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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天已经黑了。
小胡同外等着的那拨保安队的人马,竖直了耳朵也没能听到丁家酒楼的后院内宅里有半点异常响动,整片儿寂静,静得人心头发慌。
酒楼半开的前门,被风吹得“咿呀”作响,这么晚了,却不见主人家出来关门,让人瞧着挺纳闷的。
雷山虎也不敢擅自带人闯进去,怕再沾惹上什么“脏东西”,连小命都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大伙儿只得耐着性子,在外头枯等。
夜里寒风阵阵,胡同口更是吹出一股过堂风,冻在冷风里的那一个个都夹紧了脖子缩着脑袋,相互挤作一团窝在角落,眼巴巴盼着英武雄伟的胡大探长一举擒获邪祟,赶紧给大伙发出个信号来。
左等右等,信号迟迟不见发出,胡同里那扇小后门却“嘎吱”微响,有个人影打门里头晃了出来。
那人一晃三颤悠的穿出胡同,到了街口掌着灯透了些光亮的地儿,众人这才瞧仔细:来的可不就是胡大探长么!
“探长,你这是咋的了?咋连信号都不发,就自个先出来了?里头那事儿,搞定了没?”雷山虎一个箭步蹿上去,一把拉住胡大探长,心急火燎地问。
“……咯、咯喀、咯咯喀!”胡有为站到众人面前,嘴巴刚一张开,啥话都没讲,先打上嗝了,就跟母鸡下蛋似的,“咯咯”个不停。
众人见他这样儿也都吓了一跳,傻了眼的瞪着他。他打一个嗝,雷山虎的头皮就炸一下,眼珠子也跟着倒翻一下,越是问不出个名堂来,越是叫人心里紧张,这一紧张,十个人里头,倒有九个都跟着打起嗝来。角落里此起彼伏的、全成了母鸡下蛋的滑稽场面。末了,还是胡大探长自个先憋住气停了下来。
“奶奶个熊!”小心呼出一口气,拍一拍胸口,胡有为嘴里头总算有了正常的声音,头一句还是喷着粗的。雷山虎就站在他面前,被喷了个正着,他抹了一把脸,捶了捶胡爷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姿态、深有体会地叹道:“是不是瞧见东家背后那玩意了?”
说实在的,他当时也没瞧仔细,听那大夫一叫“有鬼呀”,他就跟着跑出来了,此刻回想起来,只模模糊糊记得那是块人形的木头疙瘩,上面染满了东家脊背上流的血渍,具体是个啥,他也没瞧明白,只觉得那屋子里的气氛怪异,那东家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吓得他片刻也不敢多待。
爷儿们不怕来横的,就怕来的是个啥都不晓得的!
“啥玩意?”一个个都说东家背后有“东西”,胡有为却听得莫名其妙,两眼直瞅着对方。雷山虎也是一愣:“你没瞧见?”
“你要说是东家,那倒是瞧见了!人在床\上躺着呢,睡得死沉,唤也唤不醒。”胡有为这一说,雷山虎更加吃惊,瞪圆了眼问:“躺躺躺……躺着?!他还能躺直了睡床\上去?!”
“怎么不能?”胡有为也拿眼瞪着人家,“是个人都能躺直了睡,难道雷老弟你是个稀罕品种?”
“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雷山虎定睛儿仔细打量起胡大探长来,“你没瞧见那玩意?那那那、那你刚刚从门里出来时,怎么就吓得直打嗝?”
“唉!”胡有为也抹了一把脸,拍了拍雷山虎的肩膀,同病相怜似的叹道:“咱们小镇上,有姓凤的这么一个疯小子,往日里你个保安队长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姓凤的疯小子?雷山虎脱口一声惊呼:“疯少?!”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东家背上那木头疙瘩似的玩意,搞不好就是那小子的根雕杰作,雕得太过活灵活现,乍一看,还当真能把人给唬住了!难不成,他们都是被那疯少给作弄了?
“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惟独一样本领那是咱们望尘莫及的!”胡有为偏还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是什么吗?”
雷山虎想也不想地答:“根雕绝活!错不了!一定是这小子搞的鬼!”
“怎么扯到根雕了?不是不是!”胡有为摇一摇头,雷山虎这才想起:他刚刚不是说没见到东家背上那玩意么!那么……“除了根雕绝活,雷某人真不晓得那小子还有什么高竿的本事?”
“他本事可大了去了!”胡有为猛地把脸凑到山虎队长面前,阴沉着表情,以十分唬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凡是他领我去过的地方,就一定能见着——死、人!”
