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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萍的脸顿时白了一片,就连身上被热粥烫的伤也顾不得了,不过她心里仍抱着一丝侥幸,强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怎的听不懂?这粥是今儿一早张厨娘亲自熬的,直到方才惠秀去时才出锅,难免有些烫嘴。”
锦澜紧紧的盯着蔓萍,忽然露齿一笑,“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
蔓萍垂了眼帘,低声道:“奴婢不敢......”
沈氏起初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到了后头,多多少少瞧出了些许不对,加上锦澜刚才叱喝的那句话,她的心猛地一沉。
自幼被碰在手里的沈家千金,虽说过得春风得意,可深宅内院的腌臜事儿也没少见,再者嫁入叶家这么些年,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她虽看不透十分,但七八分总是有的。
如今看着女儿这番作态,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蔓萍,是自个儿全心全意信任和倚助的心腹丫鬟啊!
沈氏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好不容易才焕发的精神犹如秋日里凋零的花瓣,缓缓从枝头坠落化为了尘泥。
忽的,她觉得手背一暖,眼眸轻移,一张含忧的小脸顿时撞入眼帘。
“母亲。”锦澜紧紧抓着沈氏的手,她最怕的便是沈氏受不住这等背叛的打击。
方才在里间,光线看上去没有外头这么明亮,这会儿仔细一看,沈氏才发现女儿向来不施粉黛的小脸上竟涂了一层薄薄的细粉,尤其是一双秋水剪瞳下,隐隐还能看出细粉遮掩下的淡青。
这孩子,怕是一夜都没睡好吧!
沈氏心里猛地泛起一丝疼痛,想必蔓萍的事,锦澜早就有所察觉了,怪不得总不让自己碰水榭轩里头的吃食。熬到现在才让她知晓,估计也是怕自个儿的身子受不住打击。
澜儿,澜儿......沈氏闭上眼,掩住眸底的氤氲,她才十岁,却为自己这个母亲操碎了心!
她到底软弱了多久?以至于这些人各个都忘了她本来的性子!
沈氏深深的吸了口气,猛地睁开眼,先是冲锦澜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搭在自己左手背上的柔荑,接着转向蔓萍时,目光灼灼,“这粥也不知熬得够不够稠,你就帮我尝尝看。”
蔓萍心头一缩,惊慌的抬起头,“太太......”
沈氏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漆黑的眸中冷色森然,“我让你把粥吃了!”
惠秀在旁一头雾水,这些时日太太都没让她们近身伺候,屋里头吃的穿的通通由祝嬷嬷一人接手,她心里虽也有疑惑,却不敢多言。今儿大清早天还未亮,二姑娘跟前的沐兰就敲了门,说是让她和蔓萍到太太屋里伺候,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蔓萍虽还一脸镇定,可惠秀知她甚深,岂能看不出她的惊恐?可这些年来,惠秀和蔓萍一同在沈氏屋里伺候,心里怎么也不愿接受她会做出这等事情,于是忍不住劝道:“蔓萍,太太赏粥,也是你的体面,还是赶紧喝了吧!”
事到如今,蔓萍已别无选择,只好咬牙执起汤匙,又舀了一匙粥,哆哆嗦嗦的要往嘴里送,可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随着汤匙落地的破裂声,蔓萍突然跪倒在地,“砰砰砰”猛地磕起头来,边磕边哭道:“奴婢该死!太太饶了奴婢吧!”
沈氏只觉得整颗心都沉入了水里,让蔓萍喝粥,何尝不是给她一个自洗清白的机会。
如今,还有什么好自欺欺人的?
她心里自嘲的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愈发淡漠,“你是该死,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说吧,是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惊慌的抬起头看了沈氏一眼,蔓萍的脸上血色渐失,她自幼卖身进府,第一个跟的主子便是太太,伺候得久了,谁都比不过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了解太太。
虽说太太性子和软,为人又善良,可骨子里的倔意就是老太太都比不得,否则当初也不会呛得老太太搬到嘉裕堂不再过问旁事。若非当年太太不小心掉了个哥儿,伤了身子又被......
只怕如今府里就不是这般情况了。
此时此刻,被沈氏这么一盯,恍惚间蔓萍竟有种面对刚进府时,那个稳坐高堂的大太太!心里的念头险些就说出了嘴,可一想起外头的人,又生生咽了下去,咬牙道:“都是奴婢做的,并无旁人指示!”
惠秀听得又惊又怒,一脸心痛的喝斥道:“蔓萍,你,你怎的这么糊涂!太太待咱们不薄,你竟做出这等事!”
