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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后,正月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便是上元节。
爆竹连响,灯火如龙,按照惯例,正月十三历下城便要上灯,一直到正月十七下灯,全城燃灯五日。
天下战火四起,今年的上元节比起往日要清静许多,但也有舞龙舞狮这些必要节目,冰雪未融的历下城还是一片热闹景象。在这硝烟不成波及的城市,带着年关未完的聚会气息,人群开始庆祝。
上元佳节,皇家也不会免俗。麟德典灯火高悬,宣武帝姜城渊与姜城安,再加三个儿子,恢宏气派的大殿,五个人围在一章桌子上,稍显冷清。
麟德殿外,本可回家与妻儿团聚的郑功今日执意要留在宫中,亲自带着禁卫守护皇宫安宁。这让姜城渊老怀大慰,特意赐下一杯美酒,算是对郑功尽忠职守的褒奖。还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句,上元佳节就该回家与妻儿在一起,不用亲自留在宫中。不觉有异的郑功并未多想,千恩万谢之后退到殿外。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说的就是眼下这场面。
长生山的熊掌,昆仑山的雪莲,长江鲜鱼快马送到,南越水果更是姜城安一日千里去买回,还有一些跃然入目却道不出出处的菜肴,这样一桌子菜岂止万钱?
宣武帝照例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开场白,家宴正式开始。
平日醉醺醺的姜浩存今日难得没有醉酒,反而清醒异常,手里提着据说是历下城回头馆二十年的佳酿,一坛就值数百两银子。
姜浩存有意无意的瞥了瞥姜城渊屁股下雕龙金椅,含笑道:“父皇,儿臣好酒,于酒之一道颇有见解,今日特地在城中回头馆买了一品佳酿,趁着今日喜庆,敬父皇一杯。”
说罢,姜浩存打开泥封,将酒倒入自己杯中,先干为敬,接着倒悬酒杯示意杯中无酒,同样示意酒中无毒。
姜城渊静静的看着姜浩存,只是静静的看着。
心怀鬼胎的姜浩存被宣武帝看得有些不舒服,急忙提起酒壶起身为四人倒酒,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谋逆毕竟是杀头的大罪,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的姜浩存不紧张才奇怪。
走过一圈之后,紧张的姜浩存稍微放松一些便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走出麟德殿的郑功并未如往日一般站在殿外,而是悄悄的支开守在门口的禁军,换上混进宫中的陆文龙等人。
郑功告诫几人莫要乱走动,便回到麟德殿大门口,偷偷盯着殿内的动静。
麟德殿内,姜浩存举起酒杯,笑道:“皇叔,浩存平日顽劣,得罪之处还请皇叔担待,敬皇叔一杯。”
姜城渊微笑点头,对于侄儿今日这般懂事十分讶异,伸手去拿姜浩存倒的那杯酒。
姜浩存脸上笑意满满,目光却是没有离开姜城安的手。殿中几人对他今日计划威胁最大的便是姜城安。只要他皇叔喝下这杯加了散功散的酒,其余几人喝与不喝都无关紧要。以陆文龙这几人的身手,从三品的宣武帝,四品不到的太子,还有跟着枪仙一年不知深浅,但想来也不会登临一品的姜浩言都不会是陆文龙的对手。
姜城安的手碰到酒杯,轻轻拿起……
姜浩存看着这一幕,默默拽紧拳头,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一切正如姜浩存所期望的那样,秋叶不离身,可佩剑入宫的姜城安抬起了酒杯,往嘴边送去。
酒杯已到嘴前,姜浩存眼神激动,身体不自觉的想要抖动,脸上笑意更浓。
接下来只要摔杯为号,便可定下大局。
殿外紧盯着几人的郑功,看到姜城安已经将酒杯送到嘴边,默默将手按在刀柄上,回头与陆文龙道:“准备动手。”
陆文龙森然笑道:“喝了?”
不太喜欢陆文龙的郑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再多言,他却不知在他转头那一刻有变故发生。
上元佳节,月圆如盘,洁白的月光自天上落下,与灯火辉煌的历下城相得益彰。
这本该合家欢聚的日子,到了却是至亲相残,也不知是讽刺,还是…………
“慢着”
天不遂人愿,突兀的声音令的姜城安停下喝酒的动作,酒杯停在嘴前,却是一滴都没进去。姜城安移开酒杯,一脸不解的看着大哥。
宣武帝举起酒杯,盯着杯中透明无色的美酒,接着轻轻晃动酒杯,凑到鼻子边嗅了嗅,只觉酒香怡人,沁人心脾。
“酒中有什么?”身居高位日久的宣武帝不怒自威。
功亏一篑的姜浩存微微变色,急忙按下心中震惊,假装奇怪道:“父皇此言何意?这酒有什么不对么?儿臣刚刚已经喝下一杯,若是有什么儿臣岂敢先喝?”
