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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道变窄,一溜烟,消失了。
“漫折,好憧憬啊。”疾行之中,还在回头。修为不同,遁速有快慢,控制在空元遁速,跟在两位长老身后。
“师兄,我飞不动了。”面色开始泛白。
“来我的剑上。”伸过手。
“还是师兄好。”蹦过去了,一偏头,声音微弱,带着委屈,“干嘛这样轻蔑地看我,不都是同门么。”
“随他们。”微微一笑,他也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修为高了,别人才会正眼瞧你。”
有规矩地飞行着,有人按捺不住,光芒一顿,到了最末的七玄山这里,一拱手,浓浓笑意:“吴师兄、李师妹、江师弟、陆师弟,还有李师弟好。”
五人看去,原是云雾峰的孙火,纷纷回礼,李阿柱也是道:“孙火师兄好。”
这一声“师兄”受用至极,长眉立时扭动,跳舞,几分自在,又冲李玉儿笑道:“上回梵音大会,七玄山还只有四大弟子,这回忽然间多了个修真弟子,玉儿师妹怎么也不向我透点风声?”
“太客套,太客套了。”江仁明和陆显峰齐齐摆手和摇头,小手拍打小嘴发出哇啦哇啦之声。
“哈哈——”一同仰头大笑,这下回到正轨了。
“不是都在修行,去找你,找的到吗!”
“正是,正是。”歪起脖子,一脸深信,又回归原位,正正经经地省视了一番李玉儿,期间双眼放星光,外有咝咝刺刺焰火之声,然后满是惊叹,拍手大赞道:“五年不见,玉儿师妹可谓越发俊俏,当真,清丽不可方物呀!”
“玉儿谢过孙师兄之言。”良辰美景,有人不应该地冒出两声重咳也就算了,居然还眉飞色舞落落大方笑着道:“都说了别客套,师兄你还这样,太见外了。”那双手高高抬起,又缓慢落在孙火肩上,更加浓烈地咯咯笑着说:“咱又不是生人,这种虚情假意的话,不必说的!”
“江仁明!”接下来的,就是最精彩的五马分尸环节了,惨叫声从天的这一头,飞到了另一头。有人冷眼,有人侧目,有人讥笑,仍旧各行各的。
厚脸皮也是有境界的,可有的人,当真突破天际了,莞尔一笑,叹道:“师兄,你我都越发英俊了!”
“那是,那是!”又一个突破天际的。
“我也是。”显峰并没有让自己落下。
“这样的人同行,真是丢我们叶落门的脸。”如同圣人。
“他自己丢人也就算了,到时还牵连我们,真是遭罪。”更快速地往前赶,七玄山一行人,被远远甩在最后。
“装腔作势。”孙火蔑视回去,又笑起来,“还是你们这好,知音难觅啊!”
笑意更浓,忽地双眉一挑,冲江仁明道:“江师弟,有关紫霞山静氏师妹的传闻,不知道有没有听说?”外加上一句:“当真天上之人啊!”
“哦?——”应语一声,双目中放出光彩,忙将孙火拉到一旁,显峰早就跟了去。原本还想拉过他那位小师弟,毕竟有福同享嘛。然而但是,并且而且,奈何李玉儿虎视眈眈,他这样矫健的身手,竟是不得!
尾巴上的打闹,尾巴上的呼喊,云朵上奔跑,落得更远了。飞了一天,还在天的这头,太阳却跑去了另一边,落山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连余韵也消,光芒落定,在一个名叫“易京”的古城外。
穿过高墙中的城门,照例在最后,都看不见前面的人了。城中百姓围在路旁,也有上来作揖的,恭敬异常。一一回礼,倒是没架子。
人虽多,主道一直给空着,但在某处,一个衣衫破烂的老人家躺在路中央,呼呼大睡。
“老乞丐!”有人议论,有人破口大骂,可叫喊他,仍旧一动也不动。也不在意,一行人从一旁绕过去,冷不丁地,伸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李柱子的腿。
“老先生有事吗?”停下来,没一点怠慢,只作揖。
老先生不答话,只把青瓷破碗举得老高。李柱子身无分文,只看着吴楚义:“大师兄。”
吴楚义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放进破碗,可老先生还在摇头,竟然冲李阿柱道:“给我打碗酒来。”
“老不死的。”议论纷纷,前头也有停下脚步的,想看热闹。没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弟子接了酒碗,便跑去一旁的酒家。
“没骨气!”
