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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的报纸每天早晨由警卫员拿到病房,首长自己不看,听警卫员给他读。唐小梅给他梳着头,听着警卫员那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感觉很别扭。这个本不是她分内的事,但有天早上实在忍不住,梳完了头,大着胆子对首长说,我给首长读一段试试吧。
首长示意警卫员把报纸给唐小梅,唐小梅就认认真真读起来。她嗓音很好听,发音又准确,读完一段,首长竟然鼓起掌来,说好,好啊,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听广播呢,小唐同志,这个担子你以后也挑起来吧。唐小梅微微红了脸,说,只要首长觉得好,我很乐意为首长效劳!
首长住院期间,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看上去全都是头面人物。首长脾气不好,有时候在病床上就吵开了,被吵的人红着脸垂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候唐小梅如果在病房,就傻傻地劝首长消气,说怒伤肝,首长您不要总是动气,再说发怒时血压也会升高。
说来也怪,首长在别人面前虽然厉害,在唐小梅面前倒是像个听话的孩子,刚才还板着的面孔就放松下来,说小唐同志,我听你的。挨吵的人就拿感激的目光看着唐小梅。其实这些挨吵者,最低也是省部级官员,可惜唐小梅对官场完全是一窍不通。
首长的作息时间也是护理人员必须严格控制的。晚上十点,必须熄灯睡觉。首长很配合,到了九点半,就把来看他的人往外轰。然后把唐小梅叫进去,用木梳给他梳头,梳十分钟,再读一篇轻松的新闻,往往是读着读着首长就扯起了呼噜。这也形成了个习惯。
看望首长的人太多了,病房里有人说着话,走廊里还有人在排着队候着。特别是晚上,病房简直成了会客室。有天晚上九点半,唐小梅照例去病房给首长梳头,走到门口,看到屋子里的人被首长轰了出来。一面色白净,很有气度的男人没见着首长,着急了,一把拉住了要进病房的唐小梅。
这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唐小梅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应该也是位大领导。领导对唐小梅说小唐,咱们是老乡啊,我也是淮南的,我叫明和平。
唐小梅有点懵懂,说您有什么事快说。领导很和蔼的样子,说小唐啊,你看我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了,刚好轮到我见首长,时间却到了。你能不能给首长说一下,我占用他十分钟时间?你就说淮南明书记在外等着就行。
淮南听起来毕竟亲切些,唐小梅想了想,说我试试吧。给首长梳着头,把这个话对首长说了。首长开玩笑说小唐面子这么大,我能不答应?再说是你老乡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让他进来吧。唐小梅面红耳赤,去叫了那领导进来,刚想离开,首长说小唐啊,你继续。唐小梅就又拿起了梳子。
唐小梅认真地给首长梳头,不去专心听他们说什么。但还是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字眼钻入了他的耳朵:万川,展宏图。
听得自称明和平的人说,万川现在很乱,展宏图自身问题太多,省委的意思是得动动他,先来请示首长。
首长点头,说我听说了。明书记啊,我还听说,你们省委班子也有一些问题啊。明和平做了番自我检讨,说,副书记高万山和展宏图是一条线的,问题也很多。我的想法是要动都得动,先从省里开始。
首长沉思一会,说,我同意你们省委的意见。但要稳妥。接下来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和平说,首长,红舟市市委书记严律己各方面都不错,是不是可以考虑?首长喃喃自语道:严律己……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
谈话十多分钟就结束了。唐小梅今生第一次了解到了官场上的一些事情。他对别人不感兴趣,这个展宏图,可是几次三番迫害王梓明的人啊。唐小梅认定他是个坏人。不过不知道领导说的要“动动他”是什么意思?
首长开始打呼噜了,唐小梅关了灯,轻轻退了出来。没想到明和平还在走廊里等她,身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人,夹着公文包,应该是他的秘书。
明和平伸出手来和唐小梅握手,说小老乡啊,今晚多亏你帮忙,感谢你啊。
唐小梅觉得自己就是说了一句话而已,用不着领导这么等着专门感谢,就说领导您太客气了。
明和平显然是要把唐小梅当做联络员的,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又问了她在万川的工作单位,身旁的秘书在本子上一一记了下来。
明和平又问,小唐,爱人在哪工作?
