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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停住手上又是倒水又是找烟的动作,先是看了眼何攸之,他没有给我任何信息,我只好将目光对上何老爷子:“老爷子,您不是想见见孟言么?你们父子两,应该也有很长时间没机会好好说说话了吧。”
估计是戳到了他的痛点,老爷子想了很久似的,才点点头:“是啊。”
“既然如此,您不如和他说说话再走,美国那边是缺了您不行,但是孟言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您也不行。”我苦苦规劝着,我甚至有一些愤怒,这老人家是被金钱冲昏脑子了么,美国公司的事儿再重要,能重要得过自己儿子,儿子都不看,非要赶着回去?
却不想老爷子一声叹息,给出了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我知道,孟言其实根本不想见我,他如果原谅了我的话,早就来找我了,根本不需要借你的口告诉我这一切真相。”
原来,他才是真正通达的那一个:“我不奢求他的原谅,我也不想他为难。回美国之后,我会好好支持他的事业。过去是我太自私了,青青走了,思芸也走了,我觉得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孓然一身,我才想把孟言抓在我身边。”
老爷子眼眶也湿润起来,真的是无论多么强悍的人,到底都有被感情支配的一面。何攸之想递一块手帕过来,却被老爷子摆摆手拒绝:“我错了,我对不起这个孩子,从他出生,直到现在,我一直在亏欠他。现在,我不想再让他为难,如果有一天他愿意见我,愿意陪我聊一聊,那个时候,我再亲口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蓦然间,我觉得这个老人的姿态是如此低,就像我们家那块正皱巴巴的地毯,没有形状没有尊严地摊在地上。
谁能想到呢,这位说一不二,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家,最后竟然对自己的儿子放弃了所有的自尊与主见。面对不愿意原谅自己,不愿意见自己的亲儿子,老爷子最后宁可离开,也不愿意让何孟言纠结为难。
这何尝不是他表达父爱的方式呢?
我看着何老爷子,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决定尊重他的决定,不再苦劝。
良久,何老爷子叹了口气,强行露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容:“吴小姐,我还有两个请求,你能答应我么?”
“求”这个字太重了,我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您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首先,请你不要告诉孟言我来过这里。他是个很骄傲的孩子,如果被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他一定会觉得他的成就他的事业有我的帮助。但是事实上,他其实非常厉害,非常优秀。”说到这里,老爷子不无赞誉道,“我竭尽全力想要弄垮我自己的公司,竟然被这么个年轻的臭小子被阻拦了!你要知道,我从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像他那样和我作对,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成功了!”
说是臭小子,明明何老爷子就是在得意洋洋地夸耀这个,留着自己的血,吃了自己三十年饭的臭小子。
“好,我答应您。”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决定不会告诉他您来找过他,我会陪着他,一直好好经营这家没被您弄垮的公司。”
何老爷子闻言哈哈大笑,顿了顿:“还有件事,吴小姐……”他欲言又止,“你能带我参观参观这间房子么?我很想知道,这些年,孟言都在什么地方生活。”
一圈走下来,老爷子感慨万千,何攸之也是,他趁着老爷子在看一些文件什么的时候清清嗓子,小声和我道:“看不出来,何孟言是真朴素啊,他在北京,真就住这种地方?”
其实在我眼中,这里无论是条件还是环境都已经是非常好了。何况这是寸土寸金的北京啊,随便一个百平米的房子,那间不得数百万起步啊。在我眼里,能住这样的房子,已经是有钱人的标配了。然而很明显,何老爷子和何攸之都不放在眼里。
最后,何老爷子的目光停在了客厅摆柜的一张照片上,他在那里伫立了很久,我才发现时这张照片吸引了他。
并不大,六寸的数码照片让上面女孩的五官都瞧不清楚。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何孟言一有空也就盯着那张照片看,看到泪流满面,看到思绪万千。
——那是滕思芸的遗照。
事实上,就在周医生走的那天晚上,何孟言就回来对着那张照片发了半宿的呆。与过去不同的是,看到最后,他不是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也不是一言不发地潸然泪下,而是久违地会心一笑。
终于,在周医生揭开一切事情后,何孟言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他的姐姐早就原谅了他,他的姐姐并不憎恨他。
如今的何老爷子,看那张照片的动作和何孟言那么相似,他指了指那张照片:“吴小姐,这个,可以送给我么?”
我一下子为难起来:“这……这是孟言很珍惜的一张照片。”
何老爷子目光一黯,随即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那就留给他吧。”
晚些的时候,何老爷子和何攸之匆匆离去,我问了句是几点的飞机,发现还有差不多四个小时的时候,我还打算挽留一下。
结果何攸之代替老爷子拒绝了我:“不了,一会儿老爷子还打算去趟公墓,这还是滕大小姐去世之后,老爷子第一次回北京呢。”
我看着何老爷子背过去的身影,一瞬地觉得他特别矮小,特别沧桑,特别可怜。
我点点头:“那行,你们一路顺风,注意安全,有机会常来北京看看。”
“你也是,有时间来美国玩,这次我给你作司机。”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从集装箱里爬出来的模样,何攸之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起来,我还欠你声道歉。那个时候不太友好,还拿刀伤了你,真是对不起。”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都觉得愈合很久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最后扶着腰和他做了道别。
晚上何孟言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白天来人了吧?”他问我。
这就怪了,明明他走之后我特意把家都打扫了一遍,保证地上连个鞋印都没有,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难道我老公是狗鼻子,回来闻上一圈就能知道来了人?
我嘴硬着抵赖:“没有啊,没来人啊,你哪里看出来来人的?”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何孟言打量我一阵,然后进书房工作了。
不出五分钟,他又把头探出来,对着到处找哪里还没打扫干净的我道:“他说什么了?”
我继续装糊涂:“谁?谁说什么了?”
“他……”何孟言想了半天,特意躲开我的目光,小声道,“我爸他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开心到跳起来,所以,我没有听错?没有人逼他,甚至没有人引导他,是他自己,说出来他爸?
何孟言叹了口气,重复一遍:“我爸他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你爸来过?”我还是觉得不能理解,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常啊今天,而且屋子都收拾了一遍,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嘛。
何孟言无奈地笑了笑:“平时你没事的时候,能把咱们家给这样打扫一遍?你别忘了,咱们家垃圾平时都是我下去倒的,你这很明显是欲盖弥彰嘛。至于你掩饰什么,我也不知道,就随便猜猜随便问问咯。”他将我大量一遍,“没想到,我爸还真上这来了。”
“所以你刚才炸我啊!”我没好气地回应道。
何孟言没回答,继续执着于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到底来我家干嘛?”
我想了想,毕竟我答应过老爷子了,所以我支吾着不愿意说。
就在我以为何孟言会苦苦逼问,或者骂我一顿的时候,他脑袋已经从书房外面伸了回去:“行了,不愿意说就别说了,反正我也都能猜出来。”
我追过去,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解释些什么,又想诉诸些什么。我觉得他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他的父亲其实多么关心他,多么爱他。
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尤其是我已经承诺了老爷子,不让何孟言知道这些。
蓦地,他转过身,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将我脑袋紧紧按在他怀里。
“小愉,你真笨。”他说。
“我哪里笨?”嘴巴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只能口齿不清地含糊问道。
何孟言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一些:“谢谢你。”
后来我才知道,何孟言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神,他之所以猜测出何老爷子来过。是因为他其实根本放不下自己父亲,他一早给美国那边,何老爷子办公司去过电话,想问问老爷子最近的情况,这才知道老爷子早已动身离开美国,于是猜测他来了北京。
再看见我做贼心虚打扫得房间,顺理成章地猜出了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