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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梅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董香香。董香香变化很大,现在完全是一个单纯活泼的中学生了。
马文梅心里暗想着,脸上又出现出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朴实宽厚的微笑。
“香香,你去城里上学了是吧?怪不得我几次去你家,你都不在呢?你现在还管你家瓜子的事么?”
董香香看了她一眼,没心没肺地说道。
“不怎么管了。我这人比较笨,费很大劲,跟得上学校的进度。所以,平时也不太回家。”
马文梅叹道。“学习好呀,起码不用东奔西跑的受罪了。姐姐不像你,完全是劳碌命,上次我还被抓起来过呢。”
董香香听了这话,忍不住大吃一惊。“文梅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被抓了?”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在城里摆摊子的时候,他们抓人,我跑得慢了,就被逮着了。抓住之后,把我的钱全给没收了,连货都给我扣下了。那时候想不开,觉得丢人又委屈。一被放出来,走在马路上就忍不住哭了。
可是也没办法,我总得把瓜子卖出去,才能挣钱呢。我那男人是个耳朵根子软的怂货,根本就立不起来。没办法,只能我一个女人把家给撑起来呗。就这样他还一天到晚跟我吵架呢!”
马文梅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半年来,她在家里外面吃得苦受得罪。董香香非常同情她,就忍不住安慰道。
“以后会好起来的。”
“是呀,会好起来的,现在可不是都在变好么。”马文梅也叹道。
两人并肩在村里走,马文梅看了远处跑来跑去小孩,就对董香香说。
“妹子,你陪姐姐从小河边走走吧?那边的路上清静,咱们别再让那些小孩给撞上,我这腿还真受不了这个。”
“好。”董香香说着,就扶着她往小河边走。
一边走,马文梅就说:“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岁,你这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董香香被夸得脸都红了,就说:“哪啊,文梅姐,你才是又漂亮又时髦呢,原本在路上,我都敢认了。”
“这些么?”马文梅拉了拉自己的棉大衣和脖子上带的丝巾,不禁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京城里买的,我也不会挑,就随便跟着人瞎买。”
董香香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文梅姐,你还去过京城呢?真好,我就去过几次县城。”
马文梅干脆就把脖子上的纱巾取了下来,带在了董香香的脖子上。
“文梅姐,你这是干啥?这东西很贵吧?”董香香立马就想把纱巾取下来,却被马文梅拦住了。
“妹子,咱们认识了一场,大过节的,姐姐都没给你准备礼物。正好这条纱巾是新买的,我也没带几次,就送给你了。你可千万别摘下来。”
董香香又推拒了一番,马文梅却说她要是摘下来,就扔了不要了。董香香这才勉强收下了这份礼物。
马文梅见她收了,才笑道:“唉,还是妹子你长得水灵,跟这条纱巾还真配。”
董香香好奇地摸了纱巾两把,这才一脸震惊地说:“这个纱巾还真漂亮,好像透明的一样,还缠着金线呢。文梅姐,你快给我讲讲,京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好东西一定很多吧?”
马文梅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京城呀?肯定比咱们县城要好得多。那里的人跟咱们都不太一样呢?”
