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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常安城,春意渐明。
阳光不复隆冬里的清寒,温煦有力起来。
纯白绵软的积雪静静地融化,露出褐色土地的原貌。
燕子的身影活跃在蓝天下,似是要剪下一缕春风来。
轻烟渗柳色,柳树梢头静悄悄地弥开了淡淡的新绿。
甄璇同母亲孔曼由着宫人引领,穿过长长的宫廊往椒房殿去。
太子前日正式在天子跟前求婚,天子已经御旨赐婚,婚期就定在年底,她们今日是来谢恩的。
既已进了宫,便没有不去椒房殿拜见的道理。
春风拂来,暖意满面。
一想到即将见到王皇后,甄璇心头不由涌起几分忐忑不安来。
往后,王皇后便是她的婆母,讨得她的欢心甚至比得到太子的宠爱还要重要。
虽说王皇后对她的印象应当还是不错,但婆母看儿媳总是带着几分挑剔的,谁知道王皇后会因为什么突然就对她生出不满来?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长辈们都喜欢温顺听话的。
这般想着,甄璇在进到椒房殿后格外注意礼仪言行,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王皇后虽然瞎了,但她身边的女官可没瞎。
甄璇如此谨慎着意地表现了好半日,终于见到几个女官眸子里都涌起了赞赏之色。
她心下松了口气,她知道她走后这些女官定会把她的表现细细说给王皇后听。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甄璇看了眼母亲孔曼。
孔曼会意,刚要开口告退,就有宫人进来回说郭圣通来了。
郭圣通?
甄璇楞了一下,郭圣通来做什么?室主还没有消气?
听说郭圣通被室主拿鞭子赶出承明宫后,甄璇真是又解恨又开心。
果如她所料,郭圣通哪有什么医术?
去了承明宫不就是出丑?
只可惜她最近忙于婚事,无暇参加常安城中贵女们的聚会,不然郭圣通的名声可就响亮了。
甄璇还听说室主有意叫王皇后下旨申斥郭圣通,不过估摸着王皇后觉得有些过了到底还是算了。
可,今天为什么又传召郭圣通呢?
依着甄璇看来,多半还是室主的气没消。
她心下愉悦,若不是想着郭圣通是自己举荐的,真快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
等等……
郭圣通能把室主气成这样,想必是连带着把王皇后都得罪了。
而郭圣通是她举荐的,王皇后和室主不会因此也对她有什么看法吧?
更重要的是,她为了让王皇后动心,把郭圣通的医术说得天花乱坠,这下可不就被戳穿了吗?
甄璇的手心瞬时间就冒出汗来,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里呢?
她深吸了口气,想着不如自己主动问起,再无意间把王自和教授郭圣通医术的事情提一提,想必王皇后心中也就有数了。
她抬起头,正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
母亲在冲她摇头。
甄璇心下叹气,母亲怎么就想不明白?
她主动说起,倒显得心中坦荡荡并无不可对人言。
“快叫进来……”甄璇犹豫的功夫,王皇后已经开口了。“正好,甄璇也在这……”
“殿下——”甄璇应了一声,鼓足了勇气一发狠便跪倒在地,“臣女向殿下请罪——”
王皇后楞了一下,摸索着望向甄璇说话的方向,笑着道:“这孩子,好端端地请什么罪呢?”
孔曼心下发紧,脸上忙堆出笑容嗔怪地道:“璇儿,殿下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甄璇不待她说完,便抢过话头来:“臣女心下急切,也没探问明白,就向殿下举荐了郭圣通。还请殿下和室主宽宥——”
“哦?”王皇后有了些了然,唇边的笑变得复杂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皇后闻声阖着双眼望过去,“这孩子到了——”
甄璇回眸,是郭圣通。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衣裙,徐徐走来,光影漫照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通透。
真是好似一朵清丽的芙蓉花。
“论品貌,国相女公子哪比得上我们表姑娘?”
甄璇耳边恍惚间又响起真定王宫中那些宫人们的议论,她心下又是愤懑又是不甘。
她自觉容貌上并不逊于郭圣通半分,不过是这肤色叫她占了劣势。
郭圣通见着甄璇也在这,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
但旋即她就了然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上前向王皇后行礼问好。
王皇后笑着叫起她,“快到孤身边坐下。”
甄璇讶然,王皇后对郭圣通怎么非但没有怒气,反倒如此亲热?
总不能是……
不!
不会的!
郭圣通若是如此厉害,怎么会被室主乱鞭打出承明宫?
甄璇眼前蓦然闪现出刚到真定时郭圣通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得防着无根火的那一幕,心下正怔仲忐忑间,就听王皇后笑盈盈地说话了。
“你治好了嬿儿,孤想好生赏赐你一番,却又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小女孩子喜欢什么,就把你叫进来问一问。”
郭圣通坐在下首,被王皇后拉着双手。
她声音轻柔,宛如一根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能治好室主,臣女心下便觉宽慰欣然。”
王皇后夸赞了句“好孩子”,却还是执意要赏郭圣通。
…………
一片笑语声中,甄璇却只觉得如坠冰窟,周身发寒。
她脸上虽还笑着,但那牵强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郭圣通怎么会真治好室主呢?
医术那么难,她就学了这么两年怎么就能强过以此为生的老御医们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琢磨郭圣通怎么治好室主的额,而是——
她方才说那一番话,会叫王皇后怎么想?
甄璇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软绵绵地只想瘫倒下去,却还得勉力支撑着跪坐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天是怎么出的椒房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
父亲好像来见了她,和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只是心存侥幸地想,会不会王皇后没有看穿她原本的用意?
这夜特别漫长,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还是没熬到天亮。
她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真定,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对她轻轻点头。
她温婉地笑着说:“之前我生了怪病,还是桐儿妹妹先瞧出来的呢。”
少年忽地变色,“那你怎还恩将仇报?想要害我表妹出丑?”
梦境至此哗地一声碎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