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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道的援军离通州并不远,若是全速赶路,一日之内便可到达。
生死不过一线的萧远山逃出生天之后并不想放弃通州逃命,反而希望能在今夜守住通州,等待援军。
天空中的战斗并未吸引萧远山太多的注意力,南北双门的战斗萧远山也不是太过担心,他唯一害怕的就是缺口处和东门的钩镰军。
若是缺口守不住,让钩镰军攻进城,那通州就真的完了。
到目前为止,萧有为的表现让萧远山老怀大慰,感叹自己生儿子还算厉害,没有生出个将门犬子。
此刻,萧远山正在缺口上方督战,时不时会有箭雨来袭,大盾兵跟在萧远山身旁寸步不离,蝉翼刀康正同样不离左右。这样的情况下,萧远山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缺口出悍不畏死的钩镰军和云梯上的东齐步卒让萧远山始终无法安心。
军心动乱,民夫只求保命,大部分紧急征调而来的百姓都是弓着身子猫在城墙内侧不敢露头,更遑论搬石头杀敌。即便是督战队连续杀死不少躲命的人,依旧不能迫使这些人拿出血性与东齐一战。
到底不是真正的军人,没有为国卖命的觉悟。
苦涩的看着这些哭泣的百姓,萧远山心有愧疚,却是没有下令让这些人离去,而是用还算完好的一只手扛起一根檑木狠狠的砸向缺口处想要冲进来的钩镰军。
檑木滚石不断砸落后,缺口基本被堵上,却又给了东齐兵马不用云梯就能爬上城墙的捷径。
乱七八糟的滚石,木头和尸体堆积起来形成一个斜坡,宽有六丈有余,就是战马也能顺着斜坡爬上城,这也给了徐子东攻城的机会。
东齐的骑军奔到城下之后本是打算下马与钩镰军一道爬云梯上城。接过唐永武指挥权的徐子东在观察地形之后决定直接带骑兵从斜坡冲城。
这样迅捷的判断力让杨林很是讶异,在短暂的思考与劝阻之后,杨林同意让徐子东来攻打缺口,自己则带人往东门汇聚,争取尽早拿下城门。
骑军攻城,这种战斗杨林也是第一次见,是福是祸他也不知道,唯一能预测的是,不管徐子东能不能拿下缺口,等到事后清算的时候,徐子东决计讨不到好。
潮水般进攻的钩镰军撤下之后,萧远山微微松了一口气,以为东齐要放弃进攻。立在钩镰军旁边的骑军萧远山根本就不在意,就是用屁股想也不会用骑军攻城,除非杨象升傻。
萧远山猜的倒是没错,杨象升当然不会用骑军攻城,就是唐永武也不会,可指挥这支骑军的既不是唐永武也不是杨象升,而是初上战场的徐子东。
一辈子只读过高祖徐定山写下的《半身戎马记》这半本兵书的徐子东算不得正常将军,可能行军布阵都还搞不清楚,更何况是算本钱这种大事。
他哪里知道一个骑军培养的不易,他只知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康正杀唐永武,那就是死仇,什么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对于徐子东来说都是屁话,他想做的就是报仇。
等到最后一个钩镰军退下,徐子东大手一挥,让骑军列好阵形,本打算自己一马当先突上城墙,却被杜从文按住,让屈狐仝先行冲城。
艺高人胆大的屈狐仝也不畏惧,提起刀领着人就往斜坡冲去。
骑军标配皆是一枪一刀,唯有屈狐仝杜从文不配枪只带刀,带的还都不是军中佩刀。
即便如此,大齐军方也无人敢说什么,霸刀门正副门主从军,实打实的二品高手,谁敢妄加议论。
