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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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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尾的南京虽不像北京那样寒风刺骨,漫天飞雪,但也风扫落叶,霜锁雾罩。这几日,张天豹雇人在南京城东郊的校武场上砍了些凤竹搭了个台子,以备来日比武之用。到了比武这天,张尚武和陆西平、宫保田等人早早地吃过早饭,然后一起乘车奔向东郊驰来,隔着一段距离,就见那校武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把场中央的台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待下得车来,只见那些蒙古武士和孙大飞带的人已经分别在东西两面站定,北面不远是山坡,他们只得在台子的南面站下。张尚武刚向四周观瞧,突然感觉右手被人碰了一下,低头看去,见手中有个纸条,再侧目观望,见有个孩子正在挤向人群。他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把纸条在手掌心中展开,故意装着不经意瞅了一眼,见上面只有五个字:小心凤竹!飞。他心中惊了一下,禁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待擂台触手可及,伸出手指在那些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竹竿上弹了几下,那竹竿不但未发出空灵的声响,反而声音沉闷,他瞬间明白了,有人在这里面做了手脚。他稍微侧了下身子和三儿子张天豹耳语了几句,对方会意后转身走了下去。

    至上午九点来钟,又一辆轿车驰来,车刚停下,即从车里走下来被人搀扶着的古笑天和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皮箱的张山立,古笑天在南面队伍的前面找了把凳子坐了下来,张山立站在他身旁。一会儿后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在台子的东南角沿台阶而上,在台中央站定,他先扫视了四周一眼,接下来说,他叫李定邦,是美国一家银行驻南京的帮办,受各方之托前来主持今天的擂台赛,作为主持兼裁判,他一定秉持公正合理的主旨,绝不徇私情。片刻后又抬手指了一下古笑天介绍说道:“这位先生名叫古笑天,祖居南洋,祖上传下一把镌刻着蒙古文字‘旭日’的宝刀,传说该刀曾为元朝蒙古大汗成吉思汗所拥有,故今日的库伦王爷想把此刀物归原主,为此双方发生了争执,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还发生了械斗,各有所伤,为了给此事做一个了结,双方商定以打擂的方式决定该刀的归属。”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论这把刀史上出自何方,又如何到了古先生之手,总之目前是古家之财产,对愿意收藏该刀者,首先要在打擂中获胜,其次还要出一万两白银交于古先生,然后才能把旭日刀带走。”说到此,他侧过身看了一眼古笑天,见对方点头,又继续说道,“今日打擂之方式,以最后站在擂台上的那个人为胜。还有一点,经古先生同意,打擂并不只限于古先生和蒙古武士双方,在场的武林中人皆可登台,一试身手。”他最后说道,“拳脚无眼,死伤自负,概不偿命,若无异议,比武开始。”李定邦说完,接过张山立递过来的皮箱并打开,取出一把刀悬挂于擂台一角的竹竿上,见此刀的样式酷似蒙古兵士的马刀,只是整个刀身呈瓦蓝色,尤其是刀柄处的那颗拳头大的珍珠,在暗淡色的天空下仍发出熠熠的光辉。

    李定邦的话音刚刚落地,只见从擂台东面蒙古武士的人群中走出一人,见此人身高只有一米六七左右,而腰围则要大出身高许多,穿着一身灰黑色宽松的衣服,腰间系一条宽过手掌、上面镶满了铜钉的牛皮腰带,此人登上台阶,竟踩得脚下的竹杆“咯吱咯吱”响,来到台上往中间一站,人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庞,脸如铜盆、眼如铜铃,高鼻梁,大嘴叉,颌下飘着浓密的胡须,最少见的还是他的头发,弯如波浪,长至肩头,同颌下的胡须连在一起,整个人看去,如同原始森林中的一只猿猴。乍看此人一眼,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不但虎背熊腰,而且力大如牛。这个人站在台中央,故意伸了下胳膊踢了下腿,意在告诉台下的武林人士知难而退,千万别自找倒霉。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他叫扎得力,是蒙古草原上的一名武士,今受命寻找旭日刀,现在该刀重见天日,托“长升天”的福,自己一定要把它带回草原。接下来又狂妄地说道:“想想大元朝,我们蒙古铁骑在成吉思汗大汗的率领下,刀锋所指,所向披靡,有多少英雄豪杰都灰飞烟灭。”话题一转又说道,“今日我们蒙古武士再度雄起,有敢挡道者,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扎得力后面的几句话甚是刺耳,激得台下的众英雄义愤填膺,纷纷摩拳擦掌,要上台教训这狂妄之徒。擂台南面八卦掌代表人宫保田按捺不住,顾不得事前和张尚武的约定,脚下用力就要跃身跳到台上,被张尚武一把拽住,劝说道:“宫师兄莫要动气,乍看这个扎得力虽然有一身蛮力,但是上台时胯骨外斜,双肩前耸,充其量是个摔跤的货,你上台去和他交手,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宫保田见张尚武说得有理,静了下气又站回了原地,张天龙趋前一步请求道:“父亲,让我去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

