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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妃秦氏……
对于在场那些年轻的新晋官员来说,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的,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德明帝还曾经有这么一位太子妃,就像苏陌颜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辅国公秦墨渊这个名字一样。实在是,这些名字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湮灭得太久,而且也从未有人提起过。
但是,对于为官超过二十载的人来说,这名女子并不算陌生。
甚至在许多人心底,对这个名字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复杂。因为她是拯救了整个大华的辅国公秦墨渊唯一的妹妹,据说是位杀伐果决,胸有沟壑的巾帼英雄,但同时,她也是一位叛国者,曾经害得整个大华几乎倾覆,遭受灭顶之灾。
她的名字,叫做秦书敏。
德明帝的气急败坏,对隆兴长公主来说,像是一种肯定和鼓励。她冷笑着道:“本宫提到了废太子妃秦氏,皇上便如此失态,是心虚吗?”
德明帝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错,朕的确失态了。可是,朕又如何能够不失态?秦氏虽然废太子妃,却是朕的原配嫡妻,与朕夫妻恩爱数载,却做出谋逆之事,几乎陷大华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令朕痛心疾首,却又悔愧无敌。此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你突然提起,试问,朕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闻言,在场的老臣都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回想往事,神情复杂。
几十年来,北狄都是大华的心头之患。那一年,北狄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再度兵临大华,但辅国公已逝,无人能挡,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联合西北边的拉沃部落,共同抵抗北狄。
正好拉沃部落也为北狄的威势担忧,派使者来大华商谈联盟之事。然而,拉沃使者却在大华境内遭人杀害,那名使者是拉沃部落首领极为钟爱的臣子,此事引得拉沃部落首领大怒,认为大华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而此时北狄却又利诱拉沃部落,共同攻打大华,瓜分这块肥肉。
一时间,大华腹背受敌,形势极为凶险,正如德明帝所说,有灭国之祸。
当时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杀害拉沃使者的凶手,几经查证之后,事情竟然指向当时的太子妃秦书敏。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终于抓到了杀害拉沃使者的凶手,却是秦书敏身边的贴身侍女红缨。
红缨下狱后,对杀害拉沃使者之事供认不讳,声称是受太子妃秦书敏指使。
秦书敏是已逝辅国公秦墨渊唯一的亲人,在朝野之中颇有声望,很多人都不相信秦书敏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接下来却从秦书敏寝宫的密格中搜出了她与北狄王来往的书信,不但有密谋杀害拉沃使者之事,还有与属下商议谋逆之举。铁证如山之下,秦氏也承认杀害拉沃使者,以及谋逆之事。
而她谋逆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甘心。
当年辅国公秦墨渊对赵氏伸出援手,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和地位。辅国公豁达洒脱,以天下百姓为念,未将这些权势富贵放在心上,但秦书敏却不甘心。
而后来,她成为了太子妃,也生下了嫡长子,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德明帝却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侧妃,深受宠爱,甚至与秦书敏先后生下子嗣,令她饱受威胁。
秦书敏担心太子宠妾灭妻,扶持侧妃所生之子为储,加上之前对秦墨渊与帝位擦肩而过的不甘心,因为秦墨渊过世的伤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便有了谋逆之心,勾结北狄,商议好大华覆灭之后,北边疆土割让给北狄王,南边疆土则由秦氏称帝,共同瓜分大华。
杀害拉沃使者之举,就是在这种图谋下商议出的令大华腹背受敌的计策。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辅国公秦墨渊以天下为念,义薄云天,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和地位;而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秦书敏却为了帝位,以北边疆土百姓为献礼,勾结北狄,险大华于腹背受敌的险境,几乎遭灭国之祸,生灵涂炭……
德明帝赵长轩与秦书敏的婚事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婚后夫妻感情甚笃,秦书敏做出这种事情,赵长轩的心情可想而知。
尤其,当他得知,秦书敏谋逆的原因之一,竟然是因为他宠爱侧妃,担心他为宠妾灭妻,这更让赵长轩悔愧无地,惊怒悲痛之下,几乎要拔剑斩杀侧妃和庶子,被众人拦阻之后,又悔又愧又痛,当场昏厥,大病了一场。
这件事,一直是德明帝心中的禁忌。
也因为这个原因,就连辅国公秦墨渊,也很吵被朝臣们提起了。
那般惨烈的剧变,即便经过二十余年,只怕也难以释怀,也就难怪听到废太子妃秦氏这六个字后,德明帝会举止失态,难以自制了。
但很快的,德明帝又睁开眼,神情恢复了素日的威严,沉声道:“此事令朕痛心疾首,但当年秦氏谋逆之事,无可置疑,连秦氏本人也供认不讳。此案经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众所皆知。赵秀华,你以为凭借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陷朕于不义,当天下人都是任你玩弄的傻子不成?”
