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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路漫长,枯燥且无味。
距离通州还有三日路程,徐子东已经可以离开担架上马。
马背上的颠簸远没有担架来的舒服,但徐子东喜欢,喜欢手握缰绳,策马挥鞭的快意。
可供六马同奔的大道上,两万人马排作四路,紧靠着大路右侧行进。
这是张盼提出来的规矩,以后只要是徐子东麾下的军马行军,就只能靠右行进,空出左边的路,留给对向而来的人使用。
一开始徐子东对于这种规矩不置可否,走路走哪边都要立个规矩,这算哪门子道理?天底下的路想怎么走不都是看心情?哪有人走路都得靠右边的?
但张盼一再坚持,甚至以不讲故事来要挟他。
一想到三国水浒西游封神这些精彩的故事要被张盼埋在肚子里,徐子东就十分不忍,只能答应这无理的要求。
只是渐渐的,徐子东发现这条规矩的好处。
命令下达之后,甲卒大多不以为意,行军之时我行我素,根本就没把这规矩当一回事,想走右边就走右边,想走左边就走左边。
这其中骑军的人倒是不多,更多的是李钊的幽州甲卒。
单凭这一点,徐子东也算看出来,幽州的人马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要不然也不会公然不把徐子东的命令放在眼中。
上命不行,那还了得?
直到这时,徐子东才明白张盼推行这条规矩的目的。
不动声色之间,就试探出幽州甲卒和李钊的态度,周武陵直接对张盼竖起一根大拇指。
规矩立下,违者必罚。
徐子东倒也没有直接拿幽州的兵马开刀,反而在骑军之中挑出几个没眼力劲的卒子,当着李钊和幽州甲卒的面重打十鞭子。
牛皮抽打出的血痕让骑军人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走右边。
而那次之后,幽州的兵马也收敛不少,偶有几个违规的人,也不用徐子东亲自上刑,幽州将军李钊便自行解决,事后也都会与徐子东知会一声。
三五日之后,两万人都老老实实的靠右行进。
大道之上,徐子东一马在中,周武陵和张盼分立两侧,扛着大纛的杜从文跟在徐子东马屁股后面。
望着大道上一眼看不到头,目力所及之处又都规规矩矩走在右边的甲卒,徐子东偏头对着张盼道:“目前看来,李钊倒是还算懂事,最少面子上没和我过不去,就是不知道心理面是否真的服气。
出来日久,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心里都堵得慌。要是能练出个陆地神仙,也不至于来遭这份罪,脑袋不稳当不说,还有七七八八的弯弯门道要学,想想都累。”
张盼把屁话一般的抱怨晾在一边,理都不想理。
对于这般不给面子的行为,徐子东很是能忍,急忙赔笑道:“张大圣人,以后你说啥咱就听啥,你说往右走,咱就绝对不往左边。你说上山,咱绝对不下海。”
“呵!这下不觉得老子瞎定规矩了?这下不吹鼻子瞪眼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老板,你不是能耐?你倒是自己去问问李钊服气不服气啊?”胸中一口怨气出尽,张盼得势不饶人,不留情面的数落。
丑脸书生肆无忌惮的笑出声,又想起几日前二人的争吵,更觉好笑。
犹记得当时张盼提出走右边的时候,徐子东那不明所以的表情。
犹记得当时徐子东高喊着“大路在脚下,左右我高兴。”的嚣张气焰。
犹记得嚣张的徐子东在张盼扬言再也不说故事之后立马偃旗息鼓,捏着鼻子推行靠右行的瞎规矩。
真是没什么骨气。
恼羞成怒的徐子东一回头,怒骂道:“你笑个屁,当时也没见你赞成。”
遭受无妄之灾的周武陵索性看向远方。
怒骂之后,徐子东急忙换上一副掐媚的嘴脸,讨好道:“张家圣人,自家兄弟没有隔夜的仇。等到通州之后,咱自掏腰包,请你喝最好的酒,逛最好的窑子,你看如何?”
张盼很是赞同的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张盼小声道:“骑军与幽州军马合在一处,名义上归你节制,但底子里还是各成一家。李钊若是真心服你,也不会自己动手,而是应该将违反规矩的人交给你处置。这样看来,幽州将军对于你没面上那般服气,最少心底里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徐子东仔细一想,也压低声音道:“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些天下来,除开公事公办的打招呼,私底下他也没来找我说过什么。好歹我也是总领两万人马的主将,不说歪门邪道的孝敬,吹一次牛,交一次心总该要有的。可他李钊连个屁都不放,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找他?”