雷山虎一愣,而后猛地跳起脚来,“什么?死死死……死人?!”保安队里那一干人等也慌忙围拢过来,急赤白脸地问:“死人?哪里死人了?”
胡有为闭着嘴巴,用手指了一指,指的就是丁翎的酒楼!
“快、大伙儿快随我进去瞧!”
一听是酒楼里头死了人,作为本镇保安队长的雷山虎,再也不敢怠慢,慌忙领着手下人马,直奔小胡同里,由后门而入,呼啦一下,一大帮子人就横闯进去了。
进了门,瞧不见半点灯光,后院子里暗沉,雷山虎吼吼:“大伙儿点上火把、亮出家伙!给我大胆地往前冲!”人多势众,摆出个声势来,他就不信震慑不住邪祟!
打头阵的几个壮小伙,手里头端了长枪火器,猫着腰、屏住呼吸,轻悄地往前走。
到天井那片儿,就见东家娘子正在井边汲水洗衣,用长长的绳子拎住水桶子,往井里头打了好几桶水,一桶桶的倒进洗衣盆里。
盆子里的水满出来了,淌得满地都是,她的鞋子也湿了,却仍在往井里打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汲水、倒水。胡有为那一套中山装,在水里漂得起皱发白,颜色都褪得不成样了。
“这是咋回事?”雷山虎进去一瞧,登时傻了眼,指着井边汲水的丁夫人,回过头来追问胡大探长,“她这是在干啥呢?”
洗衣服?看起来又不大像呀!她只一个劲在井边汲水倒水,这么个折腾法,那小蛮腰儿可不得酸折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胡有为皱着眉头瞪了回去,“我出来看时,她就是这个样子了,跟中邪了一样,叫都叫不应!”
“哎哎哎,你们几个,过去瞧瞧,把人给我叫过来,雷某人有话问她!”雷山虎差遣几个保安队的小伙,上前去叫唤个几声。
这几个小伙嗓门儿大,打雷似的吼吼几声,见丁夫人没有反应,就又凑到近前,贴着她耳朵大声叫唤。
但,饶是他们喊破了喉咙,她也浑然不觉似的,仍在反复地汲水倒水,脸上表情木然,目光呆滞。。
眼看这几个手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一旁等着的雷山虎,等得不耐烦了,虎步冲上来,猛地一个巴掌拍在丁夫人的肩膀上。
不料,这一巴掌落下去,丁夫人浑身一震,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咕咚”一下栽倒在了井边,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哎哎哎?!丁太太?丁太太!”
雷山虎吓了一跳,慌忙俯身,探一探丁夫人的鼻息,虽气若游丝,好歹还有口气在!他赶忙招呼手下来帮忙。
几个壮小伙手忙脚乱地将人抬进屋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醋,想把人给折腾醒,偏偏丁夫人脸色苍白,毫无转醒的迹象。雷山虎只得留了几个人在屋中照料她,自个则带了些人,随胡大探长一道去瞧瞧那死人。
胡有为领着保安队的人手,穿后院、入厨房,进到前门酒楼里,一掀柜台内侧的布帘子,返回储藏室,他自个先惊噫了一声:“人呢?疯小子人又去哪儿了?”
“老胡,你说什么人?”雷山虎耳力不大好,凑到边上眼巴巴地问:“死人在哪?”
“下面!”胡有为指了指敞了木板盖儿、洞开着的地下酒窖入口处,“底下漏了水,都是酒水,你们赶紧将火把灭了,擦亮眼睛、打起精神来,跟着队长先下去!”
“探长您呢?”保安队那后生在边上愣头愣脑地问。胡大探长嘿嘿一笑:“我给大伙儿殿后!”
“我说老胡……”雷山虎伸长了脖子往洞口底下一看,屁股腚儿紧了一紧,刚要回过头来说些什么,胡有为抬起一脚就往他厚臀上踹去,保安队的那伙人眼睁睁地看着自个队长撅着屁股、一脑门子扑了下去,洞口下方石板阶梯上“砰咚砰咚”响了一阵,才传上来山虎队长的呻吟声及叫骂声:“混帐哎哟……个王八蛋!谁在后头耍阴招坑老子?哎哟我的个头、哎哟我的个屁股……”
“雷老弟,你没事吧?”雷山虎在底下摔了个鼻青脸肿屁股开花,胡有为在上面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先挺住,大伙儿这就下来支援你!”说着,拿眼一瞪,一旁呆杵着的保安队成员个个都跟拧紧了发条似的,立马反应过来,不等胡爷再抬脚来踹,大伙都乖觉地灭了手中火把,沿着洞口下方的石板阶梯鱼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