就在萧远山长舒一口气准备去东门督战的时候,骑军独有的进攻号角声让他心头一震,接着便看到东齐骑兵向着缺口处冲击。
“杨象升疯了不成?”萧远山一把推开身旁的大盾兵,一步越到城墙边缘,呆若木鸡的看着冲城的东齐骑兵喃喃自语。
好在这股子呆劲没有持续多久,反应过来的萧远山喜上眉梢,喝道:“东齐连骑兵都拿来攻城,一定是后继无力或者是有异变发生。杨象升越急我们就越要守住通州,洛阳道的援军就在路上,守住今晚,杨象升就难有作为。”
这一次萧远山却是猜错了,骑军攻城不过是徐子东的个人行为,东齐既没有后继无力,也没有异变发生。
比起徒步奔跑战马的全力冲锋要快上不少,顷刻间,屈狐仝已经跑到斜坡边缘,正要顺着斜坡往上。
檑木滚石掐准时机砸下,城墙上的弓箭兵恰到好处的撒下一轮箭雨。
反应敏捷的屈狐仝飞身而起,手中长刀不断挥舞,格挡杂乱的箭雨,未伤分毫。坐下大马却是没这般本事,被滚石砸成肉酱,成为斜坡越来越宽的材料。
没有第一批次冲城的徐子东见到这一幕,急忙下令还射,同时让人去找杨林,让他分出一辆与城墙同高的楼车来压制西梁城头的守军。
落地之后的屈狐仝继续向城墙上逼近,吸引住大部分西梁守军的眼球,给后续冲上斜坡的骑兵制造冲上城墙的机会。
铺天盖地的箭雨和接连不断的滚石也不是吃素的,这样的战场,二品高手和普通士卒的区别顶多就是动作更快,但再快的动作也架不住敌人数量上的优势。
在避开砸到身前的第四根檑木之后,屈狐仝的左肩被箭矢射中,殷红的血液顺着差点穿透肩膀的箭流出。屈狐仝一个纵身跳离缺口,落地之后向前一个翻滚,数支羽箭眨眼便射在屈狐仝落地的地方,若是慢上一点,定会被这些羽箭射个正着。
身手不凡的屈狐仝都被逼得后退,更何况那些普通骑卒,冲阵的骑兵在留下上百具尸体之后不得不暂时后撤。
看着后撤的骑兵萧远山开心不已,这样的交换萧远山乐意接受,以石头和木头换最值钱的骑兵,怎么算都是赚。
只是这种开心并未持续多久,杜从文又带着第二波人发起冲锋。
这一次同样没能有什么建树,蚊子的运气比小不二刀稍好,直到后撤都没有受伤。
还没等杜从文完全撤回,第三波冲阵又至。
不久之前才对徐子东服气的陆道圣眼见着骑兵一个又一个的上去送死,心中极是不忍,神色焦急的朝向徐子东祈求道:“徐将军,攻城到底不是我骑军的事,这般耗下去,咱们这点人怕是没爬上城就打光了。请将军下令撤退,让钩镰军来破城。”
紧盯着战场的徐子东面无表情道:“西梁的檑木滚石羽箭用不完?已经拼掉这么多兄弟,现在要是放弃,让那帮西梁人有时间喘气去捡羽箭去准备滚石,那前面的兄弟不就白死了?”
陆道圣也知道这个道理,咬咬牙回道:“将军,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耗命是步军的事,咱是骑军,不该在这里耗,不值当。”
徐子东一挥手,让又一波骑兵上去攻城,盯着陆道圣的双眼,微怒道:“步军的命就不值钱?步军就不是爹生娘养的?步军死得骑军就死不得?还有这个道理?
陆道圣,你要是怕死就给老子滚,你要是不怕死就准备准备带着人上,老子要拿下通州为唐将军报仇,你要是给老子整幺蛾子,老子就先砍你。”
一听到唐永武的名字,陆道圣瞬间没了脾气,望着退下来的袍泽,一把抽出刀,轻声道:“徐将军,陆道圣不是怕死,是怕骑军死的不值,谁不想给唐将军报仇?可若是为唐将军报仇要白白损失弟兄的性命,这样的方式唐将军在天之灵也会不喜。徐将军,陆道圣先走一步,还望将军念在唐将军的份上给骑军留点家底。”
冷漠的徐子东点点头,半句不言,等到陆道圣带人冲出去之后才吼道:“楼车呢?老子让你们要的楼车怎么还没来?”