“呵,无可置疑,证据确凿?”隆兴长公主冷笑道,容色之中有着浓浓的讥笑之意,“的确,秦氏谋逆之事,证据确凿,无可置疑。不止她,敬王、定王、寿王、福王、禹王……死于战场的,被北狄暗杀的,谋逆的,反正能够威胁你的帝位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证据确凿,无可置疑?”
这番话实在太过诛心,分明是在暗指这些人都是被德明帝用手段除掉的。
德明帝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赵秀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赵长轩,你有八个兄弟,三个姐妹,如今呢?剩下了几个?死在战场两个,剩下六个,不是意外,就是图谋不轨,谋逆。一个两个倒也算了,连着五个都是如此,唯一活着的恭王,你的同胞兄弟,远远地蜷缩在南州,还要将世子送来京城为质,却连府门都不敢出。”
赵秀华说着,猛地将手指向萧夜华,厉声道,“萧夜华不过是个异姓王世子,却能够尽享荣华富贵,受尽众人追捧,可怜恭王世子,天潢贵胄,皇室血脉,竟然连他这个外姓人都远远不如。赵长轩,究竟是谁将天下人当傻子了?”
被点名道姓,萧夜华却是淡然自若,嘴角吟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以为意。
倒是在场众人,被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有些怀疑起来,说起来,德明帝的兄弟之中,意外也好,谋逆也好,死得的确是有些多了……难道说,这中间真的有什么蹊跷……才一念至此,便急忙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
这种皇室秘事,猜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何止兄弟,就连姐妹,你又何曾放过?隆安嫁给了林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但就因为林相在朝野之中声望越来越高,你便心生猜忌,在禹王封地将她害死,却嫁祸给禹王,更污蔑他谋逆,一举两得,但手段居心何其狠毒?”隆兴长公主言语之中带了一丝咬牙切齿,不知是出于对幼妹之死的义愤,还是其它原因。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从萧夜华的身上转移到德明帝另一边的左相林咏泉身上。
除了上朝时,这位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想到今天难得在宴会上亮相一次,便遇到了这种事。
隆兴长公主这可是将隆安长公主的死直接指向德明帝,还是因为德明帝对林相的忌惮。无论是真是假,对林咏泉来说都足够令他惊心。
若是真的,他与隆安长公主夫妻恩爱,杀妻之仇自然不共戴天,但若是假的,这便是一条极为高明的攻心毒计。毕竟,隆兴长公主言辞凿凿,很难让人不心生疑虑,但凡林咏泉有一丝怀疑,又或者说,德明帝怀疑他会有疑虑……一时间,在场众人各有所想。
“虽然长公主您有谋逆之举,但皇上未曾开口撤掉您长公主的封号,臣便仍旧称你一声长公主。”万众瞩目之下,林咏泉神情平静地开了口,“拙荆遇害一事,实情究竟如何,臣心知肚明,不劳长公主在这里挑拨离间。”
被他看似平静却如有实质的目光一扫,隆兴长公主莫名地心中一震,咬了咬唇,却不敢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幼妹隆安嫁得贵婿,便在韶华芳龄骤然遇害;长姐隆平早年守寡,几十年来如死灰枯木一般,不问世事,这才保得平安。我既不愿如长姐那般境遇凄惨,也不愿如幼妹那般年少枉死,只有先下手为强,将你彻底除掉,才能安心。”
“所以说,你这样长篇大论,只是为了说明你谋逆是逼不得已?”一直没有开口的德明帝终于再度说话,声音沉沉,如有金石之质,令人心神为之一颤。
隆兴长公主咬了咬唇:“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事实?百般诬陷,千般挑拨,不过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罢了。又或者,你知道谋逆必死,即使向朕百般哀求也是无用,所以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污蔑斥责,想要借此挑起众人的猜疑之心,认为朕为了顾及颜面,为了证明朕并非你口中所污蔑的那般狠毒,毫无手足之情,便不得不留你一条性命,是也不是?”德明帝一字一字地道,字字如有千斤重。
他从座位上站起,每走一步便说一句,每说一句,气势便更进一步,最后一句说完,刚好走到了隆兴长公主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二十余年的帝王所养成的威仪,一朝爆发,逼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隆兴长公主一滞,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这番话说得当真漂亮!