“真丢修士的脸!”又是此等。
酒家小哥也看到先前的情景,只不肯收钱,李柱子一躬身,笑道:“谢谢酒家小哥。”
酒打来,老先生一口喝下,说了句“好酒”,继续躺下去呼呼睡。银子仍旧放在脚旁,议论声更加大,可七玄山一行人已经说笑着走远。
暮色四合,油灯颤火四处亮。酒家,美酒和佳肴,七玄山五人,当然还有个孙火。
好好的一张桌子,有了楚河、汉界,两边各三个。时而细语,时而拍桌子呱呱大笑,都这样子一整天了,真是没完没了。
“师兄,你也不管管。”心中燃起无名之火,却吴楚义也是个木讷人,他只看了看李玉儿,又看了看江仁明三人,竟然问道:“管什么?”
“唉——”重重叹息声,彻底无话可说了,两手支起脸颊,只能做一件事了,冲一旁的小师弟道:“柱子,日后不准你跟着江泼皮和显峰,还有孙火师兄也一样,必须和我,还有大师兄寸步不离。”
李柱子正在扒拉米饭,听到这里,一脸愕意,又连忙重重点头。
“还数你听话。”终于找到点慰藉了。
赶了一天的路,各自休息,小蛮也吃饱了,继续睡她的觉。一身的粗布衣,一点不招摇,听到风里铁匠铺的当当声,迎面走来叫卖冰糖葫芦的,一摸身上,忘记从大师兄那领钱了。目送小哥离去,吞了吞口水,看到糖葫芦,就有点馋。
路旁有间小铺子,“腊八粥”,好大的三个字。锅也很大,就架在门口,火正烧得旺。明明是粥铺,可酒味比酒坊浓多了,酒坛子堆了一地,咕噜噜,还有个滚到路中央来了。
正要走,“呃”!一声重重的打嗝声,接着是稀里哗啦之声,酒坛子中爬起来个人,几分出家人的模样。
“呃!”又是打嗝声。睡眼惺忪,这个出家人向他看来。
“见过大师。”李柱子双手合十,一躬身。
仿佛变了个人,那颗大黑痣也显得极其平淡,似乎看不见了,大和尚合掌。正在惊疑,大和尚又变回方才的模样,打了个嗝,笑道:“小娃娃倒是知道礼数。”一揭锅盖,酒香更浓了,大和尚道:“小娃娃进来吃粥。”
李柱子一愣,摇摇头,道:“我没有钱。”
“哈,哈——”大和尚笑起来,天地仿佛在震,“那锭银子足够了。”
还是愣着,一脸不解,大和尚笑道:“再不进去,洒家可要来请了。”
忙点头,像被人追赶,跨进这间小铺子。点着盏油灯,油灯下坐着个人,渐看清,原来就是先前那位老先生。忙走上前去作揖,道:“见过老先生。”
老先生一笑,头一点,做了个“请”的动作,李柱子忙坐下。桌上已经放着一只青花大碗,那只青瓷破碗也在,老先生握过一个酒坛子,开始倒酒。李柱子忙站起身,他原不怎么喝酒,可也没去挡酒。
哗哗哗的酒声,老先生一笑,一举杯,先喝了一碗。李柱子也举杯,咕嘟咕嘟喝起来,可几大口下去,酒气一翻上来,登时被呛住,直咳起来。
“慢慢喝。”老先生笑道。
“小娃娃倒是真性情。”大和尚大笑着走进来,竟把整口锅都扛进了屋子。
三大碗腊八粥一摆,大和尚笑道:“洒家的腊八粥没有水,只有酒。”
李柱子忙着点头,喝了一口,可能刚喝过烈酒的缘故,反而觉得这腊八粥好温和,非常地爽口,只笑出来:“真好吃。”
大和尚一撞身旁的老乞丐,笑道:“叫花子,小娃娃比你识货多了。”
老乞丐点点头,又喝下一碗酒,冲小娃娃笑道:“小娃娃叫李柱子?”