在董香香那崇拜又羡慕的注视下,马文梅破天荒说了很多她在京城的所见所闻。还说了她在饭店,用饭票请人吃饭的事。
董香香听她说那些,眼睛都瞪圆了。
两人聊得多了,关系就变得更亲近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马文梅看了看四周,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董香香。
“香香,姐姐可是为你好,才想嘱咐你几句的。”
“什么事?文梅姐,你就说吧。”董香香一脸信任地看着她。
马文梅叹道。“你呀,这么明白的人,其实,真不应该放着钱不赚,跑去念书的。”
“这……我们家的事都是我妈做主的。到了学校,我怕我妈骂我,没日没夜的学习,也就不想别的事了。”董香香垂着眼睛说道,显然也不太愿意上学。
“要我说,你妈是年纪大了,到底跟咱们这些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了。你家穷的时候。这乡里乡亲的,有谁伸手说帮过你们家一把没有?没有吧?你妈倒好,现在手里赚两个钱了。非说怕村里人受委屈,硬是就把瓜子提了五分钱。有必要这样么?顶多别人说她句人好,可实际上,自己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吧?”马文梅干脆就对董香香发了几句牢骚。
董香香听着她的话,半响没有出声。马文梅就以为是她说中了。于是伸出手指,捏了捏董香香那张小脸。“看你瘦的,小脸都脱形了。你妈这糊涂劲,可真够一呛。”
“……”董香香低着头,一副隐忍的样子。
“现在,也不是没办法,姐姐喜欢跟老实人一起赚钱,就想跟你妈合作开厂,顺便解决你家积压的那些瓜子。可是,你妈实在太古板了,就是不肯答应跟我一起合作。香香,你有时间好好劝劝你妈。
我们两家又是合作了,到时候还是你妈负责炒瓜子,我负责销路。咱们只是把这个生意做大,然后一起赚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马文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断地劝着董香香,又许下了这件事如果成了,每年都给董香香两百块钱的承诺。
董香香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应道。“文梅姐,现在瓜子都不归我管了,我只能稍微跟我妈提提。”
“成,姐就喜欢你这么痛快的孩子。这事不管成不成,咱们都是好姐妹。”马文梅一脸和气地笑着。
董香香看着她笑,也跟着她笑了。两个人笑得都很开朗,可实际上,她们都是心思重的人。
很快就到了马晓月的家门口了,马文梅就说不用继续再送了。马晓月会照顾她的,于是,董香香点了点头就回家了。
跟马文梅分开后,董香香并没有直接回家。她沉着脸,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厌厌地取下了脖子上那条纱巾。
这种破玩意,还是自己带过的,也就马文梅那么大的脸,好意思取下来给别人带。董香香可不稀罕这“新鲜”玩意。
她也就是为了探探马文梅的底,才阳奉阴违地陪她聊天的。
果然,马文梅在忽悠她的时候,也让董香香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原来,马文梅是想把瓜子卖到京城去了。而且,很可能她已经找到渠道了。怪不得她非要逼着母亲跟她合作,然后好夸大产量呢?
董香香其实也想做个宽容善良的人。可马文梅这几个月里,频繁动作,变着方的逼迫母亲。这就触到董香香的禁区了。
所以,从放寒假开始,董香香就一直在谋划着,想要回过头来,反击马文梅,让她也尝尝,被人算计,被人欺压的滋味。
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一些。董香香这才转身回家。
回家之后,董香香就把这些事跟许母原原本本地说了。
许母听了都快气死了。“马文梅这个女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去了。”
董香香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妈,您别生气呀,她也就那么点小手段。谁还看不出来似的。”
许母叹道:“可恨的是,她是故意破坏咱们母女关系的。”
“所以说,她蠢呀,我和妈的关系,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外人挑拨了呢?别说二百块钱,就算她给我二百万,我也不稀罕呀。”董香香冷笑道。“妈,您放心。我知道马文梅打得是什么注意?这也就是将计就计。她想来诈我,就要做好被我诈的准备。”
许母思量了一番,然后开口问。“那香香你的意思是?”
“妈,马文梅可能已经在京城里找好销路了。她个人胆子大得很,说不定已经签了合同。咱们先把销路的事,能瞒多久瞒多久。
就让马文梅上窜下跳去吧。反正,咱们有两个销路在手,也不用着急了。倒是马文梅那边,咱们多拖她一天,她就多受一天罪。到时候,咱们直接断了她这边的货。她不是一直想逼咱们压价么?咱们这次就给她涨价。”
许母听了董香香的话,想了想,就同意了。
“好,这次妈听你的。”
第二天,董香香收拾东西,就回学校去了。
许母转回头,又跟陈小英商量具体怎么对付马文梅。
陈小英回家就跟她公公说了。
许红旗上次在许母面前吃了亏,生怕惹许母不高兴。也就答应配合她们行事。
所以,过完春节,许母的瓜子作坊找到销路这件事,在村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
马文梅是不知道董香香是怎么劝许母的,不过据马晓月带来的村里传的消息,就是许母和董香香好像闹矛盾了。许家的儿子和女儿都不爱回家了。
现在,许母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吹嘘董香香这个女儿有多好了。如果有人问起,她也一脸淡淡地说:“她在学校应该挺好得吧?”