苏陌颜虽然对德明帝的为人有所不齿,却仍然为他这番话心生赞叹。
因为岚湫公主的缘故,她对德明帝的性情要深知一二,知道他爱好虚名,知道他薄情寡义,知道他狠毒薄凉,听了隆兴长公主的这番话后,也对德明帝的几位兄弟之死有所怀疑;但听了德明帝的这番话后,竟然也忍不住动摇起来,无法断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她尚且如此,何况在场那些不知内情的臣子内眷们?
“不过,赵秀华,有一点你猜对了。”德明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语气已经有所缓和。
赵秀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升起了狂喜之意,难道说真如那人所说的,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她唯一可能的生路?而如今德明帝碍于公众舆论,不得不留她一条性命,好为自己的名声平反。虽然说,就算活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她还有希望。
只要……
就在她展望前景,越想越是激动之时,德明帝的话却如同铁锤,将她的幻想砸得粉碎。
“你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谋逆必死!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终逃不了这个下场。谋逆者死,此乃大华铁律,朕不会为了博得些许薄名,而动摇大华律法。依律而行,朕,问心无愧!”
“朕兄弟姐妹之中,亡故者多,谋逆者也多,但朕并未做任何手脚,意外之死,朕也心痛不已,谋逆者,依律当真,桩桩件件,朕,问心无愧!”
“阿夜虽为外姓人,但年纪轻轻,便为大华立下汗马功劳,不说其他,单分化离间北狄一事,为北狄覆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为我大华永除北狄这个祸患!那些荣华富贵,那些追捧赞赏,是他应得的,不是朕空口白牙封赏的,朕,问心无愧!”
“恭王世子于国于民,不曾有寸功,岂能因为身为天潢贵胄,皇室血脉便凌驾于功臣之上,令人寒心?用人不以出身论,唯以才能功劳为凭,皇室贵胄也好,贫民百姓也好,天下人皆同。朕,问心无愧!”
接连四个“问心无愧”,德明帝说得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至于赵秀华那番挑拨离间,林相不必放在心上。数十年来,林相的忠心,朕很清楚;林相为国为民的桩桩功劳,朕都记在心中;林相的为人,朕更是心知肚明,绝不会因为逆臣赵秀华的几句挑拨之语便对林相心生猜忌。”德明帝转过头去,对着林咏泉抚慰地道。
林咏泉面露感动之色,拂衣跪倒在地:“谢皇上不疑之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跪地的行为,在场众人都同时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不由得为德明帝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触动,更羡慕萧夜华和林咏泉的帝宠。
“众卿平身吧!”德明帝挥手道,朗声宣布,“隆兴长公主赵秀华意图谋逆,褫夺长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依律当斩。驸马卢仪宾与其子女,等候查明是否参与谋逆,按律处置。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查清其党羽附从,皆按律处置。钦此!”
