即可。
很快,耳边有环佩叮当之声传来,香风细细中夹杂着浓烈的脂粉气。不用看,公仪音也知道是窈娘来了。
窈娘急急忙忙行到三人面前。
公仪音转眼一瞧,不免大吃一惊。
这才小半个月不见,窈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肥硕的身躯消瘦不少,面容也变得憔悴不堪。就算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面上浓重的疲色。眼角下垂,眼底一圈乌青,眼尾的皱纹愈发明显了,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见过几位使君。”窈娘行到跟前,勉强笑笑行了个礼。
“窈娘,今日我们前来是想向你问问有关瑶瑟的事。”荆彦看着她开口道。
窈娘神色一黯,抬头看向荆彦,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快,很快又被隐忍的神情所取代。她沉着嗓子道,“使君,轻絮的案子还未破,瑶瑟又遭此毒手……”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秦默,语中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忿然,“都说秦九郎断案如神,可是都这么些天了……”
她说到这里堪堪住了嘴,瞄一眼秦默后低了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听到窈娘话中显而易见的不满和怀疑之情,公仪音侧眼望秦默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压根没把窈娘的话放在心上。
秦默看一眼荆彦。
荆彦会意,自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瑶瑟身上的同心结,在窈娘面前一亮,开口道,“你可认得这个?”
窈娘不满归不满,倒也不敢做得太过,看一眼荆彦手中的同心结,迟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早以前在瑶瑟处见过,那个时候建邺城里同心结正流行,瑶瑟心痒,也自己做了一个。”
“她为何要佩戴这个?”
窈娘摇摇头,“奴家也不知。”
“瑶瑟那日去延尉寺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窈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招手唤来一名龟奴低声吩咐了几句。
荆彦不解地看向她。
窈娘解释道,“轻絮出事后,瑶瑟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奴家怕瑶瑟想不开,便指了名女婢跟在她身边伺候着,也顺带能看着些,没想到……”她别过眼,似有不忍。
龟奴很快带了名眉清目秀的女婢过来,“婢子阿玉见过几位使君。”
秦默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多礼。荆彦看一眼她怯弱的神情,把方才问窈娘的话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
阿玉低着头,嗫嚅着道,“自打婢子到了女郎身边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那日女郎登台表演完,回房时却脸色煞白,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婢子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却从箱底翻出个同心结来呆呆看了半晌。”
“登台表演?”公仪音插话道。
窈娘点点头,指了指明月夜大厅中那红缎铺地的高台解释道,“自轻絮出事后,瑶瑟便不再愿意单独接客,奴家没法子,只得让她登台演出。好在瑶瑟名气在这,倒也有许多人捧场,不至于让我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说到这,神色黯了下来,显然想到了明月夜的现状。
“那次登台表演,是什么时候的事?”秦默显然也发现了些端倪,出声问道。
窈娘歪着头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有些惊骇道,“正是瑶瑟失踪的前一天!”
失踪的前一天。也就是说,瑶瑟在登台表演完后的第二天便去了延尉寺,而前一天演出完又神情恍惚,难不成……瑶瑟在表演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公仪音抬眼打量着那大厅中那几尺见方的高台,抬步走上前,从旁边的阶梯处绕了上去。
荆彦几人不明就里,也跟着走了上去,站在台下仰视着公仪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瑶瑟那日表演的是何节目?”公仪音看向窈娘,开口问道。
“就是弹了几曲普通的琴曲,没什么特别的。”窈娘呐呐道,面有不解之色。
“她弹琴的位置在哪里?”
窈娘指了指东北角一处,“靠近那里的地方。”
公仪音在窈娘指出来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往下方一扫。这个位置视野开阔,下面大半席位的情况都能尽收眼中。
“那日来看瑶瑟演出的人,你们可有记录?”公仪音又问。
窈娘摇摇头,“这种在大厅表演的情况,只需在门口处交了钱便能进,奴家也记不大清楚当日到底来了些什么人了。”
公仪音眼角微垂,显然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会是个好的突破口,却没想到明月夜的管理如此松散。
荆彦仰头看着她,“无忧,你在想什么?难道说那日瑶瑟在台上见到了什么才那般神思恍惚?”
