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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一路行到东门外才停下,有内侍候在门外,一看到那宝顶大轿,立即就迎了过来,“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原本闭目养神的老祖宗陈氏猛地睁开了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挂在轿门前,阻隔寒风的羊绒毡帘,似要洞穿出去,看清楚拦轿的人。
一直跟在外头的吴嬷嬷见到那人,眉头皱了皱,才快步上前,略略拔高了声,道,“原来是贺公公,今儿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贺公公看到吴嬷嬷,一双三角眼微微眯起,咧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尖细的声音含着笑意道:“吴姑姑,咱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地在此恭候长公主殿下,青釉软轿已经备好,还请长公主殿下移驾。”
怎么回事?吴嬷嬷脸上笑意不减,眼中的神色已经沉了下来,长公主进宫,向来是坐着宝顶大轿,从未有过阻拦,这回皇上怎么......
锦澜垂着小脸正襟危坐,表面上看似对外头的一切充耳不闻,实则一直竖耳倾,吴嬷嬷特意扬高的声调和贺公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再耳中。只是这样一来,却错过了老祖宗阴晴不定的面色。
片刻后,陈氏才侧头看向锦澜,“澜丫头,咱们换轿。”
“是。”锦澜乖巧的点头,跟在陈氏身后下了暖轿。
一瞬间,呼啸的寒风拂面而过,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巍峨的皇宫顿时映入眼帘。
高大的砖筑厚墙,飞檐斗拱,显得古朴庄重,朱墙上覆着一片片明黄琉璃瓦,映在这冬日难得的暖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远远眺望,重廊复殿,壮丽宏伟,气势磅礴。东门前左右两边各站着两名手持长枪,立如青松,目不斜视的皇家侍卫。
明明是如此金碧辉煌,气势雄伟的九重宫阙,锦澜心里却生出一股冰冷无情的感触。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进宫,前世老祖宗也曾带着她与叶锦嫣还有叶锦玉一同进宫给太后贺寿,虽记不大清楚了,可从未有过更车换轿的印象。而这次提前进宫,却......
这是否表示,皇上对这个亲姑姑,甚至是叶家已经起了别样的心思?老祖宗如此心如火燎的想与皇子们联姻,也是因为皇上的心思吧?
那么,照前世头一回进宫的时间来看,两年后,老祖宗又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正是联姻的效果吗?
锦澜便跟在陈氏后头,便飞快的琢磨着目前掌握的线索。
青釉软轿是宫里常用来给贵人代步的轿子,虽比不上叶家那顶宝顶大轿,但眼下锦澜和陈氏坐的这顶,却是特意备下的。要比普通的软轿宽敞许多,里头垫了一层兔毛软毯,一个精致小巧的青釉双耳三足炉搁在靠近轿门边角特地空出的围挡中,炉子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因此软轿内也是暖和得很。
贺公公引着轿子一路穿行,往皇上现今居住疗养的甘泉殿走去。
到了甘泉殿,刚下轿子便看一大堆宫女内侍立在院子里,看见她们进来,纷纷下跪行礼。
陈氏略略扫了眼便淡声道:“起身吧。”
宫女内侍们才起身退到一旁,低头含胸,面带恭敬。
贺公公将陈氏和锦澜迎到偏殿,又让宫女上了茶点,才笑声道:“皇上请长公主稍等片刻,吏部侍郎现下正在殿内向皇上回禀公事。”
“有劳贺公公了。”陈氏沉声道了句,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锦澜悄悄瞥了她一眼,便安静的站到旁边。
贺公公一脸受宠若惊,忙点头哈腰的道:“奴才不敢。”
陈氏抬眼扫过贺公公脸上的谄笑,目光闪烁,眼底闪过一丝冷嘲,“贺公公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又是宫里的大总管,自然当得起老身这声谢。”
陈氏的话让贺公公顿时有些讪然,也不敢再接话,挂着笑退到一旁候着。
“澜丫头。”陈氏见他还算识趣儿,便扭过头和蔼的看向锦澜,“站着做什么?快来坐。”
锦澜飞快的睃了一眼贺公公,迟疑片刻,才缓步上前坐在宫女搬来的锦杌上。
陈氏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从容的端起官窑甜白瓷釉彩双桃茶盅,轻轻的啜了一口,才慢里斯条的开口问道:“贺公公,不知道皇上近来龙体可好?”
贺公公被晾在一旁,心里多少存着一两分忐忑,毕竟论辈分,陈氏是皇上的亲姑姑,他吃罪不起。这会儿听到陈氏的声音,仿佛天籁般,立即就抬起头,笑着道:“回长公主,皇上最近几日龙体逐渐康泰,胃口也好了不少,昨儿到了夜里,还特地起身用了碗羹汤。”
“胡闹!”陈氏将茶盅重重的搁在黄花梨宽边方桌上,喝道:“皇上龙体久病气虚,夜里歇息尤为重要,用了羹汤,肚饱腹胀的,怎能安眠?”
贺公公没想到陈氏说翻脸就发难,心里顿时一惊,“奴才该死!”