马文梅听了这些事,就忍不住叹道。“看来董香香这个棋子是没什么用了,先留着吧。”
“那瓜子方子呢?能不能通过董香香搞到手?”马晓月问。
“这还是比较难的,我和董香香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许家到底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出卖那个寡妇。我这只是试试水。咱们可以慢慢来。”
马晓月又问:“堂姐,这次你跟国梁妈都撕破了脸,就不怕她真的不给你供货?”
马文梅却冷哼一声。“我会怕那个不识趣的老寡妇?她也不想想,她那个小破作坊是靠谁才能赚这么多钱的?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不讨好我不说,居然还敢给我使脸色。还敢抢我的货。要我说,这个人就是个呆蠢的。当了冤大头,赔了钱,还当自己多了不起呢?”
最近这两个月,她每次一提起许母就是这一番话,马晓月早就习惯这一套了。也跟着骂了两句。
“可不是么?对了,堂姐你知道么?国梁妈在过春节的时候,当着亲戚们的面说,她以后是要供董香香念大学的。那些亲戚十有八九都在背后笑她蠢。现在,连一个儿子还没供上呢,就想着供养女上大学。真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也就赚了点小钱,小西庄已经容不下她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她这是心虚,用了人家董香香祖传的炒货配方赚了大钱,还不想让董香香插手这瓜子买卖。所以就花钱供她读书呗。要我说,她的慈善全都是装出来的。还不是因为贪心这瓜子带来的利益,想多赚钱么。”马文梅一脸不屑地说。
马晓月听了她的话,不禁大吃一惊。
村里人都说国梁妈好,对董香香这个养女也算尽心尽力。她还真不知道,有些事情居然还能这么解释的?
……
过春节之后,许母就招来人,继续炒瓜子了。
只不过,因为过完年的缘故。很少有人上门找许母卖瓜子了。许母却并没让停工,还是让人继续炒,工钱也照付。
与此同时,陈小英又开始继续在县城里到处跑销路。
等到炒出的瓜子,都快在家里堆不下去的时候,陈小英回来一趟,也不知道跟许母谈了什么。
第二天,她们就借用队上的牛城,把瓜子都运到城里去了。
一开始,马文梅还以为许母她们找到销路了,有些大惊失色。甚至,都忍不住想跟许母认输了。
结果,马晓月很快就找村里的赶车人打听到了。原来许母是为了腾开队里的仓库,特意想办法在城西糕点厂租了一间空闲的库房。
她只是把那些瓜子都炒完了,换了个地方放着而已。
实际上,陈小英现在还是一天到晚,在城里抓瞎似的乱跑呢。
马文梅听了这件事,当着马晓月的面,恶狠狠地骂道:
“这老寡妇就是虚张声势想阴我。她想逼我主动涨价买她的瓜子。我还偏偏就不吃她这一套了。我到要看看,我不要她的货,她怎么在城里卖零食?”
她却不知道,陈小英名义上是在城里跑销路,实际上,还负责给城西点心厂、大湾乡点心厂供货。就连董香香都在课余时间,跑了几次城西点心厂了。
春节后,城西糕点厂那边就开始生产市面上少见的瓜子酥。第一批瓜子酥生产出来一验货,马厂长立刻就打电话,想办法直接运到京城里去了。
或许,在20年后,这瓜子酥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
可是,在70年代末,对比硬邦邦的核桃酥,松软可口,带着特殊瓜子香的瓜子酥,很快就在京城里引起了轰动。
一时间,原本要面临长达几个月淡季待工期的城西点心厂,不得不再次加班加点,赶制瓜子酥。
也因为有了这个王牌产品,带动了点心厂的产值。马厂长的腰杆一下就硬了起来。他也趁机尝试着改革厂里的一些旧制度。与此同时,城西点心厂,也发展得越来越好。
许母的瓜子作坊几乎每天都要炒大量的瓜子,供应给两个糕点厂。
……
马文梅原本也想继续跟许母斗气。可是没办法,她已经跟京城里的某位倒爷说好了,一起合作干一票大的。可许母那边还在僵着,死活都不肯让步。
拖到最后时限,马文梅不得不先向许母低头。
可是,等到她试探着拉着一些瓜子去许家的时候,许母居然一脸遗憾地告诉她。
“文梅,实在抱歉了。我这边实在太忙了,人手不足,就不能帮你炒瓜子了。”
不管在心里怎么骂许母,可是到了这种时候,马文梅也没心情继续跟她赌气了。她不得不放下身段,说了一些软话求许母。
“婶子,咱们可是一起合作的老朋友了。这乡里乡亲的,您怎么也不能不做我生意,做外人生意吧?”