公仪音肯定地点了点头,“从瑶瑟当日所坐的这个角度看去,下面的大半席位都能尽收眼底。我猜,那日瑶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能提示她凶手身份的东西,或者说,她看到了什么触发了脑中深埋的记忆,想起了一些破案的关键。不管是什么情况,瑶瑟一定很惊惶,所以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出了门。可正是因为她那日的反应太过明显,怕是引起了凶手的警觉,所以凶手在瑶瑟从延尉寺出来后便偷偷尾随了上去,再伺机杀了她。”
说到这,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荆彦手中的同心结,缓缓推测道,“而且我猜,她看到的东西一定与这同心结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窈娘突然“呀”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众人都朝她看去。
“怎么了?”荆彦出声发问。
“奴家突然想起,那日演出结束之后,瑶瑟来找过奴家。”
“说了什么?”荆彦神情一凝,急忙发问。
窈娘眯着眼睛,似有些不确定,“她好像问……好像问奴家,轻絮是不是习惯在打络子的时候,在收针处绕一个双头结。”
“打络子?双头结?”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荆彦自然一头雾水,喃喃重复了一遍。
公仪音下了台阶走到荆彦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同心结,指了指玉佩和坠下的流苏联结的地方道,“这个地方便称作络子,这就跟写字一样,不同的人写出的字总有些不同的特点,打络子也一样。”
窈娘称是,接着道,“轻絮不是建邺本地人士,她原本祖居扬州,络子收针处绕双头结正是扬州那边的打法。”
荆彦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又道,“后来呢?”
“奴家当时忙着招呼客人,并未同她多说。现在想想,瑶瑟听完之后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神情惊惶地回了房间。”窈娘面有懊悔之色,喃喃道,“若是当时我能多问两句,也许瑶瑟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她语声呢喃,眉头紧蹙,似乎真的因此而烦心后悔不已。
公仪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都说欢场女子多凉薄,窈娘身为明月夜老鸨,当真会替轻絮和瑶瑟的死而感到伤心?或许,她更多的是对自己失去摇钱树的伤感吧。毕竟轻絮和瑶瑟一死,这明月夜的光景可就大不如前了。
荆彦又问了几句旁的,见从窈娘这里问不到什么重要线索了,方才让窈娘退下。
几人沉默着出了明月夜。
日头渐中,阳光从头顶洒下,光华流转,给他们的面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公仪音眯着眼看了看天际,觉得肚里阵阵饥饿袭来。早上只在车上随随便便吃了些糕点填肚子,奔波了一上午,这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迟疑着抬头看秦默一眼,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正巧秦默也朝她看来,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淡淡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荆彦抚掌道,“好啊,我正要说呢,忙了一上午肚子也饿了,无忧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说着,朝公仪音挑了挑眉。
公仪音笑笑,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
秦默唇角翘了翘,抬步朝前车撵停放处走去。
“要不去向晚楼吧,这会还没到午时,应该还有位子。”荆彦从后头赶上,眼神亮晶晶提议道。
“荆兄要做东?上次你说破了案子便请我吃一顿大餐的。虽然现下案子还未破,我倒是不介意先吃到荆兄这顿饭。”公仪音含笑打趣。
荆彦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
若问南齐最有名的酒楼,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答是向晚楼,至于最后一个人的答案,估计是不知道。大到王公贵族,小到游商走贩,无人不知向晚楼的大名。
空碧留晴向晚,斜日河风生凉。
建邺城中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从城中穿过,唤作沕水。向晚楼便建在沕水河畔,夏日傍晚,向晚楼临水而建,地势高阔,凉风带着水汽而来,一室生凉。所以向晚楼是建邺城中百姓夏日消暑谈天的好去处。
再者,向晚楼共分三层,分别面向各个阶层的民众。
最底层的大厅,席位铺陈而列,热闹开阔,消费并不高,便是寒族和普通百姓也负担得起,是以常常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第二楼为半敞的隔间,以鲛绡纱帐和墨漆镂空珠帘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却又并不完全封闭,偶尔遇上熟识之人,还能相邀一起把酒临风,焚香烹茶,实乃人生一大美事。只是相应的,这花费也比大厅高出不少,其常客多为普通士族子弟。
至于第三楼,则是一间间独立的雅间,皆临沕水开窗,高阔通透,位置极好,要价自然也极高,还需提前预定,并且只在晚市开放。饶是如此,仍有很多士族大家和皇族子弟趋之若鹜。
向晚楼设在永兴坊中,其南面的崇仁坊和东面的安兴坊、胜业坊都是士族、官员和皇族聚集之处,地理位置极佳。
当然了,除去这些地理因素等外在条件,一间酒楼之所以出名,其菜品的精致和味美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向晚楼的菜肴,不光品种丰富,据说味道亦可媲美宫中御膳。
主意已定,三人上了车朝永兴坊驶去。
荆彦一路念叨着向晚楼的招牌菜肴,牛车很快驶到向晚楼前停了下来。
进了楼里一问,果然如荆彦所料,因此时还未到正午,所以二楼还有几个空的隔间。荆彦面上一喜,示意小二带他们上楼。
刚上楼,便有一阵凉风裹着水汽袭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身上暑意退去不少。
小二引着三人到了角落一处空位,刚要坐下,却听得不远处响起一声熟悉而热情的呼喊,透过层层纱帐和竹帘传来。
“熙之!”