怎么会,到底是哪里不对?父皇发现什么了?
姜城安急忙看向杯中酒,满脸疑惑,姜浩彬依旧保持着虚伪的笑脸,只有姜浩言默默夹着菜,自顾自的吃着,好似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姜城渊心中默叹,也许帝王之家终究逃不过争权夺利的戏码,从来皇室都没有兄弟和睦的一日,这人间事太过烦恼,若是不在这人间该多好!
不忍见兄弟倪墙的姜城渊突然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皇兄。”姜城安一声低吼,豁然起身。
宣武帝摆摆手,淡然笑道:“若是有毒,只当父皇短命,若是无毒,只当父皇多疑。可是浩存,平日无事都要请假出去潇洒快活的郑功,今日有假都不出去,你不觉得奇怪么?禁军中突然多出的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你当父皇是瞎子么?你以为大齐就只有黑白子三百六十一人么?”
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手插入禁军的姜浩存惊异,神色慌乱的辩解道:“父皇,郑功之事儿臣不知,禁军之事也不归儿臣管辖。酒已入腹,父皇可有不适?”
宣武帝并未回答,反而问道:“推山手陆文龙的画像,我大齐也有,如今可在殿外。”
姜浩存悍然变色。
一直在吃菜的姜浩言默默放下筷子,抬起姜浩存倒的酒,问道:“什么毒?”
一惊再惊的姜浩存身体控制不住的后退半步,撞倒身后的椅子。
宣武帝摇摇头,站起身来,对着太子道:“浩彬,你随我来,这里的事交给浩言。”
姜浩彬微笑的脸庞微微一滞,又恢复原样道:“是”
知道事情败露的姜浩存愤恨的看着宣武帝道:“父皇,有些东西你不给儿臣,儿臣便只能自己来抢。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你都先给姜浩彬,或者先给姜浩言,就是不肯先给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们?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他们的?塞外良驹他们先选,海外珍宝他们先用,就连去枪仙山都没有我的份。父皇,在你眼中我姜浩存究竟算什么?”
已经起身的宣武帝站在原处,回忆起往事,好像一切都如姜浩存所说的那般,自己对这个次子确实少了许多关爱。宣武帝叹气道:“浩存,这些事的确是父皇没有处理好,对不起。”
姜浩存凄然一笑道:“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父皇,儿臣想做你的位置,你给,还是不给?”
宣武帝仔细看着次子,好像要深深记住他的容貌,最终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啊。”知道自己被拒绝的姜浩存嚎叫一声,失去理智的吼道:“父皇,你不给,儿臣就自己来抢。”
手中酒杯高举,接着那价值不菲的白玉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轰然碎裂。
姜浩言看着碎裂的酒杯,又抬头看向麟德殿门口。
披甲执锐的郑功,和十数个禁军打扮的人向着麟德殿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二十余名真正的禁军,这些都是郑功的心腹。
推山手陆文龙一马当先。
姜浩言站起身,向着姜城安身旁靠去。
本要离去的宣武帝与太子一同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冲进来的几十人。
拔刀出鞘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片刻之后已将皇室五人团团围住。
姜城安面无表情的拔出秋叶剑,护在大哥与两个侄儿身前,死死盯着满脸哀容的姜浩存。
不知道姜城安没有喝酒的推山手陆文龙越过姜浩存,大笑道:“老子这些年来都摸不到一品的门槛,没想到却能以二品杀一品,来日在这江湖怎么都该有几分薄名吧!一叶知秋姜城安,你这脑袋可是值钱的很啦!”
姜浩存并未出声提醒陆文龙,此刻的他已经在回忆短暂的一生中仅有一些美好回忆。
他想起幼时第一次跟着父皇骑马,宣武帝将他放在身前,父子二人纵马狂奔。
他想起姜浩言出生的时候,自己抱着弟弟开心的样子。
他想起太子爷买糖葫芦给自己一串,给姜浩言一串的日子。
姜浩存拿过郑功手中的刀,怒喝道:“一个不留。”
推山手陆文龙闻言一笑,转过头道:“王爷,哦不!陛下怎么转性了?”
