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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豪端坐在沙发上,乖顺而沉默,是温良的大家子弟的样子。听着秦扬天在说他,凌豪抬眼看向秦扬天,目光如水一般的清澈。
秦扬天看着凌豪,良久,都挪不开眼。
“你和姐姐长得很像,很像……凌豪你看……”
秦扬天从怀中掏出来那张一直珍藏的照片。
凌豪手有些颤抖,缓缓起身接过了照片,照片中的女子清秀而美丽,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陌生,凌豪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求助一般的看着凌言。
凌言探身看了看照片:
“这是你的母亲……”
凌言的手搭在凌豪的肩膀,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膀,感受到凌豪因为激动颤抖的身体。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是我们戏班子过年集体照的,那年姐姐才十三岁,我十一岁……我们挨着站着的,你看……”秦扬天递过来一张泛黄的照片,证明着自己的身份。
十几岁的年纪,模样已经长成。秦扬天和秦吟梅的样子变化不大,凌豪一一认出,交还给了秦扬天,却依旧沉默着。
“凌豪,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舅舅?”秦扬天轻轻问道,声音很低,他一直看着凌豪,不愿意离开这个酷似姐姐的外甥。
“自该是唤您一声舅舅的,舅舅……”凌豪道。他不愿意抬眼,一直目光低垂着。凌言看着凌豪,心疼不已。他知道小弟的性格,往时看着神采飞扬,率直纯真,可是,本性却是过分的温良单纯。凌豪从小就是乖顺的性格,十二岁离开父亲的宠爱出国,纵使哥哥们怎么样的护着他,突逢巨变,陌生的环境,跳脱的少年还是充满了恐惧的。凌豪从不掩饰自己对凌言的信任依赖,哪怕是说完这句话,他仍旧是多看了凌言一眼。
凌言依旧是浅笑着,温润包容。
凌言与凌豪听着秦扬天讲述秦吟梅幼年的事,秦扬天的叙述里,他们是贫苦悲惨的苦命孩子,却相依为命,秦吟梅是那么的美好善良,聪明伶俐……秦扬天讲述着与秦吟梅的分别,错过。及至在凌华的公司开业典礼上见到了凌豪,便觉得凌豪眉眼处与姐姐相像,然而,他随后的求证却被凌寒说不可能。
凌豪略是诧异:“您早就问过我三哥?”
“你三哥说,他不曾见过这个照片上的人,说你们一母同胞,说我是认错人了……你三哥言辞笃定,所以我错过你了。”秦扬天道。
“凌寒跟我讲过这件事儿,我们都认为,不要告诉你了。不希望你被过去的事情困扰……”凌言解释道。
秦扬天哈哈一笑:
“怕是不希望沐家昔年的丑事被揭开吧!不让凌豪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信口开河的让我苦苦寻觅的人断了念想,这也是你们的善意?”
“秦老板,也希望您对沐家保持尊重!”凌言道,声音不大,却是格外的严厉。
秦扬天抬手点头:“好,好,我不那么说了……”
“那您后来又怎么找到我的?”凌豪问道。
秦扬天一笑:“也是巧了,我在上海唱戏的时候,有一位北平相交多年的朋友也去了上海,我们便一起吃饭。他讲到自己家所距上海不远,是扬城人,我便随口问了一句是否知道沐家,他却是熟悉的。他珍藏的家族照中,有凌豪你……”
“谁?”凌豪追问。
“沐凌秀。”秦扬天道:“可是沐家的族人?”
“是。他是二叔公的长子……”凌豪道。二叔公一家与自己家并不睦,凌秀因为贪污军饷被父亲赶出军营,这件事情,在沐家家族的聚会上常常被提起。二叔公已经去世,凌秀兄弟都去了北平,从来不回扬城,沐家也如没有这一家人一般,极少的来往。当年凌秀贪污军饷的时候是大哥揭发的,在凌秀的口中,肯定会肆意的污蔑诋毁大哥的吧。只是这事情过去了太多年了,凌豪虽然心里有一丝的异样,他从来与人为善的性格,却也没有说。
“那便是了,凌豪,你现在还有什么疑虑的?你还是要在这个家待下去吗?你应该知道,你大哥是害死你母亲的元凶!”秦扬天激动的说。
凌言与凌豪都一时诧异。
“秦老板,当年沐家旧事,你知道什么?只凭沐凌秀几句话便当做是全部的真相吗?你在沐家污蔑家兄教唆舍弟,是太过了吧!”凌言厉声回应,声音是很少见的严厉。
“我怎么算是污蔑沐凌晨?你敢说,姐姐的死,跟他没有关系?姐姐不是被沐家逼迫会自杀?”秦扬天反唇相讥。
“梅姨娘的死,我的父亲非常伤心,这是我们一家的不幸。当年的旧事时隔久远,而且当时情况复杂,我们局中人都不敢断言,沐凌秀并不知道什么所谓真相的,他所说的,大抵也是信口开河的。可是是您秦老板单凭一个人一面之词,便将梅姨娘的故事写成小说编成文明戏大肆炫耀,秦老板,这是您对生者尊重、悼念的方式吗?今日大雨,怕是送报纸的也耽误了行程,不然的话,我想,铺天盖地的是对我扬城沐家的污蔑,然而,任由梅姨娘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您对她的回报?”