小娃娃听了忙正身,啪地抱拳道:“晚辈叶落门李柱子。”
大和尚摆摆手,道:“小娃娃别来礼数,坐着吃粥。”
小娃娃正点头,老先生却起身,竟然也抱拳,笑道:“天下人,叫花子一个。”
连大和尚也惊奇,他看了眼叫花子,忽然站直,“啪”地一合十,喝道:“天下人,腊八和尚!”这一喝声听在耳里,肃然起敬,小娃娃忽然拿过那只青花大碗,一口灌了下去。
“好——”腊八大喝一声,端起酒坛便往嘴里倒。
哐!放下酒坛子,又喝道:“痛快!”话语不多,只像是喝酒,吃粥。
恍恍惚惚,一觉醒来,发现坐在路边,就这样靠着石柱子睡了好久。迷迷糊糊站起身,夜色早就浓,粥铺的门关着,没有灯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蛮也惊醒,唧语一声,在衣衫中东奔西撞。好不容易蹦出个脑袋,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指指柱子身上东西南北,张牙舞爪。
柱子伸手去点小蛮的脑袋,她躲来躲去,还用小细腿招架。柱子一笑,道:“喝酒了。”小细腿挥舞,大肆抗议,唧语声不停。
“好好。”正说着,一阵冷风过,好浓的花香。
“小蛮,含香树!”猛回头,一瞬间清醒了,奔跑起来。跳到肩上的小蛮,一脸思索地摇着头,她分明什么也没闻到。
清冷月色,风亦如此,可这些,无关易京城的热闹。裳花灯,变戏法,茶楼那在演隔壁戏,该有的,不会变。
变淡着的花香,险些消失,可似乎心里记住,也就不会迷失。匆匆,又匆匆,跑变成遁行,站在一座石桥上,花香飘起的地方。落下去,静静的桥下,溪流睡着了,半睡半醒的荷花,只是苍白。手慢慢地贴近。
“好凉。”听到。手捂住它,两只手一起。
打嗝声,酒意又上来了。荷花不动,荷花仿佛一直动着,颤抖着,分不清了。猛地甩甩头,小蛮也跟着甩,小眼睛眨下眨下。
酒意越发上来了,眼前忽然一黑,做梦了,幽深的梦。什么也看不见,幽香却很清楚,就在面前。
“你是含香树吗?”李柱子轻轻问道。没有答话,幽香散去,一缕都不剩。
“唧——”小蛮在叫,李柱子还在猛甩头,可眼里的黑,一直在。好不容易又看见,荷花却不见了。
“小蛮,你见到荷花了吗?”桥下只剩下一圈水纹,扩张,消散。唧唧,小蛮点头。
“后来,荷花动了?”小蛮又点头。
“荷花去哪了?”小蛮摇头,她也没看清。
正在疑惑,石桥对面传来闹语,似是打斗。也就不再想,落到荷花池对岸,有五六个大汉,树丛中翻找着,好像有什么东西。
“啾——”短促的,吃痛的一声。
“在这里,在这里。”
“抓到了。”听到笑声。
“这小东西,动作来得真快。”
李柱子也看清了,一只小小狐狸,通体荼白,还在惊叫。噗达,后腿那里滴下来一滴血,噗,落在青草上,咝咝,顺着草往下,又在土里沙儿渗着。
喝醉了,耳朵好清晰。正这样想,人已经走过去。
“小兄弟是叶落门的修士?”大汉众人看过来,低语之声,才一人说道。
点着头,冲他们作揖,从瓷瓶中拿出两粒白色丹丸,问道:“众位小哥,我可以用丹药换它吗?”
“好,好!”声音有些激动,修士的话,本不可能违背,更何况还是这样珍贵的丹药,真是出门遇贵人了,心想着。也有模有样地作揖,才离去。
刺啦,撕下粗布条的声音,和方才割开皮肉,还沾着血颤动不止的树刺,颇为相似。惊恐不再,不动,也不作声,跌打药敷在伤口上,跟血渗进青泥一样地痛,可是静静伏在李柱子的怀里。
夜深的小城外,没有灯火,只有冷月作陪。黑漆漆的草地,小白狐还是一动不动,抬头看着李柱子。小蛮蹦下去,唧语不断,还不忘一番手势连同左右蹦跳,眸光没有动,只是映起月下的人影。
“快回去吧,别被抓住了。”说话的这一刻,月华尤静,像是定住了。终于有所反应,仿佛听懂了,点点头,脑袋贴过来,碰到了粗衣裳,转过去,低下它一直地走。不能停,不能回头,一旦这样,离去的决心会犹豫。
“小蛮,它也是灵兽吗?”露出疑惑。唧叫一声,小眼睛中也是这种惊奇,摇着小脑袋。
“我们走吧。”笑起来,不再去想,转身回去。唧唧,小蛮回归肩上。才跨住半步,忽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松。只有风带起的沙沙声,没别的。人影消失。
不远处,草丛中,月还是映在眸中,身影也还在,清眸流盼,小小白狐。
“难道,那个叶落门的弟子发现我们了?”过了一会儿,古松那里有人道。
“怎么可能,我们的隐匿术何时被人识破过!”另一人道。
“那倒是。”多虑了。
寂静了一会儿,声响又起:“都在这一带找了一年了,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是戾气了,会不会是大师兄弄错了?”