丑脸书生插嘴道:“亲自找也无妨,张盼不说过一个三顾茅庐的故事,礼贤下士历来都不少。怕只怕就算你亲自去,人家也不一定给面子。到时候撕开脸皮,弄不好就是大将军和胡三归那般局面,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
左右都觉有理,徐子东气愤道:“难不成就干等着?军心不聚,去到御金之后相互防着一手,那不与独孤一方和西蜀两家一样。眼看着肥肉在前,却生怕别人吃得多自己吃得少,到最后谁也吃不着。”
周武陵双手一摊道:“那能怎么办?怪只怪你太年轻,资历太浅。别人都是循序渐进,你倒好,一上来立下的功劳比别人十多年的军功还高,才半年不到就骑到别人头上,任谁都会有些怨气。”
徐子东不解道:“拿命换回来的东西,又不是天上掉的,凭啥有怨气?”
十八从军,二十三才来到这陌生世界的张盼对于军中的那些门道还算清楚,回想起往日的世界,只觉按资历循序渐进都还算好的,能不走后门,靠送钱送礼送女人上位就算不错了。
抛开往日的回忆,张盼开解道:“不打仗的时候论资排辈,打起仗来就凭本事说话,别人怎么怨气都是别人的事,咱管不着,揪着这些也没有意义。”
徐子东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张盼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犯得着怄气?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李钊服气,就算不服他也翻不起波浪。”
徐子东一喜,迫切道:“说来听听。”
计策在手的张盼坐地起价道:“那你得请我逛两次窑子。”
心急的徐子东豪气道:“你倒是先说说是什么办法,要真有用,别说两次,三次都行。”
“那就三次。”张盼胸有成竹道。
“周武陵也说过,李钊为人低调,做事中规中矩,这样的人只要留他一条活路,就不会跟人鱼死网破。”张盼低声道:“既然这样,只要我们弱化李钊在幽州军中的影响,又不把他逼得太狠,那就可以慢慢将幽州军融入我们之中。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李钊手下有个叫麴义的,你们可知道麴义是谁?”
周武陵埋头苦思,半晌没想起在哪里听过麴义的名字,倒是徐子东率先想到:“你是说先登死士?”
张盼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徐子东面露不喜道:“让你想办法,你说故事里的人干嘛?”
张盼不悦道:“你听着就是。”
徐子东急忙闭嘴,张盼继续道:“大齐军中建制极为混乱,这一点你们也知道。谭植三百人是宣节校尉,你带着六百人也是宣节校尉。杨象升是大将军领着钩镰军三万人,谭山岳是镇东将军也领着将近三万人。幽州将军李钊才一万多人,云州将军羊沽却有将近两万人,人数混乱不说,连番号都很随意,幽州来的叫幽州军,云州来的叫云州军。本来这也没什么,可这一万多幽州军总得细化才是。遍观天下,也只有南楚的稍微合理。”
周武陵皱眉道:“你是想改革军制?”
张盼不置可否,接着道:“如果我们将这两万人分做六营,将原本的建制统统打散。骑军分作两营,一个叫铁浮屠,一个叫虎豹骑,再把两营人数各限制在三千人,交给陆道圣和闫振山分别掌管。以后不管领军之人怎么换,营名都不改,就如同杨象升的钩镰军一样,你说会有什么效果?”
徐子东答道:“你是想把钩镰军那一套搬过来,让甲卒都有归属感?”
张盼轻轻点头。
“可这和弱化李钊在幽州军的影响有什么关系?”徐子东疑惑道。
张盼老神在在道:“你别急啊!不只是骑军要分营,我还说过这两万人都要分。而且不只要分营,营以下也要分。五人为伍,十人为队,十队为行,十行为旌,三旌为营,三营为军……”
周武陵被张盼的想法震惊,打断道:“你哪里是在改军制,你连官制都在改。”
张盼不屑道:“破成旧习,改之何妨?”
周武陵摇头道:“事情没你想的那般简单,这样做没有姜浩言点头,那就不合规矩,到时候被人弹劾,很可能是杀头之罪。而且,你这样一改,军中那些大权在握的将军还不得恨你入骨,就是杨象升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张盼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改他杨象升的钩镰军,要他站什么队,我要改的是眼前的两万人。”
周武陵低吼道:“你改两万人,没姜浩言点头,你改得了?姜浩言倒是不会反对你这样做,甚至还会大力支持。可这样做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要让东齐所有的军马都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张盼漠然低头,他知道周武陵说的没错。
徐子东不明所以,想不通其中道理,疑惑道:“怎么回事?”
