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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村紧急响起的集合号令让休整的残军心头警醒,纷纷披甲执锐走出营帐。
快速汇聚的甲卒不过八百余人,且全部带伤,那好胳膊好腿儿的两百来人早就被洒在四方,打探失踪将领的消息。
李钊最想带的其实是那两百来人,但此刻也没时间去等他们回来。
想当初受杨象升指派跟随徐子东,一万多人兵强马壮,到得今日却连零头都比不上。
一把屎一把尿扯出来的队伍说没就没,李钊心里的苦又有几人知晓?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就算侥幸拿下两处要地,一到御金还是被打出原形。我李钊真是猪油蒙心瞎了眼,竟然会想跟着你吃香喝辣。”
“徐子东,你要是死了还好,你要是不死,我看你怎么跟大将军和陛下交代。”
今日无风也无雨,太阳羞涩,躲在云层后面不肯露头,空气有些压抑。
宽阔地充作校场,临时搭建起一个简陋的半人高木台。
木台上,幽州将军李钊坐在最中间,如今徐子东不在,论资历这个位置的确该他坐。
不过其余人的座位却是让下面的甲卒有些搞不明白。
按照惯例,李钊左下第一人应该是官帽子与李钊相当,仅仅是资历上少一些的朱壁川。
但今天朱壁川却是没有坐在那个位置,反而坐在那个被徐子东戏称狗头军师的丑脸书生下首第二人,前面还隔着一个抱着奇怪兵器的年轻书生。
朱壁川往后还有麴义,再之后就没人了。
这些人都坐在李钊右边,反观左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心细如发的人早就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看出端倪,即便是神经最大条的甲卒也知道今日的事不会简单。
孤零零的李钊坦然面对这几人的孤立,他们要等着陪徐子东被问罪是他们的事,和我有屁大的关系。
唯一让李钊不舒服的是麴义,这个出身幽州军,走狗屎运爬上校尉官身的人竟敢公然忤逆他,真他娘的忘恩负义。
目光瞟过麴义一眼,些许唾沫带着李钊的轻蔑与不满溅上木台。
吐口水的声音虽然不大,离得不算太远的麴义却听得一清二楚,将要发作之际,朱壁川抬手拦住,冷冷看着李钊不发一言。
“咳……噗”
不甘的麴义重重的包起一口浓痰,面向李钊吐在木台上。
这个动作毫不隐晦,八百甲卒噤若寒蝉。
李钊豁然起身,麴义同样不甘示弱。
剑拔弩张之际,周武陵轻声道:“麴义,坐回去。”
先登校尉挑衅的瞪李钊一眼,乖乖落座。
“李将军,大事为重。”张盼当起和事佬道。
“哼。”李钊冷冷的瞪回一眼,离开自己的位置,来到木台正中。
木台下,一众伤兵尽收眼底。
被麴义弄得心情不好的李钊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诸位,徐子东不令自动,贪功冒进,以至于御金大败,损兵折将。”
“而今徐子东不知身在何处,就是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是以我……”
话还没说开,底下便有人高声提醒道:“李将军不可直呼徐将军名讳,此乃大忌。可是要……”
腰间一痛,说话之人不解的看着身旁一人道:“二哥,你干嘛?”
被看之人恨铁不成钢的压低声音道:“你快闭嘴,看不出来今天有大事,这有你说话的份?”
四下一望,见袍泽都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急忙一缩脖子,不敢去看神色古怪的李钊。
木台上,李钊神情不太自然:“这位兄弟说的不错,军中重礼节,徐子东若还是将军,今日我李钊少不得要吃一顿鞭子。”
“不过,这位小兄弟一定不知道不令自动,贪功冒进是什么样的大罪。若是知道,你也不会有刚才的话。”
“谁能帮我给这位小兄弟解释解释,不令自动,按例当如何?”
“回将军话,不令自动与战场抗命同罪,按例当斩。”
李钊笑道:“说的不错,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我的名字了,李将军,你就没点记性?回话之人心中腹诽,嘴上却是欢喜的答道:“回将军话,小子是虎豹骑末等骑卒杨猛。”
“好,杨猛,好名字,你很不错。”
不要钱的夸赞自李钊口中飞出,接着绕开这个插曲继续道:“诸位,不管徐子东是死是活,等着他的都是军规。”
“既然徐子东难逃一死,我李钊可没有陪他上路的打算。诸位也知我出身幽州,曾跟着杨大将军南征北战。徐子东大势已去,诸位若想有好的前程,何不同我一起另谋出路.”
