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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下是这般富贵,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她便无福气消瘦这些富贵了。如今的处境,虽然不是完全地失宠,但这冷落的滋味也够受了。
不过,良妃最后那话也很在理,这受冷也不是全无坏处。此时江心月心里这么想着,姑且当是安慰吧。
楠木雕花洞月式的书案上照例堆着一摞厚重的医书和装订精致的《楚辞》一类的古诗篇。江心月浮躁时喜欢舞文弄墨,她此时便命菊香随意抽了一本来看。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江心月读着“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册,烦闷道:“菊香你也不知我的喜好了么,这样的书有什么可读。”
菊香一看,果真是拿错了书,唉,她也正在发愁宸妃之事,一时间走神了。不过主子也真是怪异,一般的女子皆喜爱《诗经》一类暖情缱绻的文字,主子先前也是喜爱的,后来不知为何厌恶了。她歉意地上前准备将书拿回来。
江心月看一眼这书,再看一眼菊香,却道:“《诗经》是你喜爱看的罢?”
菊香忙请罪道:“主子恕罪,是奴婢趁着主子不在私自阅览了……”
菊香总是这样谨小慎微,即便在无人时也恪守着主仆的礼法。江心月喜欢她稳妥的性子,然而……花影是从不会拘束的,她的倩影笑语仿佛还在昨日。
“一本书籍而已。”江心月不经意间拭去眼角的湿润,笑笑道:“你既然喜欢我就赠与你了。”
“主子!”菊香惊呼一声,连连推诿。宫制的书册与普通人家的藏书不同,不仅做工及讲究,且其上有历朝内阁大学士所做的批注,天下最渊博之学识尽藏其中。这样珍贵的书籍为奴者是无资格翻阅的。
“你不要推脱,我将你当做姐姐看待,我们之间守那些规矩作甚!”江心月将书册塞至她手中道:“我看寒统领也是真心待你好。你也是动了情,才会愈加喜欢这一类的书。”
菊香听闻立即飞红了面颊,急道:“主子您取笑我!”
神龙卫的寒统领是军旅之人,那样踏实,率性,若菊香能够嫁于他,也是一桩美事罢……江心月想着,心里却突地被那一丝惆怅与寂寥攫住,他们会有将来,会有结局,他们守着那样美的约定,可是她阿奴呢?她被推进了这深宫,连平安终老都是奢侈,她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当那一场错爱轰然崩塌,她的心只觉再也无处安置。她也再不肯相信《诗经》中那些吟诵了千年的美而醉人的诗篇。
菊香尚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却听“吱呀”地一声,殿门滑开,通传的内监领了小安子进来。或许是看在江心月腹中骨肉的份上,小安子这一次可不再倨傲,他规矩地道:
“娘娘您随驾有功,奴才来分派各宫的赏赐。”
江心月瞥过他身后两名内监手上所端的东西,那些赏赐很少,也很寒碜,托盘中几个锦囊是普通的货色,绣工还是去年的花样,一点新意也无。她低垂了眼帘道一声:“谢皇上恩典”,面上的神色愈加郁郁了。
也不能怪皇帝敷衍她,宸妃怕是因那飞虹落霞居的事儿记恨了她,在皇帝面前吹了耳边风吧。害得她又跪泥地,又差点被改闺名,如今又遭薄待。她此时当真后悔与拓跋凌心争执,若不是得罪了她,现在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兰贞和涵常在她们虽也不如以往受宠,但好歹皇帝并未厌恶她们。
小安子瞧见菊香手中的书册,又打了个千儿对江心月笑道:“娘娘您爱看这本书?奴才略微识几个字,知道皇上近来也喜欢这书,真真是有趣。”
江心月随他强笑了两声,皇上也看女儿家的东西确实有趣。她此时听了这个玩笑,心里也的确有些舒畅,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因为小安子对她恭谨有礼,还与她说笑,可见皇上对她也不是完全的冷落。
小安子过来送完了东西并未急着走,而是从那些赏赐中挑出一方不大的朱红色锦盒,上纹黑豹白虎猎鹰,雕工精巧,细微之处如鹰爪的纹路都清晰可辨,其品貌不似中原之物。小安子将它呈至江心月面前,笑道:“这是北域进贡之物,皇上特命赐给您的,娘娘您留着把玩吧。”
那盒子精细不凡,打开后,其中所盛装之物却不甚出挑,只是一枚玛瑙玉指环,通体火红,无一丝杂色或缠金丝之类的额外工艺。北域并不是玉石的产地,磨玉工艺也不及中原,江心月妆匣内的指环多了去,成色水头均较这一枚要好。小安子走后,她索然无味地合上锦盒,命菊香收进库房里,日后做打赏或赠礼之用吧。
“我们娘娘是正二品莲妃,你们这起子奴才也敢来莜月殿放肆……”殿外有刺耳的女子的叫骂声,江心月听得蹙眉,推了殿门往外一看,一个浅粉衣衫的宫女正对着几个小内监劈头盖脸地责骂,那宫女是莜月殿的二等宫女冰绡,那几个小内监却均是生面孔。
在侧的菊香惭愧地告一声“奴婢管束不周”,就匆匆赶了过去,她一个指头戳在冰绡前额上,板着脸道:“规矩都忘了么,在宫内喧闹成何体统!”