    张尚武点了下头,随后补充一句话说道:“战平即可。”

    张天龙飞身来到台上,先向台下报了名号,又向扎得力抱拳施了礼,两人未再言语便战在一起。扎得力依仗着身强体壮,扎牢马步单等着对方来攻。张天龙并不上当,运用辗转腾挪围着扎得力打转转,抽个冷不防给对方一拳或者踢上一脚,等扎得力回身发招,他又弹跳着离去。如此这样过了十来招,张天龙仍是气匀神定,而扎得力却气喘吁吁,鬓角上的汗珠也渗了出来,不得已只得改变招式,弹着腿甩着胳膊扭动着腰身,使用着草原上摔跤的招式,同张天龙一样转起了圆圈,只因身体过于肥胖,体力消耗过大,不大工夫转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张天龙瞅准时机,采用扎得力刚才的招式,扎好马步,气沉丹田,使一招力推泰山,出双掌直指对方的前胸。扎得力若在刚才定会喜出望外,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和对方拼力气,可是这会儿气力已消耗过半,心中先虚了下来,只是不接招又没有办法,勉强着伸出了双掌,四掌相撞,发出“嘭”的一声响,震得台下人们的耳朵都“丝丝”作鸣,张天龙和扎得力也各自退后三四步。张天龙眼见双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助跑两步,脚下用力,身体腾空而起,使一招燕子穿云,在掠过扎得力头顶的瞬间,双掌下拍,直奔扎得力的天灵盖。扎得力慌乱之中使一招举火烧天,双掌上击,想反败为胜。张天龙收回双掌,使一招老兔蹬鹰,弯曲双腿下踹,扎得力再想躲闪已来不及,两个后肩头被张天龙踹个正着,身体收势不住,不由得前跑几步,一头扑倒在地。张天龙料定对方会是这个结果,在自己身体前蹿的一瞬间,也有意未将双腿收回,整个身躯飞出丈余后,同扎得力一样扑在了地上,只是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而扎得力在那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在跑上台来的两个同伴的拉拽下,才勉强站起身来,两个人同时倒地,又都无心再战,算是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是张天虎和蒙古武士回得勒的一场较量,其结果同张天龙和扎得力几乎相同,也是双方战平。当又一个蒙古武士冲出人群、准备跃上擂台的一瞬间,被一个俄国大力士一把拽回,接下来这个俄国人向那个蒙古武士嘟囔了几句,因张尚武等人经常在中俄边境一带走动,对他们的语言知道个大概,只是今日隔着一段距离,加之人声嘈杂,只听清了一部分,大意是:前面两个人未能取胜,你上台也是白给,下面由我去教训这些黄脸的中国人,非把他们打趴在地不可。说罢这个俄罗斯人径直走到台上,也学着中国人施礼的方式抱了一下拳,接下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他叫斯拉托夫,出生在俄罗斯东部的贝加尔湖畔,从小喜爱武术,在一次全俄罗斯大力神比赛中荣获第三名,前不久来到库伦,受聘于禁军担任蒙古武士的武术教官,现如今为了追踪一把名叫‘旭日’的宝刀来到南京,看来今天就要完成使命,晚上就可以登上火车北往了。最后的一句话是:中国的同行最好识相些,不要挡他的路,不然落个终身残疾或者丢了性命可怨不得他。斯拉托夫说罢,大冬天里竟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只穿着一条短裤在台上活动筋骨。张尚武这边的陆西平和宫保田再也看不过眼,正准备纵身跃到台上,但还是晚了一步,擂台西面早有一人使一招旱地拔葱,身体腾空而起,然后稳稳地站在了擂台上。刘大鹏禁不住称赞一声道:“好麻利的轻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张尚武接过话茬说道,“这不是我们形意拳的招式‘纵身跃’吗?记得刚拜师那会儿经常练这招。”

    刘大鹏如同猛然想起,抬手一拍脑门说道,“我怎么竟把这招忘了?”片刻后又说道,“如此说来这个人是孙师兄那伙的了?”

    张尚武有意提醒道:“大鹏师弟,别说话了,快往下看。”

    张尚武和刘大鹏说话间,来人已经和那个俄罗斯大力士斯拉托夫过了三四招,刘大鹏刚才只顾了说话,没有听清刚上擂台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禁不住问:“他叫什么?”