说罢,拂袖离去。
德明帝本想着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证据确凿,驾临此地,当众问责,借此杀鸡儆猴,震慑人心,却没想到赵秀华这般巧言善变,竟然将他置于如此嫌疑深重的处境,蛊惑得在场众人人心动荡,猜疑不安,好在最后还是凭借他这办法扭转乾坤,却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匆匆离去。
众人本是为了隆兴长公主的寿宴前来,结果却发现隆兴长公主竟然意图谋逆,谁还想在这里待下去,被人当做是谋逆的党羽?等到德明帝一离开,都争先恐后地离开。
苏府一行人出了长公主府,来到马车跟前,正要上车,忽然听到一阵马车轮响的声音。
马车车顶镶着鸽子蛋大小的黄玉,四周垂着珊瑚璎珞,红黄相间,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尊贵的光芒。然而,马车窗帘掀开,露出的那张温润如玉的容颜,却比那些宝石更加耀眼。微浅的琉璃色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温和,俊逸如谪仙。
苏绍谦惊喜不已:“南陵王世子。”
“苏大人。”萧夜华向他颔首致意,目光转而落在了他旁边的蓝衣女子身上,“陌颜,我送你回府。”
苏陌颜微微皱眉,婉言谢绝:“多谢萧世子的好意,苏府也有马车,我与父亲和二姐姐一道回去就好,不敢劳动萧世子。”
萧夜华沉默了下,柔声道:“其实,之前印叶山那里,燕世子带兵前去,与那些逆军发生了争斗,虽然最后控制住了局面,却还是让一小波逆兵突围出去,只怕他们如今狗急跳墙,要寻人报复。这次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是由你最先怀疑,进而揭开,我担心他们会找上你,南陵王府的护卫经验丰富,武功高强,我送你回府,才能安心些。”
这次苏陌颜还未说话,苏绍谦已经抢先道:“南陵王世子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陌颜,就让南陵王世子送你回府吧!”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他虽然脱了嫌疑,没有被牵连进去,但仕途基本也快到头了。在这时候,南陵王世子不避嫌疑,仍然对陌颜另眼相看,实在令苏绍谦狂喜不已。如果南陵王世子肯为他说话,或许他的前程还能恢复……
苏陌颜看了会儿萧夜华:“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萧世子了。”
说着,躬身上了马车。
或许是为了躲避那些逆兵,掩人耳目,马车只捡偏僻的道路走,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马车车轮在地面行驶的声音,安静得针落可闻。
从她上马车开始,萧夜华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浅色的眼眸中光华不断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陌颜,你……”有心想要询问她和冥焰的事情,但只说了个三个字,便又觉得喉咙之中如同有千斤重的石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自从从陌颜嘴里听到“冥焰”这个名字后,有好几次,他都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停住,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问得太清楚。
苏陌颜问道:“萧世子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萧夜华摇摇头,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窗外,落在了湛蓝天空上悠悠飘荡的白云上。白色的云,蓝色的天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美丽。可是,白色的萧夜华,和蓝色的苏陌颜,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却是这般……
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苏陌颜微微的皱起了眉。
忽然间,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萧夜华问护送马车的南陵王府护卫:“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的话,前面有人拦住了马车。”护卫回答道,同时自报家门,向那些人喝问道,“来者何人?车内坐的乃是南陵王世子,你这般贸贸然地拦阻马车,惊扰了世子,你担当得起吗?”
“找的就是南陵王世子的马车!”那人听了,非但没有退让,眼中反而露出凶光,扬声道,“南陵王世子,苏陌颜,你们两个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害得我们兄弟成为通缉的谋逆罪犯,断了我们兄弟的活路,今天拿你们的性命,给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说着,一扬手,喝道:“兄弟们,上,给隆兴长公主报仇,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早在那人说到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时,南陵王府的护卫就完全警戒了起来,不等他说完,便冲上了,双方顿时陷入了厮杀。
“萧世子真是铁口直断,之前刚说逆兵可能会找上我,这会儿就真的找上门来了。”苏陌颜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双眼看着萧夜华道。