周武陵叹道:“他想把大部分实权在握的将军往死里得罪。”
徐子东还是不明白,好奇的看着周武陵。
丑脸书生解释道:“幽州姓杨,冀州姓胡,青州姓左,徐州姓陶。不止李钊的幽州军叫幽州军,包括钩镰军,云州军等等在内,都可以称为幽州军,都是他杨象升的家底。就是你徐子东领着的两万人,烙上的也是杨象升的记号。若是按照他的改法,军以上肯定还有其他编制,可再多的编制,只要基础定下,就会限制住人数。人数一被限制,谁都没办法拥兵自重。到时候那些雄踞一方的大员会甘心?且不说别人,就是杨象升会甘心?他幽州军两倍于徐州军,却在改制之后和陶家平起平坐,他会认?”
徐子东依旧没弄懂,张盼却道:“若是让杨象升总领天下兵马,你觉得他还会反对?”
“你……”周武陵瞳孔放大,竟是无言以对。
张盼趁热打铁道:“军以上不再设编制,各州各道有多少人就给多少军的名额,四品将军统领一军,三品将军统领三军,二品将军统领六军,一品大将军总领全军。周武陵,你觉得还会有人反对?”
周武陵眉头一松,道:“这样的话阻力会少许多,可朝中会平白无故多出许多将军。如今大齐的四品武将不过三十余人,若是换做你的设想,岂不是那多出十来人。而那实权征字头的将军莫不是要被抹去,或者换成一种名誉头衔?”
张盼回道:“那有怎样?多出来的四品将军大齐又不是养不起,四征将军变成荣誉称号又有何不妥?你若是还想说三品将军不够,那四平之外再加四安,四定总该够了。”
周武陵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愤愤道:“你果然要改官职。”
直到此刻,徐子东才慢慢想明白二人在争什么,虽然还有不甚理解的地方,却总好过最开始的摸不着头脑。
制止还要争辩的张盼,徐子东轻声道:“我不怕得罪人,天塌下来有姜浩言顶着。到时候他姜浩言要是敢卖我,我就去找爷爷主持公道便是。我只关心你所谓的改制到底怎样才能弱化李钊的影响,让我掌控这两万人。”
周武陵还待要劝,却被徐子东的眼神止住,只得耸耸肩,静静等着张盼解释。
张盼郑重道:“改骑军为两营现在就可以做,但要改幽州军却要等到姜浩言同意才行。只要姜浩言同意,我们就把吃下来的冀州军和幽州军混在一起,再从骑军中抽出一千人加入其中。
适才我提到过麴义,既然他叫麴义,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再送他一个先登营,这一营全都是幽州人马。
然后将骑军一千人和幽州军两千人混为一营,其他的幽州军和冀州军打散分为两营。
骑军抽调的一千人从幽州军中要一千人补齐。幽州军还剩下的两千人跟李钊要过来编为独立营,只当是你的亲卫营。”
徐子东低头沉思,半晌才道:“这样的确能削弱李钊的影响,问题是他李钊会同意?”
张盼嬉笑道:“同不同意可容不得他,只要姜浩言同意就行,到时候圣旨一到,李钊总不敢抗命不遵。再说我们也没把他往死里逼,只要他接受改编,以后两军之一的主将必定是他,手下人马虽然少去一些,到底四品的帽子没变。”
笑意一冷,嬉笑化作冷笑:“若他李钊真的看不清局势,你随便找个由头除去他就是,胡镇西的头你都敢要,一个四品的脑袋你还不敢取?”
手抚着下巴,徐子东连连点头,调笑道:“胡镇西可不是我杀的,是他周武陵动的手。”
沉默的周武陵勃然大怒,吼道:“徐子东,你他娘的过河拆桥?”
声音极大,惹来前后甲卒注目。
徐子东尴尬的冲着甲卒解释道:“我不想带周军师逛窑子,这读书人生气了!”
注目甲卒瞬间释然,颇有深意的看了周武陵一眼。丑成这副样子,哪家姑娘敢接他这样的客,也难怪将军不带他。
连续吃亏的周武陵马鞭一抽,不再与二人同行。
目送着周武陵远去,徐子东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先给老姜写封奏折,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张盼坚定道:“回头写奏折的时候写的详细些,这种收拢军权的改制,只要他姜浩言有点脑子,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对,这奏折……“
刚说起奏折,徐子东突然发现一件了不得事,惊叫道:“不好。”
看到徐子东一惊一乍,张盼奇怪道:“咋了?”
徐子东小心翼翼道:“你会写奏折么?”
只会写简体字的张盼终于明白徐子东为何一惊一乍,干脆道:“不认字儿!”
脸色一苦,徐子东担忧道:“武陵没生气吧!”
张盼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