听到这声音,公仪音就知何人在此了。
她循声回望过去,果然瞧见一脸笑意盎然的谢廷筠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不过,他身侧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们两人怎么搞到一起了?
公仪音下意识低了头,心里有些不解,又有些别扭。
秦默此时也看到了谢廷筠,眉梢一扬,走了上去,“子沐也在这。”他浅笑着打了招呼,目光落在谢廷筠身侧之人身上微微一顿,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巧,五兄也在。”
与谢廷筠对坐的秦肃点头示意了一下,唇角难得勾出了个弧度。
谢廷筠朝秦默身后的公仪音和荆彦看了一眼,道,“你们也是用午饭的?”见秦默点头,他热情道,“正巧,我们这就我和五郎两人,不如一起吧?”说着,转向秦肃征求他的意见,“五郎意下如何?”
“欢迎之至。”
盛情难却,秦默便也不推脱,招手唤了公仪音和荆彦过来。
“无忧!”看到公仪音,谢廷筠眼神亮了亮,又看向她身侧的荆彦也打了声招呼。公仪音没入延尉寺之前,荆彦常跟在秦默身边,谢廷筠自然认识。
“荆彦见过谢七郎。”荆彦笑着行了礼。
谢廷筠又向二人介绍秦肃,“这位是秦五郎。五郎,这两位是熙之在延尉寺的同僚,宫无忧,荆彦。”
秦肃抬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眼,神情清冷,微微勾了勾唇示意一下,道,“上次在秦府见过。”
谢廷筠一开手中的折扇,恍然道,“是了!我都忘了!瞧我这记性……”说着,笑着招呼几人坐下,又吩咐小二再添些菜。
秦默扫一眼空空如也的桌上,“你们也刚到?”
谢廷筠点点头,伸手替他斟满茶杯,“自从那日见到五郎,就一直有心结交。正好今日出门时在街上偶然遇见,便厚着脸皮请五郎来向晚楼一坐了。”
见几人看向自己,秦肃微微举杯示意了一下,脸上神情依旧微显冷冽。
公仪音不禁有些好奇。
以秦肃这般孤高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轻易答应谢廷筠的相邀?还是说……秦肃见父皇有意留他在京中,知道同士族交恶对他并无好处,既然有人主动示好,他自然不会冷冰冰的拒绝?
若真是这样,这个秦肃,倒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清高孤僻,反倒是个识时务的主儿。
她若有所思打量秦肃的神情落入秦默的眼中,他漆黑眼眸中有圈圈涟漪漾开,一抹深意闪过。
似是感到公仪音在看他,秦肃微微侧头看来,眼神中带了一丝洞若观火的犀利,看得公仪音心中一凛,慌忙垂了头。
想起昨日父皇乱点鸳鸯谱的举动,她多少有些心虚,颊边浮上点点胭脂色。
秦默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公仪音,见此眉尖微蹙,眸中一缕幽暗划过。他抬眼看向秦肃,语声温润,“不知五兄这几日下榻何处?若五兄得空的话,秦默该登门拜访才是。”
秦肃不受秦氏宗主待见,自然不可能住在秦府。
“暂时在崇仁坊十梓巷租了处宅子。”
谢廷筠接口道,“不知五郎这次准备在京中待多久?”
听到这问题,公仪音虽然低着头,却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她想知道,秦肃是不是真的已经决定不回豫州了。若真是这样的话,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不会死心,还会找机会撮合她和秦肃的。
秦肃端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暂时还未确定,还要听主上的安排。”
谢廷筠亦是个人精,闻言眼神一亮,“听五郎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日后有可能留在建邺?”