火速返回的骑卒回道:“徐将军,东门那边有进展,已经有兄弟攀上外城,杨将军说这等时刻没法支援我们,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知晓轻重的徐子东没再坚持要楼车,转而望向身后的骑军高声道:“兄弟们,钩镰军爬上城,我们也不能慢,如今萧远山肯定焦头烂额,我们现在要是后撤,东门那边的压力就会倍增。实话告诉你们,大将军下过命令让我们撤退,老子是抗命而行,往后有什么问题老子一人担着,要是有怕死的不想给唐将军报仇的,现在就可以滚。”
骑军突然听到抗命微微有些骚动,但这骚动却是没有持续太久。
“唐将军于我有恩,唐将军死的不值,管他抗命不抗命,老子都要为唐将军报仇,大将军要是砍徐将军的脑袋,我闫振山愿同徐将军一道上路。”
“对,唐将军大仇不报,我等誓死不回。”
“没错,此仇不报,我骑军颜面何在。”
…………
唐永武在骑军的影响力让徐子东有些惊讶,但一想到唐永武伸手拉住自己的情景,徐子东立马释然。这些人的反应让徐子东颇为感动,但他却不知道,他抗命也要为唐永武报仇的行为同样让这些直来直去的汉子感动。
沙场袍泽情到深处不过同生共死四字,徐子东冒着杀头危险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四个字。
仅此一事,徐子东在骑军心中的地位抬高不少,即使没有达到唐永武的高度,也不会再有人对他接过骑军指挥权有任何不满。
眼中含泪的徐子东提起长枪喝道:“既然诸位都愿意为唐将军报仇,那就请诸位随我赴死。”
“愿随徐将军。”闫振山举枪高喝,望向徐子东的眼神满是激动,早已忘却当初都不愿拿正眼看待这个辽东来的野路子。
随着闫振山的高喝,东齐骑军齐声喝道:“愿随徐将军。”
厮杀的战场,漫天的杀声没能压住这喝声,吊在骑军身后的谢燮看不到徐子东,却能听到骑军的喊声,她能从那声音中听到骑卒的敬意。
她不知道徐子东和这些人有什么故事,但她知道,这才是她男人该有的状态,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先行一步的陆道圣并未能冲上城头,好在也没有丢去性命,战马被滚石砸中头,当场毙命,运气逆天的陆道圣却是没被砸到,跳下马之后顺着斜坡滚到侧面,躲在城墙和斜坡形成的夹角处不敢露头。
陆道圣始终觉得不该这般攻城,这不利于骑兵发挥长处,反而是以短板和西梁对拼,完全就是瞎打。但他却没有违抗徐子东的命令,一来是不敢,惹不起徐子东也打不过屈狐仝和杜从文,二来是他也想为唐永武报仇。
随着陆道圣冲击的骑军大部分交代在这斜坡上,当斜坡上不再有檑木滚石砸下的声音,当他听不到骑兵冲上斜坡的喊杀声的时候,他以为徐子东已经醒悟,没有在这里耗下去。
“终于放弃了,要是早一点放弃,就不会死这么多人,老陆我也不会交代在这。这徐子东除开一腔热血就是个啥也不懂的主,唐将军,你咋就死了呢?”背靠着城墙,陆道圣碎碎念。
“算了,谁都得死,唐将军走慢些,老陆随后就到。”吐出一口浓痰,陆道圣站起身低声道:“死在这角落里免不得被人怀疑,老陆还是死的壮烈些才好。一个人攻城够壮烈吧?”
陆道圣对着空气发问,接着又自己答道:“那是当然!”
就在陆道圣想要离开角落的时候,杀声再次响起。
马蹄声敲击地面,有力的节奏让陆道圣熟悉不已,握着手中刀,陆道圣骂道:“这个傻子将军,到底要送多少兄弟去死?你自己怎么不先死?”