唐小梅说,在碧海公司。明和平说叫什么名字?唐小梅说,叫王梓明,他现在在乡里挂职锻炼呢。明和平示意秘书记录好,说锻炼锻炼好,这样才能挑起更重的担子啊。小唐啊,带话给你爱人,好好干。
过了十来天吧,明和平又来了一次。来之前先给唐小梅打电话,唐小梅提前和首长约好了时间。首长说好嘛小唐,你成你们淮南的联络员了。这次明和平来,给唐小梅带了礼物:一个玉石吊坠,小佛像造型。唐小梅推辞一番,也就收下了。
首长出院那天,医院的邹院长亲自来送,病房里来了好多人,其中两个唐小梅觉得面熟,好像是经常出现在中央台新闻联播里面。来人带来的鲜花花篮不下十来个,首长都送给了护士们。首长已经能自己行走了,心情很好。
唐小梅拿了药盒,认真地交待他什么时间吃什么药,平时要注意什么,一丝不苟。首长笑呵呵地看着她,认真听着,好像记不住,又让她说了一遍。首长抬起头,对满屋子的人说,哈哈,我不是记不住,我是想再听听小唐同志说话啊。
大家都笑起来。唐小梅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黄杨木梳来,说首长,送给您。首长眉开眼笑,说哈呀,小唐送我礼物了,我送你什么呢?从警卫员手里拿过纸和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递到唐小梅手里,说,先送你这个吧。唐小梅接过来,随手装在了口袋里。有位领导说,小唐同志,首长的电话是绝密的,你要好好保存啊。
是金子到哪里都要闪光,更何况唐小梅是一颗钻石呢。她在北京的日子,是忙碌的,充实的,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是闲下来的时候,忧愁才会悄悄爬上她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她身在北京,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还留在万川,尽管那个城市,有着太多伤心的往事。
首长走后,唐小梅把那张纸条在笔记本里夹了,心想自己估计永远也不会去打这个电话了。自己的事情都是小事,怎么好去麻烦首长呢?
特别病房来的都是大领导,护理任务很重,她渐渐就把这位首长给忘掉了。元旦前夕,邹院长忽然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小唐啊,我到底是没看错你,表现不错。唐小梅说,感谢院长栽培,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邹院长说,护理部那么多护士,你可是第一个被首长惦记的啊。首长今晚请你去他家吃晚饭呢,来接你的车马上就到。
唐小梅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急得红了脸,摆手说这怎么行,我不去,我不去。
邹院长呵呵地笑,说傻孩子,我还没受到过这种待遇呢,干嘛不去?我还指望你去了给我美言几句呢。哈哈,开玩笑。小唐,到首长家里也不要拘谨,大大方方的。
唐小梅还是有些犹豫,这时候邹院长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说,马上下去。放了电话,说走吧,我送你上车。
楼下,停着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一个军人看到邹院长和唐小梅下来,老远就拉开车门,做着立正的姿势,目不斜视。邹院长把唐小梅送到车上,和她挥手说,好好表现。
唐小梅虽然来北京半年了,但很少出医院的大门,所以到了街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不用自己认路。等进了一个大院,她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戒备森严。院子里,明岗暗哨好几道。当兵的手里拿的,背上背的全部是真家伙。首长的吉普车当然是一路通行,虽然首长不在上面,士兵们仍然是立正敬礼。唐小梅激动地心怦怦跳,对这些敬礼的士兵微笑着,不知道他们其实并不能看到自己。
首长住的不是别墅,而是一个四合院,院子里两棵很大的丁香树。唐小梅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进了客厅,首长从书房里出来,穿着休闲睡衣,说小唐来了,好,欢迎欢迎。
又哈哈笑着对身边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说,老刘,看看吧,我没说错吧?保准你喜欢的要命。
被称作老刘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站起来细细打量了唐小梅,拉着她的手就不松开了,说老廖没有骗我,这丫头我是真喜欢!把唐小梅拉到沙发上坐了,问长问短。又说老廖,咱没闺女,何不把小唐认作咱们的干女儿?首长笑着说,这个事情我可不当家啊,决定权在小唐那里嘛。
晚上在首长家吃了饭。首长说小唐,明天是新年第一天,你陪你刘姨出去走走,你刘姨想再去爬爬长城呢,我这腿现在还陪不了她。
唐小梅傻乎乎地说,首长,不行啊,明天我医院排的还有班呢。
首长说,我给你请假啊。说着拿起电话打给了邹院长,听得邹院长在那边大声地说,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