秦肃不置可否地笑笑,举杯示意了一下。
几人闲聊了一会,方才点的菜陆续上了上来。向晚楼用的餐具,都是上好的冰裂纹薄胎瓷器,暗花刻纹的薄胎器面上挂一层透明釉,温润如玉,若无胎骨,造价极其昂贵。今儿给他们上的这一套,是一整套莲花纹样的,瞧着清爽玲珑。
不得不说,向晚楼的收费虽然贵,那也是贵得有原因的。
福字瓜烧里脊、巧手烧雁鸢、桃仁山鸡丁、猴头蘑扒鱼翅……眼前一道道菜肴摆盘精致,色泽鲜翠,让人看了忍不住咽口水。
谢廷筠拿起竹筷,示意大家下箸。众人便不再客气,纷纷开吃起来。
吃着吃着,几人说起了朝中之事,公仪音不感兴趣,低着头状似乖顺的模样,一双玲珑美目却瞪大着,好奇地四下打量。向晚楼她来的次数并不多,且每次都在三楼用餐,是以对二楼周遭的一切颇有些新奇。
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新鲜事儿,正要转回心神,突然旁边隔间的谈话声飘入她耳中。她此时正百无聊赖,便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
“你母亲的寿宴打算怎么弄?”隔间里一人的声音响起,嗓音略微粗哑。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叹,紧接着有人沉声道,“我母亲喜欢热闹,本想在她生辰那日请华韶班来府中唱几场戏的,可惜……华韶班已被人早早预定了,我这几日正在发愁呢。”
华韶班?公仪音心神微动。她记得好像是最近建邺一个很有名的戏班子,上次王夫人寿辰似乎也请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戏班,都已到了这么抢手的地步了?
公仪音耳朵动了动,接着往下听。
先前那人似有好奇,“这还有十来天呢,这么快便被预定了?可知是哪家?”
“前御史大夫薛逸海你可听说过?”
“当然知道。先帝在位时,不是十分器重薛公吗?后来先帝驾崩主上继位,薛公上书称自己年老体衰,请求辞官归隐。主上念其为国鞠躬尽瘁多年,不仅准了其请求,不是额外赐了他许多赏赐吗?对了,听说薛公如今住的那处永嘉坊的宅子也是主上赐的。”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另一人压低了嗓音,“不过薛公如今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哪里就就到了隐退的年纪?我看啊,这一朝君子一朝臣,薛公是聪明人,与其等着被忌惮,还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好,也能落个体面。”
先前那粗哑嗓音讪笑了一声,似有所顾忌,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方才不是说到华韶班么?怎么又扯到薛公身上了?”
“因为那提早预订了华韶班的人,正是薛府的管家。”
粗哑嗓音语带奇色,“薛府?可知所为何事?”
另一人将声音压低了些,好在公仪音正好背对他们,还算听得清楚,“薛公发妻早亡你该是知道的。十几年前,他遇到了现在的夫人,听说对其颇为宠爱。过几日便是薛公新夫人的生辰了,好像新夫人很喜欢看戏,所以薛公便早早命人定下了华韶班。”
“新夫人?”粗哑嗓音似乎来了些兴致,“我似乎没怎么听说过?”
“那是因为薛公辞官后就甚为低调,而且听说新夫人的出身并不好,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原来如此。”他同伴似有唏嘘,“这么说来,薛公还真是个痴情人啊。”两人感叹了几句,转而说起了其他家长里短的事。
公仪音又听了一会,见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没多大意思了,方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薛逸海?印象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个官员。不过她对朝中之事一向不感兴趣,更别提是这种已经辞官的官员了,所以在脑海中想一想也就过了。
秦默、谢廷筠和秦肃又聊了一会,秦肃说是还有事需要先走,起身告辞。
谢廷筠知道他肯吃这顿饭已经算是赏脸了,也不多留,送其下了楼又折了回来。
“子沐,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请我五兄吃饭了?”秦默放下竹筷,看着他淡问,眼中微有兴味。
谢廷筠一摇折扇,语气中带了点兴奋,“还不是上次秦五郎硬闯秦府的事?我觉得他这人有点意思,想同他结交一番。正好今日在街上遇到了,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理,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熙之,你这个五兄,深藏不露啊!”