冰绡见了菊香不由地一惊,跪下边请罪边委屈地道:“姑姑恕罪,这几人是新搬过来的周采女的下人,因着上头分的赏赐不足,便来我们莜月殿吵闹。如今他们一个个都能耐了,竟说我们莜月殿私吞……”
江心月听得这声“私吞”,再也闲坐不住,起身踱步出殿朝那几个内监道:“赏赐不公的事待会再说,你们现在马上回去将周采女宣到我这里来,她既是迁宫过来,首要的事便应是来拜见本宫。”
几个内监方才被冰绡责骂都不敢还口,此时见莲妃发了话,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不一会儿,周采女低垂着头进了宫门,而后被菊香请到了正殿。
周采女给江心月行了拜见大礼,而后落座,才小心地开口道:“嫔妾的下人冲撞娘娘了……”
“私吞一词你的下人也说得出口!真是该管教了。”江心月不悦道。
“是,嫔妾定回去管束他们。”周采女说完,却咬了唇道:“嫔妾伴驾有功,可赏赐下来的东西却……嫔妾不得不来娘娘这儿诉苦。下人们说话是放肆了些,可嫔妾……”
江心月听着眉头一挑,这周采女的胆子真是不小,她的意思是,下人说话有些放肆,然说得确实在理?她确实怀疑莜月殿私吞了她的赏赐么?江心月有些怒气,但想到方才冰绡教训那些内监时盛气凌人的模样,怕是周采女也因此心里有了疙瘩,遂忍怒不发,只平和地对她道:
“本宫知你心里不忿,可本宫这儿的赏赐也是寒碜的,能比你好到哪里去呢。”
周采女听闻愣了神,道:“娘娘您怎可能被敷衍?”她是个小小的采女,因龙驾回鸾时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宸妃记恨,被皇帝敷衍这还说得过去;然莲妃是正二品妃,又怀了龙嗣,即便与宸妃不和皇帝也不能薄待她啊。
江心月烦闷地道:“可不就是敷衍么。”她说完见周采女面有愧色,心里那些火气也去了大半,缓声道:“你心里委屈本宫知道。你是得罪了宸妃,本宫也是,故此才会被薄待。”
“娘娘说的是。”周采女一听“宸妃”,眸子里越发显出凌厉。顿了顿她却道:“此刻皇上仍在关雎宫,宸妃获封高位入宫,各宫均送去贺礼,不少嫔妃还亲自去关雎宫拜访,唉,一众曲意奉承之辈……”
江心月没有心思与她多话,只叫她回去,望她今后不要在启祥宫生事。
周采女走后,江心月她朝菊香抬手,道:“给本宫梳妆,再随意包一些给宸妃的贺礼,我们去关雎宫。”
“是。”菊香应了声,自吩咐宫人去库房挑些物件装好,又道:“冰绡那丫头,奴婢已罚她去宫门前跪着了。”
“宫门前是六棱石子路,别跪了。”江心月心软道:“她只是护主心切,性子又急躁所致。启祥宫管束严厉,不能不罚,你就罚她去为我煎几日的补药,磨一磨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