许母却正色道:“文梅,你也是做买卖的,自然知道订立了合同之后,就要先按照合同办事。咱们之间乡里乡亲的,当初可没签合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跟别人签合同了。”
她说的话,马文梅一个字都不信,却只能满脸堆笑地敷衍道:
“婶子,要不您看这样行么?我把瓜子原料放在这里,把您炒好的瓜子拿走一些,先去应急。等您这炒完之后,再放回去,不也是一样的?”
她这是拿话绕许母,可惜许母不吃这一套。
“话不能这么说,我这里一天炒出来的瓜子也就那么多。马上就到农忙期了。乡亲们都不愿意过来我这帮忙了。每次欠一点每次欠一点,这欠下的瓜子要谁来炒呀?”
马文梅听了这话,心里暗骂了一声“贪心的老寡妇”,嘴里却仍是笑道:“婶子,这样吧,您辛苦点多给帮工开点钱,这一份就由我来出,你看行么?”
马文梅这是咬破牙齿往肚里吞,硬生生把瓜子的加工费提高到4毛一斤,许母才一脸勉强地答应下来。
就这样一天也不能超过10斤。10斤以上,加工费还要继续加钱。
马文梅都快被气死了,却又奈何不了许母。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马晓月这次总算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那消息却是……许母她真的找到销路了?并不是拿话哄马文梅。
“堂姐,现在咱们县城里,小孩子很喜欢的那种瓜子酥糖,就是国强妈给大湾乡点心厂供的瓜子。国梁妈在过年前收的那些瓜子,根本就不愁卖不出去。
而且,我们小西庄三队已经商量好了,今年家家户户都愿意在自留地里种瓜子。国梁妈已经答应了,到了6月份,只要是小西庄的瓜子,她都3毛5一斤收。如果外面市价涨了,她也会跟着涨价,总之不会让乡亲们吃亏的。”
“什么?”这一次,马文梅惊得都从凳子蹦起来了。
她是真没想到,许母居然真的要踢开她,自己做这瓜子买卖了?
一直以来,马文梅故意把许母排挤在外,不愿意让沾手县城里的零食销路。
这段时间里,马文梅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现在只差一步了,却被许母成功破局了。不止如此,许母还把马文梅给制住了。
她硬生生地在糕点厂,撕出一条销路来。背后有糕点厂做支撑,以后从此不做马文梅的买卖也无所谓。
反倒是马文梅只要还想做瓜子零食买卖,就永远都要跟许母低头。
马文梅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
之后的日子里,马文梅再找许母炒瓜子,许母还在继续推脱没时间炒她的,没有工人帮忙。
马文梅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她低头,最后,原本6毛5一斤就可以拿下来的瓜子,竟一路涨到了8毛5一斤。
许母表面上是个心慈手软的,却单单对马文梅心黑手狠,雷厉风行。
到现在,马文梅已经不止一次后悔,当初她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她和许母之间已经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就算马文梅道歉,许母顶多是面上原谅她,却仍然不会停止制马文梅的手段。抬高的加工费,也绝不会给她降下来。
没办法,马文梅只能硬抗着,甚至是亏本填补。
可是,由于许母那边成本价提高了,马文梅又为了京城的销路,选择主动降价。
两边的价格压力一起压下来,马文梅就有点承受不住了。
京城那边的渠道,迟迟得不到满意得供货量,就觉得马文梅实力不行,已经决定放弃,不再跟她合作了。
马文梅急得团团转,实在没办法,她不得不再次来找许母来谈。
这一次,她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