陈氏冷哼一声,还欲再说,却有一名白白胖胖的小内侍跑了过来,利索的在门前打千问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皇上请长公主殿下移驾正殿。”说着又躬了躬身,伸手一请,“殿下,请随奴才来。”
贺公公听了如释重负,立即伺候陈氏和锦澜进了正殿。
待两人都进去后,贺公公才伸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泌出来的冷汗。
方才来传话的小内侍见了,不由压低声问道:“干爹,您怎么了?”
贺公公警惕的左右打量了两眼,才没好气的道:“今儿就甭提了,晦气!里头你可得小心伺候好了,若不小心得罪了那位长公主殿下,到时候可别怪干爹不照应你。”
小内侍听了脸上一白,连忙点头。
甘泉殿里燃着地龙,走进去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摆在中央的鎏金九龙戏珠三足熏炉里不知点着什么香,清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锦澜没敢细细打量,低眉顺眼,和吴嬷嬷一起扶着老祖宗缓步前行,抬腿越过高高的朱木门槛,地上的理石光可鉴人。
引路的宫女将两人带到寝殿内,陈氏见着那张垂着明黄幔帐的紫檀龙床,屈膝行礼,“老身给皇上请安。”说着就要跪下去。
锦澜自然也是紧跟着老祖宗,有样学样。
可还未容陈氏的双膝碰到冰冷的理石,一道浑厚温和的嗓音便响起来:“此处没有外人,皇姑不必多礼!”
侯在一旁的吴嬷嬷立即眼疾手快的扶住陈氏,可锦澜却是要行跪拜礼的,双膝磕在冰硬的理石上,立即又疼又麻。即便燃着地龙,她又穿着厚厚的袄裙,一股子寒气还是自地上渗入皮肤,又钻进骨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容不得一丝失礼,她咬紧牙关,努力平复了喉中的颤意,平声道:“民女叶锦澜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澜跪下后,吴嬷嬷也紧随其后行了大礼。
“哦?”皇上挑了挑剑眉,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位皇姑带的不是最宠爱的玄孙女儿,一双星眸自锦澜身上扫过,便和蔼的道:“起来吧。”话落又扬声吩咐道:“给皇姑设座。”
立即有宫女鱼贯而入,端来锦杌,摆上斟好的热茶。
陈氏道了声谢,才落座在锦杌上。
锦澜自地上起来,转身就站到了老祖宗身后,垂头含胸,低眉顺目,表现得越发恭敬谨慎。
皇上不说话,陈氏也不开口,殿里一下就静了下来。锦澜和立在角落里的宫女内侍一样,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动了那位大周最尊贵的人。
良久,皇上才似感慨一般,叹声道:“皇姑已经许久不曾进宫了。”语气中竟掺着一丝埋怨。
陈氏双目闪了闪,嘴角泛起慈爱的笑容,“皇上龙体欠安,老身这是怕扰了您的静养,只好在府里吃斋念佛,以祈祷佛祖保佑皇上早日康泰。”
“皇姑有心了。”皇上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眸一转,就落在了锦澜身上,“这位,可是扬州巡盐御史叶霖的嫡女?”
锦澜心里一震,皇上竟然能这般准确的道出她的身份!
连陈氏脸上也飞快的掠过一丝震惊,显然也没料到皇上对锦澜的身份了如指掌,那叶家的心思......她心里微沉,面上却是笑呵呵的将锦澜拉到身前,慈爱的道:“没错,正是叶霖的嫡亲女儿,时逢老身八十大寿,这孩子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上京贺寿。”
“如此,倒是孝心可表。”皇上看向锦澜的目光添了几分和色。
当今圣上一向以仁孝治国,本身便是名不可多得的孝子,先皇在位五十八年,直到七十高龄才退位让贤,病逝时,已经继承大宝的今上仍不辞辛劳,亲身伺候在塌旁。先皇驾崩,今上哀声恸哭,立下守孝宏愿,三年不曾踏入后宫半步,传成当世至孝美名。
陈氏自然是清楚皇上的喜好,因此张口便将锦澜抬到了相应的高度,“可不是,这孩子身子骨弱,体内寒症颇重,这回带她进宫,也是想请华老太医给她扶脉诊治一番。”
皇上点点头,“华老太医现下正在东暖阁,让人将她带过去吧,皇姑正好可以陪朕说说话。”
看样子皇上和老祖宗是想将她打发出去,好单独说话,锦澜恭敬的给皇上磕了头,又给老祖宗行了礼,便跟着宫女一同下去了。
虽到了隆冬,甘泉殿内竟还有鲜花绽放,锦澜忍不住抬眼看了下,虽比不上春夏那般姹紫嫣红,但有几株瞧着眼生的娇花正相争吐蕊,开得盎然。
引路的宫女仿佛看透了锦澜的心思一般,笑盈盈的开口道:“甘泉殿有口温泉,所以这里的温度要比外面暖得多,自花房里移过来鲜花也就能常开不败了。”
原来是这样!锦澜一脸恍然,感激的冲那宫女点了点头,脆声道:“多谢这位姐姐。”
“姑娘不必客气,唤奴婢岫烟即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眼看即将走到东暖阁,一道娇嗔的声音蓦然在边上响起:“喂,站住!说你们呢!还不给本郡主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