“五兄能在短短时日内做到豫州督军的位置,自然是有真本事的。”秦默喝一口酒酿,淡淡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折扇。
谢廷筠将折扇展开递到他眼前,“看,没用那把了,这就是把普通的扇子。我想想,自己天生丽质,有没有名贵的折扇衬托都是这般风度翩然,还是听你的吧。”
公仪音偷笑,虽然谢廷筠说得这么大言不惭,可他心底里到底还是懂了秦默的良苦用心。别看他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正经事上倒是不含糊。
谢廷筠目光一扫,正好看到她嘴角一闪即逝的笑意,不由声音一扬,“无忧,你笑什么呢?怎么几日不见,感觉你清减了些?该不会是熙之一味压榨你吧。”
“没有没有。”公仪音收起笑容赶忙否认,偷偷看一眼秦默道,“最近天气炎热,胃口有些不好。”
“那你多吃些。”谢廷筠一听,热情地往她碗中夹了几大筷子的菜。
公仪音看着碗中堆得像小山似的各色菜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谢七郎,也太热情了些。不过……她嫌弃地看了看谢廷筠的筷子,心道,你用过的再给我夹菜,我怎么还会吃?
谢廷筠大大咧咧惯了,又当公仪音是男子,自然没想到这么多。见公仪音光看着并不动筷,还好意催促了一句,“怎么不吃?”
公仪音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推脱了,却听得秦默唤来小二,让他再拿套干净的碗筷上来。
这下谢廷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碗筷很快拿了上来,却见秦默拿勺子盛了碗碧粳香米粥递到公仪音面前,神情从容淡远,“既然胃口不好,就喝碗粥罢。”
公仪音脸一红,喃喃地道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荆彦已经见怪不怪了,瞥一眼两人没有出声。谢廷筠贼兮兮地打量了公仪音和秦默几眼,刚要说话,却见秦默伸手拿过他的碗,也盛了一碗碧粳香米粥放到他面前,干脆利落地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谢廷筠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笑,埋头喝起粥来。
公仪音红着脸将粥小口小口地喝完,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浅粉色久久未曾退去。秦默状似不经意看她一眼,如桃花般鲜亮的颜色映入他的眼中,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愈加明显了,四下萌芽,生长蔓延。
几人又聊了一会,谢廷筠得知他们待会还要查案,便约了改日有空再叙,自去结账了。
公仪音他们则下楼出了向晚楼。
她看向荆彦,挑眉笑嘻嘻道,“荆兄,今儿这顿是谢七郎做的东,你的那顿还欠着呢。”荆彦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哪里会拒绝,自然拍着胸脯满口应下。
三人往牛车停放处走去,公仪音走在外侧,没走几步,突然被后面冲上来的人猛地撞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公仪音揉了揉手臂,刚要抱怨几句,突然听到后面有大叫声传来,“抓小偷啊!”
她一怔,转身朝后看去。
却见后头气喘吁吁跑来两个面目清秀的小郎,跑近了,公仪音看清他们的面容不由一愣。
跑在前头的那个“小郎”,怎么看怎么像她那日在秦府碰到的那个萧家女郎,萧染。只不过她今日穿着宽袍大袖,乌发高束,做男装打扮。身后一书童模样的小郎,怕也是她的女婢假扮而成。
想起那日她说自己也常常女扮男装,公仪音愈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正要出声,萧染正好抬头望来,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也是一愣。
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什么,急急朝公仪音身侧看去。待看到秦默时,眼神一亮,似舒了口气,慌忙道,“秦寺卿,我的钱袋被方才那人偷了,还请寺卿出手相助。”说着,手指了指前边小偷跑走的方向。
秦默微微打量了她一眼,目光看向远处,语声清懒,“现下,怕是不需要我帮忙了。”
萧染神色一怔,目带狐疑,显然没有明白秦默的意思。
公仪音眉眼一动,举目远眺,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已出手制服了方才那小偷,小偷此时正跪在地上抖抖索索求饶。
她出声示意萧染看去。
萧染一瞧,忙朝几人道了个谢,匆匆跑上前去。
公仪音心底的好奇心跟着冒了出来,自然有些心痒,眼巴巴朝秦默地看去,“九郎,我能跟去看看吗?”见秦默点头,她欢呼一声,跟在萧染身后跑了过去。
萧染带着女婢,同公仪音一前一后跑到了小偷和捉住小偷的那人面前。
萧染气喘吁吁站定,刚要道谢,目光落在出手相助的那人面上,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惊喜,“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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