“不可能,大师兄何等人物,别瞎猜!”
“自然不会错,我不过随便说说。”至此话断,忽现两道黑影,只往西边遁行。
另一处,还是去年的那块大青岩,老青苔已经干了,新的青苔又长出来。腊八还是靠在原来的地方,老乞丐也是。
“这个小娃娃不错,跟洒家一样聪明。”腊八笑起来。
老乞丐也不回头看,他可以想象到腊八此刻的样子,听他道:“热闹的山坡,多来了一只小白狐。”
腊八还是在笑,他看了看远处的草丛方向:“一股子老白条的味道。”两只手用力往后伸,垫在了大光头下,又道:“大老远从莽苍山过来,有心了。”
老乞丐嘿嘿一笑,被腊八听到,白踹了他一脚。老乞丐回头道:“出家人管这些作甚?”
腊八不同意,喝道:“出家人也可有情!”
“可你没有!”一点情面也不留。
“洒家要不是打小生在寺里,兴许也有。”双目所有的光芒扎进今晚的月色。
“出家人不打诳语。死结给你算过一卦,命中无桃花。”
“呸!那个骗人的道士,那回第一次下山,还用鬼话骗了洒家一坛子酒,一只烧鸡。”想起了往事,一脸气愤的腊八。
老乞丐也笑,道:“后来,你不是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了。几百年前的事了,还不肯忘。”
捏起双拳,大喝了一声,道:“不能忘!还骗洒家说空山有好酒喝,结果洒家跑去一看,只有一座破庙,洒家还在那诵了一年的经!”
只说着,腊八捶打起地面,阵阵作响。老乞丐又笑道:“那一回,你不是把死结吊大槐树上,一直吊了三天,你就坐在树下喝酒吃肉,我们几个的薄面都不给。”
“哈,哈——”腊八终于笑起来,一脸痛快。
老乞丐最后看了眼今晚的月亮,跳起来,往山道上走去,传来他的话语:“走,腊八,上路了。”
腊八还在笑,大麻鞋往地上一震,整个人飞起来,飞得老高。他落下来,笑道:“还有一回,你不知道,洒家跟独眼瞎把死道士扒光了扔赤衍湖里,还守在上面,不让他出来。那一回也痛快。”
“什么缘由?”老乞丐继续走。
腊八一笑:“他咒洒家和独眼瞎命短!”
“那是该打。”
“哈——”又在回响。
走了一段,腊八仰头看月亮,道:“叫花子,再去哪喝酒?”
叫花子好像成了瞎子,双眼闭着,只是赶路:“上回那个瘦和尚的竹叶青,我闻着不错。”
“呦——”腊八看过来,大黑痣也在笑。可叫花子好像有所意料,一直闭着眼睛,腊八道:“终于想回去了?”
“只是喝酒。”叫花子答。
“哈——”腊八又笑,这个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日,大镜湖南边一带,成百上千的难民跪拜不起。
“多谢仙人!”一位妇人哭泣道。
“仙人真是菩萨心肠。”老妇人也哭道。
李玉儿也哭了,七玄山一行人,外加孙火,双手合十,才尽数离去。他们又落在最后了。师父给的丹药也都散尽了。
每逢瘟疫,总这样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个时候,修道是个美好的存在。
“走了。”倒数第二走的,催了催最后剩下的那道,“师弟。”原来江仁明也会叫显峰一声师弟,且是如此温和。
“大男儿不落泪。”又温和地说上一句。
“我没有!”斩钉截铁般的声音,还有冷冷走过去的一道冰冷的身影。
“还犟。”一下子从倒数第二成了彻底的尾末,江仁明反而陶醉其中,深深嗅了一口,才默然离开。
说到默然,的确如此,被远远地落下,剩着。无人惦念,记起。
北边一些,更北。大镜湖北,灾民被拒城外,流离失所。路过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叫花子,叫花子的模样和灾民所差无几。这两人倒是奇怪,大和尚不念经,反而叫花子躺在地上念起不知名的经文。大和尚呢,就在土路上架起大锅,煮起腊八粥。
灾民们饿了好几天了,哪管是什么粥,可大和尚说了,每人只能喝一口。有人去抢,可大和尚只喝了一声,天地乱晃,再没人敢动。
只喝一口粥,大伙儿就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城墙上守卫的官兵还以为发生了大变故。第二天,大伙儿都醒了,好饱好饱,而且,瘟疫也都消失了。
原来那个大和尚是活佛在世,众人跪着,就这样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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