像是在回应陆道圣的暗骂,洪亮的喝声急速传来:“辽东徐子东在此,上前领死。”
躲在角落的陆道圣豁然起身,颤抖着骂道:“真的是个傻子将军。”
正如徐子东所猜测的那样,因为钩镰军爬上东门的城墙,萧远山不得不分出人手去东门帮忙,缺口这边的人抽走将近三分之一。
抽走的人没有浪费,几番争夺之后终于将钩镰军爬上城墙的几十人全部砍到,顺势推到架在城墙上的云梯,减缓钩镰军进攻的步伐。
东门警报解除,可萧远山所在的缺口却是迎来最严峻的挑战。
徐子东提枪在前,杜从文在左,负伤的屈狐仝在右,后面跟着闫振山朱壁川等人,再往后数千骑军紧跟着主将向着斜坡攻来。
萧远山看着攻来的骑兵高声下命:“放箭。”
指挥弓箭兵的校尉哭丧道:“将军,没箭啦。”
一直盯着战场的萧远山一脸怒色的转过头:“你说什么?”
校尉吓得跪在地上,绝望道:“将军,没箭啦,檑木滚石火油都没啦。将军,通州守不住了,我们撤吧!”
萧远山一拳砸在城墙上,拳头上全是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阵亡将士的:“人还在,通州就在,你手中没刀?刀不能杀敌?再敢乱我军心,定斩不饶。”
“拔刀,迎敌。”
绝望的校尉站起身,缓慢的拔出腰间佩刀,脸上全是哀色。
绝尘而来的徐子东当先冲上斜坡,顺着斜坡向上,石头木头尸体堆积起来的斜坡比城墙要矮上几尺,急速而来的徐子东纵马一跃,第一个登上城头。
西梁兵卒的长枪自正面袭来,徐子东一杆长枪一扫,反手刺中一名甲卒,接着拔出长枪连续突刺,枪枪要人命。
二品高手杀进普通士卒之中,犹如虎入羊群,无人能接他一枪。
接连刺死五六人,徐子东身前空出一片,西梁甲卒被徐子东的威势震慑,缓慢后退。
杜从文与屈狐仝跟着越上城墙,与徐子东一起骑着马在城墙上奔走追杀,更多的骑兵涌上城头,西梁甲卒无心恋战,向后移动。
“萧远山,你给我滚出来,康正,你做什么缩头乌龟。”杀红眼的徐子东一边叫喊,一边寻找着萧远山与康正,好似忘记康正是能和独孤一方叫板的一品高手一般。
“徐将军,萧远山在那里。”眼尖的东齐骑兵发现被甲卒护在中间的萧远山,急忙向徐子东指明方向。
萧远山在缺口的另一边,徐子东调转马头,打算向萧远山所在冲去,却被自己的骑军挡住。情急之下徐子东舍去战马,一个飞身越过骑军头顶,一跃十数丈落在对面。
眼见徐子东到来,西梁甲卒立马围上,将徐子东堵在外面。
长枪连续刺出,又是数人毙命。
适才劝说萧远山撤退的校尉拔刀向前,他劝萧远山撤退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通州的确守不住,如今敌人就在眼前,还专找萧远山,护主心切的校尉忘记生死,向着徐子东挥出一刀。
徐子东长枪挑开刀,接着刺穿校尉腹部,本欲拔出枪,却被没死透的校尉死死抱住枪。
口吐鲜血的校尉不让徐子东拔枪,还用尽力气吼道:“萧将军快跑,快跑啊!”
眼见拔不出枪,又有西梁甲卒围上来,徐子东干脆弃掉手中枪,拔出佩刀,一刀劈下校尉半边脑袋。接着又持刀挡住甲卒的攻击,佩刀一扫,一刀将四人懒腰砍断。
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不怕死的西梁甲卒护在萧远山身前,守护着西梁龙武大将军。
蝉翼刀康正低声对着萧远山道:“萧将军,事不可为,我们撤,一个通州不值你一条命。”
双目血红的萧远山愤怒的看着康正:“三太保,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走,要不然我与通州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