凌言道,说的义正辞严。
这是凌豪也担心的。无论是大哥,还是母亲,如果被人议论纷纷,都是让他难堪的。而且,尽管二哥没有说出来,他已经想象到,那个不知道实情的儿子,该在人们口中是怎么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形象了。
凌豪觉得难过,为难,却依旧沉默着。
“若不是万千人看着,悠悠众口之中,哪里去给姐姐寻一个公道?”秦扬天道。
凌言手轻轻拍着沙发,浑做无事一般的镇定:
“笑话!沐家风风雨雨几十年,毁誉之声也听过不少了。你报纸上编排热闹一阵的家族秘闻私事,有几人当真?就算是有人几句闲话,我们便会怕了?我们便会在乎这些?”凌言笑着说道,那温润中却有着几分刀光剑影的力量:“秦老板是登台唱戏的名角,就活在人们的追捧中,谁火了,谁成角儿了就是赚不完的银元;谁被人骂了,没人看戏了,便是毁了,什么都不是了。可是家兄是带兵打仗,是镇守一方的军政大员,几人看着报纸一些离奇新闻便不管个人死活对对抗军队和政府?不仅不会如此,今天家兄和舍弟凌寒都在大雨里奔波着去排除水患,他们不是唱戏的角儿,他们在为扬城百姓做事儿,要的也不是那一声叫好!”
秦扬天一时间也有些怅然。这是与他所认识的不一样的逻辑。
“舅舅,谢谢您告诉我,我母亲的往事。我想,母亲也不会希望自己一直被人议论纷纷的……这是凌豪的家事,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父亲的儿子,我不希望沐家名誉受到损失。而且,这可能也会叫我为难的……事情您也说清楚了,我也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的朋友笔下多一些善意。”凌豪道,说的很是委婉。
秦扬天点点头,他的目的也达到一半,他看得出来凌豪对沐家和兄长们的留恋,也知道,如果再闹大,会让凌豪怨恨自己的。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明白该怎么做的……”
“谢谢舅舅。”凌豪微微鞠躬,谦恭温顺。
秦扬天道别,有凌豪送别,却有更多的怅然。
“凌豪,你想不想去看看你母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你所怀疑的事情,你母亲的死因,你总是要明白的吧?”
秦扬天上车之前,仍旧执拗的问着。
凌豪沉默。
“你是沐家的儿子,可是,你的母亲是他们逼死的,这没有任何疑问吧!你还是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装作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做沐家的少爷?就是为了享受这些荣华富贵吗?”
秦扬天无可奈何的叹气,上车离去。
凌豪撑着伞站在雨中,站了许久。
“凌言,没有想到你口才这般好!谈笑间有大智慧啊!”凌华道,虽然是去了二楼,但是,不出乎凌言的预料,凌华一直开着门在听客厅里的举动。
凌言说话从来的温和,并不是气势凌人,咄咄逼人的性格;但是,他也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他谦和温润的外表下,一样是坚定骄傲的心,有着沐家人的尊严与骨气,不会任由人随意的诋毁。他宽容谦和,却越发的强大。
凌言苦笑:“大姐,大姐日后不要再当着凌豪的面说梅姨娘的不是了。凌豪已经大了,我们要尊重他的感受。刚刚知道这样的事情,就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多么不堪,他很难接受。而且,他知道是非取舍的,逼急了他,会让他误会怕更是不好。”
凌言颇有耐心的开导凌华。
凌华看了看凌言,点点头
“你们兄弟对他真是用了心了……”
“但愿他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不要陷入这样更深的愁苦和纠结中……”凌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