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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以前顾罡韬在银行算不算得上什么人物,也无论他手中的权力是否显赫,步入社会后,他只能是沧海一粟。但是他深信,生命之树常青,只要对生活有热情,就算是被压在厚厚的冰层下,也会从容地流淌出充满活力的暖流。
郝唯珺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知道顾罡韬的脑子里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对此她采取放任的态度,她并不喜欢那种看女人眼色行事的男人。她认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亮点应该是创造力,并且能利用这种创造力不断丰富人生。顾罡韬就属于这种人,天生就不喜欢过正常人的日子,而是愿意接受挑战,喜欢冒险。郝唯珺认为自己应该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为了让丈夫的事业早一天启动,她第一次向在美国的哥哥借钱。顾罡韬被妻子的理解和支持震动了,还不仅仅是震动,而是唤起了他崭新的激情。
顾罡韬这些天两条腿像安了马达,一刻也不停歇。
酒楼在朋友的关照下,经过近两个月不分昼夜的装修、准备,终于红红火火鸣响了开业的礼炮。顾罡韬视女儿一帆为掌上明珠,酒楼便取名为“一帆酒家”。菜谱是按郝唯珺的定位办的,特地请来一帮四川厨师,经过试厨后,大家都很满意。
一帆酒店由于地理位置好,生意一直很红火,顾罡韬的朋友很多,有生意场的,也有官场的,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不在这里吃也要去别处吃,还不如给朋友帮帮忙,也是顺水人情。
虽说有朋友关照,但是现在开个酒楼也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为此,赵天星不止一次给顾罡韬打过预防针:除了要善于经营,还要应付各种预想不到的麻烦。首先是税务局核定营业税,税务员嘴一张标准就出来了,要是不把这个神敬好,翻起脸来可怕人了。防疫站里穿制服的监管员也不敢轻视,要是想封你的门,只需在操作间转一圈儿就能找到理由,因为谁家酒楼的操作间都不可能像消毒室。派出所更是马虎不得,招聘的厨师、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他们的暂住证都由派出所发,抽查出一个漏办的非罚得你咬牙不可,让你知道这个部门的厉害。顾罡韬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大神小神光顾过他这个小小的酒楼了,总之谁也得罪不起,不信你试试看,连清洁队都会整得你哭笑不得。开酒楼不可能没有洗手间,对不起,你不仅要交卫生管理费,还得过些日子把他们请来撮上一顿,给嘴上抹抹油,不然就堵死你的污水管道。最难缠的是这一带的地痞混混,他们深知生意人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点儿财就能消灾,他们就凭这敛财。
开业以来,正应了赵天星的话,顾罡韬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应付各种部门的检查上,他觉得自己头大得像箩筐。
这天,顾罡韬正在跟炉头说话,大孬带着两个哥儿们来了。顾罡韬高兴地给他们开了瓶西凤酒,让厨师拌了几个凉菜。
“咱陕西愣娃就爱喝烈的。来,喝!”顾罡韬一饮而尽,深有感触地说,“老同学,看来我该拜你为师了,下海呀,真是不易!”
大孬嘿嘿一笑,喝下一盅酒,说:“罡子,我他妈这辈子服过谁?除了老大就是你!从今往后,店里有啥事,你呼我一声。”他神气地撩起前襟,露出挂在皮带上的传呼机,发誓道,“我要不来,就不是站着尿尿的男人!”
顾罡韬笑得合不拢嘴:“你狗日的还是那神气!有啥犯难事,当然还是老同学靠得住!大孬,咱们快两年没见了吧,你的将军肚也起来了。”大孬以前很瘦,两年没见明显地发福了,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只是个子矮的人发福显得很滑稽。
大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每天能多卖几扇肉,多挣几个钱就行,像顾罡韬今天开酒店、明天办公司的事他懒得去想,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只指望跟顾罡韬拉好关系,生意红火了,每天多要他几扇子肉,那就太好了。这也是大孬来找顾罡韬聊天的真正目的。
大孬脸红了:“罡子,你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男人,没有你,能有我今天?”
顾罡韬摇摇头:“大孬,我们都不容易啊,要说,我还真佩服你呢。”
大孬摸摸后脑勺说:“我有啥可佩服的?”
“下海可不是儿戏。要么就凭着高超的游泳技能游上一遭,要么你就会被卷入海底喂鱼,没第三条路可走,你说险恶不?”
大孬神采飞扬地说:“我这叫啥狗屁下海,充其量是在小河沟里扑腾扑腾,你这才叫下海呢!”
“唉。”顾罡韬垂下目光,“大孬,我们都不再是瞎胡闹的年龄了,过去都做过蠢事,那是我们不成熟。那些年,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劳动,却经常干一些彼此伤害的事情。”
大孬涨红着脸说:“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啥?友情为重,友情为重嘛!”
“说得没错,友情就像这陈年老酒,年代越长越醇啊!”顾罡韬拍拍大孬的肩膀,“我们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起来的,所以,你不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好了,不说这些了,向前看吧!”