话音一落,安静的校场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木台上,周武陵冷漠的看着下面:“张圣人,你说有多少人会走?”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盼老神在在道:“该走的都会走。御金大败,除开少部分人,谁还愿意相信老板有翻身的本事。”
“少说屁话,有多少人该走?”
“这里满打满算不到一千人,走一半走大半有区别?东山再起又不能全指这些人,只要能留下一百人做骨架便够了。走多走少都别放心上,等老板回来,再加上有你周武陵在,再拉起一支人马又有何难?”
“少拍马屁。”周武陵嘴上生气,心中却觉有理,暗暗放下心,不再想着李钊会带走多少人。
下面的私语渐渐变大,到最后竟然发生剧烈的争吵。
“老刘,李将军说的不错,我等本就是从大将军哪里走出来的人,现在回去没啥不好。”
“你是幽州人,老子是冀州人,能是一样?”
又一人插话道:“什么幽州,冀州,徐将军说过咱们是徐家军的人……”
老刘小声道:“一边去,没听李将军说徐子东……将军难逃一死,以后还有徐家军?”估摸着是觉得喊徐子东不合适,亡羊补牢的加上将军二字。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徐将军在的时候对你们不好?”
最先开口一人道:“好有屁用?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对人好,死人对你再好顶个鸟用。”
……
……
八百人各抒己见,校场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吵闹声虽然混乱,李钊却能听到倾向于自己的声音,这一点他十分满意,只见他双手下压:“肃静”
令行禁止,声音凭空消失,回复落针可闻的安静。
“想必各位心中自有决断,我李钊不会强人所难,跟我走的站到我左手边,不走的站到右手边。半柱香之后,你站在哪边,就代表你的决断。”
眼含深意的看过麴义一眼,李钊提醒道:“事关生死,诸位可要想好,莫要站错队,跟错人。”
“现在,选好你的位置,快去站好。”
随着李钊一声令下,八百余甲卒大半做出决断。
周武陵还是有些紧张,死死看着下面甲卒的动静。
左边汇聚的甲卒越来越多,反观右手边,仅仅只有不到一百人,这其中还有几十个自徐家庄出来便跟着徐子东的人。
半柱香之后,周武陵失望的看着右边那不足两百人的队伍。
五十个徐家庄老人,八十几个通州活下来的骑军甲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左边站着五百多人里,除开幽州,冀州的人马,也有原骑军的甲卒,甚至还有十来个徐家庄出身的人。
还有一百余人站在中间,不知所措。
张盼安慰的拍拍周武陵道:“不错了,比我预计的还多一些。”
周武陵狠狠盯着左边那徐家庄走出来的人:“这帮养不熟的白眼狼。”
木台正中,李钊不满的盯着中间那一百来人道:“你们干什么?站在原地视为不走,你们还要跟徐子东?”
说话间,又有几十人走到左边。
“杨猛,走,我们过去那边。”一个甲卒拉上杨猛的胳膊,想把他带向左边。
犹豫的杨猛看了李钊一眼,轻轻推开袍泽的手,向着右边走去。
袍泽大急:“杨猛,你昏头了?走这边。”
杨猛坚定的走向右边:“山哥,人各有志,我选这边。徐将军才问我一次就记住我名字,李将军问三次都记不住,跟着这样的人,能有多大的前途?”
声音没有压低,校场内都听得见。
麴义大笑起身道:“说得好,通州一战老子的军功就能坐上校尉,他李钊却要让心腹上位,这种人能有多大本事?”反正已经撕破脸皮,麴义也不怕将李钊往死里得罪:“杨猛,先登营自我之下全部死绝,老子现在缺个副尉,你干不干?”