    一旁的张天龙回答道:“刚才自报名号说叫‘孙合适’。”说罢,又觉得好笑,接下来说道,“哪有叫这个名字的?看来他的父母肚子里太没有文墨了。”

    张尚武又提示了一句:“快往下看。”

    此时那个俄国大力士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十几招过去了,又是挥拳又是踢腿,可是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着,反而自己的胸膛上倒被那个孙合适揍了几拳,虽无大碍,但是脸上仍有些挂不住,刚才自己把牛皮吹了出去,叫中国的武林人士识相些,照此发展下去,保不准这个不识相的人就是自己了,想到此斯拉托夫加快了进攻节奏,使出欧洲人拳击的招式,挪动脚步追赶着孙合适。可是孙合适并不惧怕,脚下辗转腾挪,连连出拳,且忽左忽右,使得斯拉托夫干着急没有办法。双方又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孙合适突然改变了招式,使一招黑狗钻裆,抬右腿奔斯拉托夫的裆中踢去。斯拉托夫求之不得,禁不住心中暗喜,半蹲下身子,只用右手向外一挡即把孙合适的右腿磕开。孙合适一招失势,闪身走开还来得及,可他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双脚扎好了马步,使一招黑虎掏心,又挥右拳奔斯拉托夫的前胸打来。斯拉托夫力大如牛,不把对方硬碰硬的招式当回事,右腿后退半步,出左手至胸前,生生把孙合适的右手接住,接下来向怀中一带,孙合适再想躲闪已来不及,被斯拉托夫的两条胳膊牢牢抱住,斯拉托夫力贯双臂,两条胳膊如两条铁链把孙合适紧紧勒住,且越勒越紧,使得孙合适的骨骼都“嘎嘎”作响。孙合适一时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抬脚向斯拉托夫的脚面狠狠踩去。斯拉托夫毫无防备,被踩个正着,禁不住“唉哟”大叫一声,双臂松了很多,孙合适趁机逃脱,闪身跳到一边。这一回合孙合适虽然没有大败,但已经明显处于下风。

    刘大鹏此时已经顾不了许多,三蹿两蹦来到孙合适面前,扯着嗓子喊道:“这位小兄弟,别和这个老毛子拼蛮力,攻他的上三路,保准能够获胜。”

    孙合适抖了下精神,使一招形意拳的“攀云梯”,双脚连续踩蹬,身体腾空而起,接下来使一招“双锤贯耳”,挥舞着双拳向斯拉托夫的两鬓太阳穴打去。刘大鹏如同瞬间泄了气的皮球,说道:“完了,这招本该用‘仙人偷桃’,出右手直取对方的眼睛,左手保护前胸。”他的话音尚未落地,只见斯拉托夫不躲不闪,待孙合适招式用老,不能改变,这才退后半步,急出右手向前猛推。孙合适身在空中,已不能改变招式,被斯拉托夫的右拳击中胸膛,整个身体如同撞上弹簧般被弹了回来,又好似一片树叶飘忽下落,太极的陆西平见势不妙,纵身跳上擂台,伸双手接住孙合适,因对方的身体冲力太大,自己禁不住“噔噔”后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站稳。

    这时擂台西面的几个人冲到台上,从陆西平手中接过孙合适,并搀扶着他向西面走,孙合适一时坚持不住,胸口发热,嗓子发痒,头一歪吐出几口鲜血来。正在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瞎了双眼的孙大飞在别人的引领下来到擂台上,至孙合适面前停住脚步,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接下来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来前武田先生下了死命令,只许胜,不许败,并允诺如果我们胜了,并带回了旭日刀,给我们几个人两万两白银,就是减去给那个古笑天的一万,我们还能净赚一万两,可你倒好,第一局就败了,这叫我们后面怎么打?回到北京又如何向武田先生交代?”说到此又抬腿踹了孙合适一脚,这才转身向回走去。

    擂台下面如同炸开了锅一样热闹,人们议论纷纷:这个人是谁?怎么这样没有人性?

    有的人认识孙大飞,回答道:“他叫孙大飞,是日本人武田豢养的一条狗。”

    “那日本人要这把旭日刀干什么?”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据说这把旭日刀和另一把叫明月的刀放在一起,能够显示出蒙古草原上的一座金山,日本人派这个孙大飞来,就是要抢走这把刀,接下来去挖那座金山的。”

    “这个孙大飞遭报应了,怪不得被人挖去了双眼。”

    “听说是不久前他在一个名叫衡水的地方为武田争抢那把叫明月的刀时被人打瞎一只,后来在北京又被人打瞎了另一只。”

    “活该,谁让他给日本人当汉奸呢!”

    “这个孙大飞已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武田也好不到哪里去。”

    ……

    刘大鹏没好气地回到张尚武身边,忿忿地说道:“这个孙合适太无能了,明摆着攻击别人上三路时,前招使用了形意拳的攀云梯,接下来的招式就是仙人偷桃,直取对方眼睛,即使这招不能奏效,有另一只手守护着前胸,也不会出大的纰漏,可他倒好,后面竟使用了双锤贯耳,把整个胸膛都暴露给了对方,不失败才怪呢!”停顿了片刻又说道,“看这孙合适年纪轻轻的,好像是孙师兄的徒弟,咱们也不知道我的这个师兄平时是怎么教习人家的,如此看来他的那两下子还真不怎么样。”

    张尚武心中颤了一下,问道:“你孙师兄若知道‘攀云梯’的后面是‘仙人偷桃’,还会被你打瞎眼睛?”

    刘大鹏如同突然醒悟过来,说道:“说的也是。”接下来感慨道,“他没有学几天功夫就被师父赶出师门了,怪不得很多招式都没有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