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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扬州城里那场如闹剧般的走水渐渐平息,只是赏灯的百姓已失去继续游玩的兴致,纷纷返家。一向热闹至天明的中秋月宴今年竟早早便落下了帷幕。
虽说大半座城池已经入了梦乡,但有一处地方却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仿佛刚刚才从沉睡中醒来般,那便是扬州出了花满楼。
无论外头是多么的惶惶奔逃,远离城隍庙的花满楼自是不受半点影响,黛浓脂粉,蝉鬓云满衣,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美人如玉,莺歌燕舞,四散的席面上尽是觥筹交错,时不时迸发出几句让人听了耳红脸赤的欢声笑语。
二楼一间颇为宽敞,布置得十分精致的雅间里,成傅山满面阴沉的坐在黄花梨雕合欢花纹镶云石靠背椅上,紧紧捏着一枚白玉酒盅的手指节泛白,青筋暴凸,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一副管家摸样打扮的中年男子。
“你再说一遍。”
按说早在丑时就应该回来禀报消息的死士却迟迟未归,成傅山心中烦躁不安,但一切早已部署妥当,他只好强捺住派人打探的冲动,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
直到寅时末,才见眼前的人姗姗来迟,且带来的消息,让成傅山恨不得当场活剐了他!
这位管家跪在地上,长磕不起,脑袋贴近地面,颤声应道:“此次派出的暗影按主子的吩咐行事,原本异常顺利,不想却走了水,百姓慌乱下,目标便借机脱身了。虽暗影紧追不舍,可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了主子的计划,将暗影诱入埋伏,一战中,暗影,暗影全军覆灭。”
他是成傅山特地留在暗影身后的尾巴,为的就是监视暗影的一切任务,防止出现叛徒。这一次他远远的缀在后头,又借着民居做掩护,自然将巷子里那场惨烈的厮杀看得一清二楚。打从最后一名暗影冲入那件屋子,到发出一声惨叫开始,他便果断的撤退了。
心里极为清楚成傅山手段有狠毒的他踏入这道门时,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此事转移到他人身上,而唯一能引起成傅山注意的,无疑便是内奸。
因此,在他似有似无的暗示下,成傅山的心思果然从暗影的失败上转移开了。
“走水是怎么回事?”
成傅山皱起眉头,他当然清楚中秋夜扬州城内会有花灯会,但往年都安排得极好,从未有过走水之事,怎的这次却突然冒了出来?
管家心里一喜,面上却惶恐的道:“城防军细细查过,是几辆满载湿稻草的板车着了火,浓烟滚冒,百姓自以为是走了水,这才慌乱起来。”
此时正值秋分,夜里露水重,即便是干稻草都不易燃烧,更何况湿了的稻草又怎会无故起火?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借此坏了他的计划!
成傅山一脸铁青,目光阴狠的盯着管家黑漆漆的脑门,“你还看见了什么?说!”
管家哆嗦了着身子,迟疑的道:“暗影追踪目标,兜了好大一圈又回到了天水巷子,险些失去了踪迹,最终在一辆马车边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盛怒中的成傅山,顿了下又飞快的道:“那马车奴才看着像是挂着叶家的牌子,且目标怀里还抱着一位姑娘,虽看得不真切,但却像是叶家的姑娘,至于是哪位,请恕奴才眼拙。”
他只看到目标抱着个人从马车里窜出来,身形服视瞧着就是位姑娘,既然是叶家的马车,他也就想当然认为是叶家的姑娘,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砰!”成傅山狠狠地将手中的白玉酒盅砸在眼前的人身上,面目狰狞的怒吼道:“滚!”