萧夜华苦笑了下,摇摇头,柔声道:“陌颜不必担心,南陵王府的护卫训练有素,定然能够击退来人。”
“世子看我这模样,像是在担心吗?”苏陌颜微笑着问道。
萧夜华一怔,随即又笑道:“我忘了,陌颜自然不同寻常女子。”无论何时,她都冷静自若。
正说着,忽然“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撞到了马车车身上,力道之大,使得马车硬生生地向左边漂移了数米,马车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内,萧夜华和苏陌颜被撞得东倒西歪,好在萧夜华见机极快,一手拉着苏陌颜,一手握紧了车内的座椅,这才勉强稳住了两人的身形,没有被撞伤。
使得马车偏移的这股横力,拉扯得驾车的马都跟着后退,缰绳勒紧了马鼻,勒得鲜血横流,驾车的马扬起前蹄,仰天长嘶,发出了痛楚的哀鸣声。
“不好,马要发狂,不能再呆在马车里!”萧夜华闻声,面色一变,当机立断,手猛地一用力,将苏陌颜拉扯进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冲出了马车,就那么凭空跳了下来。虽然落地时就势一滚,消去了些许力道,却仍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几乎能听到被骨骼被撞击的声音。
但从头到尾,他却将苏陌颜紧紧地护在怀中。
萧夜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显然痛楚难耐,待到缓过一口气,却是先问怀中的人:“陌颜,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陌颜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几许妖艳的光芒,乌黑的眼眸之中,似乎有无数的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在翻腾。
这是一种萧夜华从未在苏陌颜身上见过的情绪,从未在她眼眸中看过的异样的眼神。
离得那么近,瞳眸仿佛变得无限大,在那乌黑的瞳眸里,映着小小的他,就那么置身在她漆黑的眼眸之中,仿佛那双眼眸有着某种奇特神秘的魔力,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一般,似乎平静,却又似乎有着狂风暴雨般激荡的情绪。
萧夜华一时间失了身,竟然有些迷失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世子!”
护卫们焦虑的声音传来,将萧夜华从那片狂浪翻腾的漆黑中唤回了神智。他摇摇头,声音因为疼痛有些沙哑:“我没事,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便听到护卫因为惊慌便突然变得尖锐异常的惊呼声:“世子小心!”
原来这番巨大的动静,不禁转移了南陵王府护卫的注意力,连那些刺客的目光都转移过来。趁着萧夜华失神,南陵王府护卫焦虑失神的片刻,离得最近的一名刺客转了方向,持剑朝着苏陌颜和萧夜华所在的方向刺来,寒光四射的长剑,撩起了凛冽的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驰而来。
苏陌颜背对着刺客,自然看不到长剑,萧夜华却看得清清楚楚。
“陌颜小心!”萧夜华猛地用力,一个翻身,瞬间与苏陌颜交换了位置,用身体挡在她的前面。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宛如慢镜头一般,一截利刃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带着鲜红的血,先是一滴一滴地滴落,随即汇聚成小溪,淅淅沥沥地流落下来,全部落在下方苏陌颜蓝色的衣衫上,绽放出了一朵朵的红莲,鲜艳得近乎刺眼。
苏陌颜有些恍惚地看着那截剑尖从萧夜华白色的衣衫中透出,看着血慢慢地流,看着那些血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滴一滴,一团一团,不断地扩大着,像是永无休止。
她木然地看着,然后目光慢慢上移,最后落在了萧夜华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之中。
“为什么?萧夜华,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目光游移着,从刺客呼啸而来的长剑,到穿透萧夜华身体的剑尖,再到那些流落在她身上的鲜血,再到萧夜华。但萧夜华的目光却是从头到尾,一直都凝聚在她的眼眸之中,没有片刻的移开。
“陌颜,你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谜题,你全部都能够猜到谜底。可是,为什么却始终猜不到我最想让你猜到的那个谜底呢?”萧夜华的声音因为痛楚而有些沙哑,发出了一声近乎宠溺的叹息,一字一字地道,“陌颜,我喜欢你啊。”
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间都变得遥远起来,模糊起来,周遭似乎有护卫们混乱嘈杂的惊呼声,却都慢慢地远远逝去,萧夜华的眼眸之中,思绪之中,只有眼前的这名女子。
她漆黑柔软的发,她如远黛般的眉,微微带白如冰玉般的唇。
还有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他内心的眼睛,那双天底下最美丽的眼睛……
“陌颜……陌颜……”
萧夜华轻声呢喃着,反复喊着这个名字,脑海突然间变得有些轻飘,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他也不想弄清楚,他只是迷恋地凝视着苏陌颜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慢慢地低下头去,想要轻轻地吻在那双眼眸上,轻轻地,辗转地,得到他想要的整个世界。
“陌颜,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