锦澜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惠秀姐姐,今儿个这事不宜传开,还得劳烦你到门外守着,别放任何人进来。”
惠秀一凛,心知二姑娘连自己都起了疑,想要辩解,结果张了张嘴,最终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待惠秀出了门,锦澜冲唐嬷嬷招了招手,唐嬷嬷利落的奉上两盏热茶。
沈氏端起茶盅啜了两口,心里愈发平静,即便蔓萍不说,她也能猜出对自己下手的人是谁,只不过......她淡淡的看了蔓萍一眼,“你在我跟前伺候多久了?”
蔓萍身子一颤,她摸不准太太的心思,只得垂着头颤声回道:“奴婢打小卖身进府,跟着太太已有十余年。”
“十余年。”沈氏抿了抿嘴角,又问:“我待你如何?”
“太太,太太待奴婢,自然是极好。”蔓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乎含着一丝愧疚和悔恨,身子微微打着抖。
沈氏静静的看着,似追忆又似缅怀,这府里头最艰难的日子,都是蔓萍和惠秀陪着她一同挺过来的,因此她才对这两个丫鬟放下了最后一道防线。可没想到......她双眼一眯,眸底闪过一丝阴霾,握着茶盅的手越来越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
蔓萍只觉得一道冷风自额旁滑过,屋里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破裂声。
她面上一片死灰,绝望的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慢慢的抬起头,凄楚的望着沈氏,“太太不必多问,这事儿确实是奴婢一人所为,并无他人指使,太太,太太打死奴婢吧!”
“你以为我不敢!?”沈氏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
锦澜生怕她气坏了身子,忙轻声劝慰道:“母亲何必为这些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置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划不来。”
沈氏看了锦澜一眼,虽然缓了几分,可脸色仍阴沉得很。
蔓萍不过是个丫鬟,卖身契还攥在她手里,且她向来对身边的人都不薄,能有什么理由让蔓萍对自个儿下如此毒手?她想逼蔓萍供出背后的人,可不知那人给这丫鬟灌了什么迷魂汤,宁死也不愿招!
锦澜劝过沈氏,又抬眼看向蔓萍,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笺,搁在手里缓缓揉成团,“蔓萍,我这儿有样东西,你看看可觉得眼熟?”说着就将手里的纸团扔在了蔓萍膝前。
当初沈氏在水榭轩静养时,曾教过两个大丫鬟读过几天书,因此蔓萍认得几个字,她迟疑了下,捡起纸团打开一看,神色瞬间大变!
“姑娘,你,你怎会......”蔓萍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手抖得比刚刚更甚了,就像筛糠一样,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锦澜,尖声叫道:“你把他们怎么了!”边喊边挣扎着起身。
“放肆!”唐嬷嬷沉着脸喝道,又生怕她暴起伤了锦澜,急忙上前伸手一抓,按着她的肩膀一用力,又将她压跪回了地上。
祝嬷嬷见了也赶紧上前搭把手,一左一右将蔓萍牢牢制住。
锦澜冷眼看着,直到蔓萍动弹不得,才慢悠悠的拨动茶盅盖子,淡声道:“你不必好奇我是怎么得知这一切的,至于里头的人,你大可放心,目前都好端端的呆着呢!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
“澜儿。”沈氏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锦澜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才继续对蔓萍说道:“算起来,你还得感谢我,若非我让人暗中盯着,只怕那里头住着的人看不到今儿早晨的日头了。”
蔓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你只想着帮背后的人担了罪名,可曾想过,在有些人眼里,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吗?”锦澜淡淡的说着,又想起什么,冲唐嬷嬷轻轻颔首,道:“想必你心存疑虑,不过我这儿还有些东西,你且看完,再下决定也不迟。”
唐嬷嬷收到锦澜的暗示,便让祝嬷嬷看好人,直径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张,同锦澜方才扔的不同,是外头寻常的草纸,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简短的几句话,底下则是鲜红的手印,一共六张,张张如此。
蔓萍逐一扫过,身子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软软的跌坐在地上。
这些,竟是卖身契,一张张,全是自己熟悉的名字,有双亲和弟妹,还有一个朝思暮想的人,最后一张则是简短的事情原委,同二姑娘所说并无出入,那笔迹,她是认得的。
“如何?”锦澜挑了挑眉,“眼下,你还打算为那人扛着么?”
蔓萍缓缓的闭上眼,仿佛泄了气的蹴鞠,低低的说了句:“奴婢,愿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