管家只觉得后脑上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便沿着头发流了下来,他连手都不敢抬一下,颤着身子叩首后,忍着痛匍俯退出屋门。
待门扉紧紧合上,成傅山猛然从站起身,一手扫落黄花梨百合雕花圆桌上摆放的杯碗盏碟,在一阵阵刺耳的碎裂声中,他又掀翻了底下的圆桌,看着满屋的狼藉,犹嫌不够,快步走到床榻前将人高的红木嵌仕女雕空莲纹六扇围屏踹倒。
“叶家,叶霖!”他半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围屏上醉眼惺忪的仕女图样,青白交接的脸上狰色骇人,狠厉的声音从咬得咯咯直响的牙根中挤出,怨毒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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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澜辗转至天边露出一抹熹微的晨光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沈氏心疼锦澜受了一夜惊吓,便守在床榻前,待她睡沉了才起身往嘉裕堂准备给叶老太太请安。
沈氏也是一夜担惊受怕,若非为了女儿,早就支撑不住了,这会儿走得急,脚下虚浮,顿时打了个趔趄,若非跟在后头的惠秀眼疾手快,恐怕会一头栽倒。
惠秀扶着沈氏冰凉的手,满目忧愁,“太太,您一夜未歇息,横竖天色尚早,要不先回屋里小歇片刻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沈氏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摇晃的身子,摇头道:“不打紧,老太太一向起得早,去晚了反而不妥。”
昨夜仓促回府的事定瞒不住消息灵通的老太太,以其等老太太抓住把柄,还不如她主动上门承错,也能为刚睡下的锦澜多延些时间。
惠秀和蔓萍相视一眼,均看清对方眼中的无奈,只好一人一边,稳稳的扶住沈氏往嘉裕堂去。
且不提嘉裕堂中的事,倒是锦澜这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正午,本该伺候在屋里的挽菊等丫鬟不知去了哪儿,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眸,忍着嗓子里的灼痒,从床上坐起身,却不愿意开口唤丫鬟,径直伸手拿起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叠摆整齐的裙裳,一件件套上。系好腰带,她挪到床边准备穿鞋,一低头,却看见月白缎面上那栩栩如生的绯色芍药绣纹,双眼一花,似看见大片猩红的鲜血正缓缓荡漾开来。
“啊!”她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小手一抖,绣鞋便从手上掉落下来,她迅速缩回双腿,朝床榻里侧窝去。
“呯”的一声,红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唐嬷嬷和挽菊飞快的奔了进来。
见到锦澜蜷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的身子,唐嬷嬷和挽菊心头一紧,两人相视片刻后,唐嬷嬷便柔声唤道:“姑娘。”
锦澜抬起苍白的小脸,大颗大颗的泪滴自腮边滑落,她眸色惶恐,嘴里细声的呼着:“嬷嬷,血,血。”
唐嬷嬷向挽菊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门阖上,自己迈着极轻地步子走过去,缓缓的坐在床沿上,蔼声道:“姑娘是魇着了,这屋里好好的,哪来的血?”说着便伸手,想将锦澜搂在怀中。
锦澜的身子闪电般往后一缩,避开了唐嬷嬷探过来的手,惊恐的指着床榻下叫道:“有!在鞋子上。”
唐嬷嬷狐疑的看了一眼摆在塌下的绣鞋,目光触及鞋面上的芍药,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也不多说,弯腰拎起那双精美的绣鞋甩手便仍出了里间。
挽菊见状,赶紧捡起来带了出去。
唐嬷嬷回头对锦澜慈爱的笑道:“姑娘别怕,嬷嬷已经帮你扔了。”
锦澜这才缓过神,猛地扑进唐嬷嬷的怀中,闷头发出细微且压抑的哽咽声。
唐嬷嬷无声的叹了口气,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捋着锦澜的后背,静静的等她发泄。
半响后,锦澜才抬起略微红肿的双眼,对唐嬷嬷轻声道:“嬷嬷,备水,我要沐浴。”
唐嬷嬷点了点头,唤来守在外头的挽菊和碧荷,让她们下去安排,自己则给锦澜倒了盏热茶。
不一会儿,锦澜便坐在了橡木桶子里,身子浸在热水中,才缓缓软了下来,眼前朦胧的雾气让她恍惚了片刻,便将唐嬷嬷等人都打发出去了。
低头看着没过肩头,漾满了花瓣的水面,昨夜的种种不堪一下子重新充斥入脑海中,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片段,都让她感到痛苦。愤怒和委屈来回在她沾染着湿气的双眸中酝酿。
他没有杀她。
锦澜从水中伸出一只湿漉漉,沾着些许花瓣的白嫩小手,轻轻的捂在双眸上。
原本还觉得亏欠,如今扯平了。
他救她一命。
她做诱饵,以命相还。
以后,互不相欠,只剩一笔交易。
思及沈氏,锦澜的手顿了下,缓缓的放了下来。
若她没记错的话,母亲似乎一直守着自己,怎的醒来却不见人影了?
锦澜思绪稍转,便听见几声轻微的敲门声,一道含着焦急的嗓音传了进来,“姑娘,你可洗好了?”
是挽菊,锦澜抬眼看了下阖上的门扉,“什么事?你进来吧。”
挽菊推门而入,见锦澜安然无恙,心里才松了口气,忙上前回道:“姑娘,老太太屋里的雁容姐姐来了,说是请你去一趟嘉裕堂。”
老太太?锦澜蹙了下眉头,便从水中站了起来,“帮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