大孬咬着嘴唇,嘴唇上立刻显出两个深深的牙印,他诚恳地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大孬能有今天,不是你们几个给我打气,还不知道会变成啥样子呢!还能有谁看得起我?”
顾罡韬双手搭在大孬的肩上,目光直视着他:“老同学,听说你除了卖肉,还学会倒腾生意了?”
大孬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不是那块料。”说着吐出长长一股烟雾。
送走了大孬,午饭高潮就到了,几个戴大檐帽的人神气活现地进了酒楼。在大檐帽泛滥的年代,很难辨别出哪些人是哪一部分的。他们围坐在一起,热菜凉菜摆了一桌子,还要了两捆啤酒,就五呀六呀地喝开了,一副老天爷为大他为二的神气。顾罡韬看着就来气,他把脸拧向一边,耳旁响起了赵天星的话:干这一行就不能随着性子,要学会啥样的人都能对付。干伺候人的行当,婆婆多着呢,只要是穿制服的都可以管你。想到这儿,他走到收银员跟前轻声嘱咐:“这几个估计是城管,结账时打八折,给足他们面子。”
几个大檐帽从人前吃到人后,饭饱酒足之后,服务员递上账单:“先生,您总共消费了285元钱,老板吩咐,打八折,请付228元。”
几个大檐帽像在自己家吃饭,哪有掏钱付账的意思,其中一个喝了八成的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尖说:“小姐,我们在这条街上,吃饭都是签单,你不知道?”
服务员怯怯地说:“我们店开业不久,资金周转还有些困难,请多多包涵。”
在众人围观下,一个大檐帽愤愤地往吧台上甩了50元钱,嘟嘟囔囔地走开了。这一切都被顾罡韬看在眼里,他硬是耐住性子,用大口大口的烟雾将火气压住。
下午六点以后,是酒楼的第二次就餐高潮。恰在这时,两辆偏斗摩托直冲店门口驶来,顾罡韬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四五级台阶,一定会破门而入。从车上下来一群身着制服、头戴大檐帽的人,他们个个脸上带着怒气,直奔操作间。顾罡韬想看个究竟,佯装看热闹的跟了进去。一个又矮又胖的脖子上还挂了只三节手电筒,挺着肚子,迈着八字步走到案前,把帽檐转到脑后,弯腰直往案板底下钻。顾罡韬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帮人是专来找茬的。他拨开人群,用低沉的声音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市容办的。”几个大檐帽怒冲冲地答道。
“市容办的,咋还管到我这案板底下了?”
“管了咋了?”其中一个拍着胸脯说,“告诉你,凡是市长、局长管不到的我们都能管!”
顾罡韬浑身的血直往头顶蹿,他二话没说,照准案板下那个高高撅着屁股的家伙抬腿就是一脚。只听“妈呀”一声嚎叫,那个正找老鼠屎的家伙就被捅进了案板底下。顾罡韬眼里喷着怒火,操起案头一把亮锃锃的菜刀举过头顶,大喝一声:“都给我滚!”大檐帽们哪儿见过这场面,生怕菜刀落在自己头上,争先恐后地跑了。顾罡韬手提菜刀紧随其后,有意把脚跺得“咚咚”响:“狗日的再跑慢一点,老子明天就开狗头宴!”
在厨师们的劝说下,顾罡韬坐在椅子上,眼神空荡荡的,把一声叹息匀成很长很长的呼吸,悄悄地吐出去。他想起了这样一句歌词:天上行的不一定都是神,地上走的不一定都是人……
第二天赵小安刚上班,就听见一个同事说市容大队和一帆酒店的老板抡起菜刀来了。赵小安第一反应就是顾罡韬,除了他,还有谁敢在自己的酒店里举着菜刀,把市容大队的人赶得四处乱窜?赵小安立刻找到队长把这件事承揽下来。
在开车去市容大队的路上,赵小安心里纳闷:都啥年代了,顾罡韬身上的霸气还一点儿没减。
赵小安总算帮顾罡韬把事摆平了。市容大队长虽然肚子气得鼓鼓的,但又不能不给赵小安面子。
事情处理完已过了吃饭时间,赵小安拍拍顾罡韬的肩膀说:“走,今天老同学做东,给你这勇士压压惊。”
吃饭时,顾罡韬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旁若无人地吃了四个饼的羊肉泡馍。赵小安看顾罡韬状态很差,怕他出事便亲自开车送他回店里。
赵小安边开车边劝导:“罡子,以后不敢这么大火气,当知青那会儿,你小子也是号令群雄的人物,可现在是啥年头了?我知道你一时适应不了,可你不适应不行啊,社会就是这样子,不然你就要碰得头破血流。告诉你,我可不想哪一天队上派我提着手铐找你。”
顾罡韬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当了几天破刑警,竟学会教训起人了!你以为我愿意耍二杆子,那群狗日的下次再敢来找事,看我不给他脑袋上开天窗才怪呢!”
赵小安嘲讽道:“那你还不如把你那酒楼改成武术馆算了,打打杀杀的,咋能做生意?”
这句话把顾罡韬终于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