姜浩存并未理会,长刀指向孤立无援的四人吼道:“杀。”
数十人一拥而上,杀向四人。
陆文龙还不忘提醒道:“姜城安给老子留着,谁要是杀了姜城安,老子就扒他的皮。”
眉开眼笑的陆文龙和杀向姜家四人的一干人等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姜浩存已经举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两行清泪滚落。
最先冲到姜城安身前的南楚二品高手是陆文龙的结义兄弟石开。义兄既然说姜城安要留给他,石开自然不会违逆义兄的意思,看也不看姜城安一眼,直接向着宣武帝杀去。
散功散的威力石开知道的一清二楚,除非是真武之境的陆地神仙,不然谁都无法逃脱功力尽散的命运。这些年来靠着散功散,石开杀过不少比自己厉害的对手,今次这姜城安也不会例外,一叶知秋又不是陆地神仙。
身形急动的石开已经越过姜城安,只差三步便可取下宣武帝的项上人头。只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立下大功的机会。
离宣武帝三步之遥的石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脖颈处,一道薄如秋叶的伤口突然出现,接着便是鲜血流出。
早在他经过姜城安身边的时候,秋叶剑便已经在他脖子上抹过,只是一品出手太快,石开没看见而已。
等到他越过姜城安两步,伤口才出现。
宣武帝与两个儿子半步未动,就这么看着石开倒地。对于姜城安,他们信心十足,能够和枪仙张绣对拼一百回合只输半招的高手,在这人间能有几个敌手?
此刻的宣武帝并不害怕这些刺客,他只是望着陆文龙背后,满目哀伤。
石开倒地之后,一直立在原地未动的姜城安还剑入鞘。
杀向姜家人的武士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而他们也没有知道的机会了。
眨眼之后,数十人拦腰而断,全部断作两截,齐齐倒在灯火辉煌的麟德殿上,地上被那血迹沾满。
原本笑容满面的陆文龙,瞬间呆滞,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等到他回过神以后,犹自惊惧道:“你没有中毒?你没有中毒?姜浩存,他怎么没有中毒?”
推山手慌乱转身,想要质问姜浩存,却无人应他。转过身的陆文龙只看到姜浩存倒在地上的尸体,丢在一旁的刀,还有已经停止向外溢血的脖子。
早在众人冲向姜家人的时候,姜浩存便已经横刀自刎,只是众人的喊杀声太大,再加上陆文龙没有注意姜浩存才没有听到姜浩存尸体倒地和长刀落地的响声。
此刻他才想起,宣武帝那哀伤的眼神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心疼他自尽的儿子。
留下数十具尸体的麟德殿中,还站着的只有姜家四人外加陆文龙,还有那不知为何被姜城安留下一命的郑功。
已经知道计划失败的郑功跪在地上,满眼都是凄凉。
姜城渊望向这个不是儿子,却一直养在身边,还把禁军统领这等重要职位都给他的郑功忧伤道:“大齐立国,你爷爷功不可没,你爹无福,英年早逝。这些年来,朕念着旧情一直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辜负朕?”
跪在地上的郑功泪流满面,却哭笑道:“陛下,爷爷是将军,父亲也被追谥为将军,功儿也想建功立业,不想在这历下城中做个禁军统领,可陛下不愿让我去,不愿让我在外领兵。
陛下,你可还记得功儿说过多少次要去上马关做个校尉,不想在宫中做个统领?”
姜城渊摇头道:“朕答应过你爹要照顾你,沙场搏命之地,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去见你爹?郑家唯有你一名男子,朕怕的是郑家绝后。”
郑功亦是摇头道:“功儿有自己的想法,功儿不需要陛下替我决定。昨日浩存与我商议之时,浩存曾说过要留陛下和二叔一命,功儿也十分赞同,这一点,陆文龙也知道。功儿自知难逃一死,只是想要陛下知道,功儿并没有忘恩负义,只是想走自己的路。往后功儿不在,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话音落下,禁军统领郑功三叩首,再也没有抬起头。
得知次子对自己没有杀意的姜城渊,不由得湿了眼眶。
眼见郑功不抬头,姜城渊示意姜浩言上前查看。
姜浩言走到郑功身旁,提起郑功的头,只见嘴角有黑血冒出。
已然服毒自尽。
作者山蚯说:之所以写郑功是想对家长说一句,孩子有自己想做的事,没人可以替人决断。如果你的小孩想做什么,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作奸犯科,或者是贪图享乐,终日玩耍,那就没有什么不对。另外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