这种摆明军马要保他的行径让杨猛心头一暖:“遵命。”
被人当面打脸,李钊胸中炸裂,指着麴义的鼻子骂道:“你少在这里蹬鼻子上脸。”
愤恨看向刚才还夸赞过的杨猛,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问过他的名字:“给我拿下他。”
统领幽州军数年,李钊余威仍在。再有二三心腹带头,瞬间便有五六人向杨猛走来。
见势不对,麴义直接跳下高台,用没有受伤的手拔出刀,将杨猛护在身后。
周武陵愤然起身道:“李钊,你要分兵便分兵,人家不愿跟你走,你要用强不成?”
大势在手,李钊再也无所畏惧:“周武陵,平日敬你不假,但今日这人诬蔑于我,如何都不能轻饶。”
“先登营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麴义毫不退让。
手下有人底气足,李钊嘲讽道:“先登营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先登营,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就要强出头。刚好你顶撞我的事还没有解决,在这里一并算清,免得日后变成糊涂账。”
“要算就算,别磨嘴皮子。”麴义挥刀指向李钊。
“拿下他们。”李钊冲着左边的几百人一挥手,命令道。
将军校尉拔刀相向,下面的人却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武陵气急:“李钊,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以后天各一方,谁也不打扰谁。”
“账算清楚,我立马就走,不用你催。”接着李钊又冲左边的人发火道:“你们还不动手?不想跟我走是不是?”
火气滔天,下面的人摄于威势,只能拔出刀,慢慢向着麴义围过来。
朱壁川再也忍不住,瘸着腿小跑上前喝道:“谁敢动我的人?”
右边原属于骑军的几十人响应老上级的话,纷纷抽刀。
徐家庄的几十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得同声出气。
转眼之间,一场分兵闹剧便要化为兄弟大战。
李钊没有想到朱壁川敢来硬的,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麴义,顺手再教训教训,并没有真的想怎么着。在他看来,自己手底下有大部分人,识时务的怎么都该暂避锋芒。
往日与朱壁川也有过接触,不觉得这个书生将军有这么硬气。不说逆来顺受,但大多会息事宁人。
怎么几月不见,就像变了一个人。
目下骑虎难下,退一步,面子过不去,进一步,真要打起来,李钊也不愿意看到。
左右为难之际,冲着心腹使一个眼色。
心腹立马会意,心知找朱壁川没用,同是四品官身肯定不会低头,矛盾的集合点又在麴义身上,便小跑到麴义身旁附耳低言道:“麴兄弟,给李将军认个错,一会儿真打起来,你铁定吃亏。别为这点小事让弟兄们流血,不值当。给李将军一个台阶,这事就这么算了。”
直来直去的麴义不爽的推开那人:“他怎么不给我一个台阶?”
声音一点也不小,令的李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娘的,给脸不要脸。
“给我拿下他。”
麴义讽刺道:“就会一句给我拿下他,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李钊假装没听见,催促道:“快点。”
左边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移步向前,右边的人同仇敌忾,快步来到麴义身后。
前几日还同军而战,今早还同锅造饭的人,此刻竟不得不刀兵相见。
周武陵心急如焚,张盼也不敢再闭目眼神,齐齐走到李钊面前,质问道:“李将军,你真要如此?”
李钊漠然道:“他们逼我的。”
烧火棍铿锵上膛,张盼瞄准李钊:“你也在逼我。”
御金关外那一声鞭炮炸裂的脆响之后,西梁一品康正都被暂时逼退,那一幕李钊亲眼所见,半点不敢小瞧张盼。
“鱼死网破,还是好聚好散,李将军可要想好。”周武陵恰到好处的提醒道。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来到徐子东麾下一直倍感屈辱的李钊这一次不打算再退让。
夺权可以忍,调动可以忍,因为徐子东官大。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下面人顶撞,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那就鱼死网破吧!”
李钊一屁股坐在木台上喝道:“动手。”
命令一下,甲卒没法再停滞,只得咬牙挥刀,向着袍泽挥下。
震怒的张盼食指按上扳机,缓慢向后按下。
作者山蚯说:山蚯在部队待过五年,新兵的时候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被教导员问过三次名字,记忆犹新。每一次都是,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几连几班。我也回答过三次,估计他一次都没记住过。一直到四年后参加演讲比赛,别人说的都是强军强国什么,我说了一个关于胡琏的“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几分钟演讲之后和他争论了将近半个小事,要不是其他人不耐烦,估计还能争半个小时。即便是这样,估计他还是对我没什么印象。写这个发泄一下,至于想说什么,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