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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宜呼眼珠子亮亮的,把婢女倒好的茶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眉飞色舞道:“明明是热茶,但我觉得一点不热,还觉得身上那股黏糊糊的劲儿都没了。”
其其格乃宋氏所出,宋氏一贯不得宠,膝下无子,性情胆小,带的其其格跟宋氏学的窝在小院里不出门。这些日子与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亲近了些,还是不如哈宜呼,又觉得不说话不好,闻言小声附和道:“姐姐说的对。”
哈宜呼翻了个白眼,教她,“你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把头抬起来,就是说错什么,难道我和大哥还会骂你?”她原本想说别学宋格格,她是宫女出身,挨欺负不稀罕,你可不行。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得罪人,再说大哥还坐在这儿呢!
“我知道了。”其其格被哈宜呼一骂,把头抬起来一点,脸上却涨的通红。
苏景见此一笑,并不插手姐妹间的小争端,继续教她们品茶。甚么茶要泉水,甚么茶要井水,甚么茶要无根水,甚么茶宜久泡,甚么茶只得两冲便香味全无,全都一一说给她们听。
直到天色渐昏,因今日男孩们没过来,苏景不留姐妹两用晚膳,只让人把厨房才做好的两盒莲叶膏给她们,让她们拿回去冲水喝,又令魏珠亲自把人送到李氏与宋氏的院子里。
哈宜呼跟其其格带着先前看好的两匣子孔雀簪与莲叶膏回去了。早已久候的计安得到消息,志得意满过来报喜。
“主子,都已经查清楚了。”计安一脸的兴奋,他没想到随便一查,就发现这么多的漏洞,他让身后跟的人把两箱子账本抬上来,指着箱子道:“主子,照会计司账册记录,上月内务府各项实入共一百九十三万两,实支二百五十一万两,中间差额将近六十万两。奴才等发现内务府已写了条陈,奏请万岁令户部将今年榷关收入分成拨来补上这半年的亏空。”说完大概后,他话锋一转,“但以奴才等人照着账面估算,这半年内务府不仅没有亏空,相反,内务府应当至少结存整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目看起来巨大,苏景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他随手拿起一本经过计安他们核准后重新誊抄的账册,只见他视线快速移动,眨眼之间就翻过一页,一晃神就看完半本,将账目记在了心中。
看完一本账册,苏景差不多有了数,徐徐道:“这么说,他们先在各处皇庄收成上作假。”
“正是。”计安抱了抱拳,回道:“例如红螺山的三个皇庄,会计司记载,今年二月初八天降大雪,皇庄中饲养的牛,羊,鸡鸭等各色牲畜泰半被冻死,内务府供应,入口肉食都须上品。除了这些一直被饲养在皇庄养大的,在市面采买的肉食,不知喂养情形,故而不敢随意供给宫中及各王府宗室等食用。因此,内务府在京中数位大臣家名下田庄上采买了一批肉食添补,送入宫廷。这一项,持续将近一月,就多开销了五万两。”
将一处用红笔誊抄出来的账目来往示意给苏景看,计安冷笑道:“这买肉食的数量,价钱,都与往年消耗及市价相差仿佛,支出乍一看合理,但有主子之前的教导,奴才这些人,查账不仅要看账册数目,当时市价。更要记录商铺所在各地天气,是否有雨,是否有雪,是否大旱,如此才能准确评估市面价格浮动,中间损耗。故此奴才让人把专门记录京城天气的黄小子叫来,一映证,今年京城倒是下了大雪,不过乃三月才降,二月反而无雪。况但凡畜生,要从小养大,都需时日,哪有雪一停便不用采买肉食,皇庄就能供应的道理?莫非那大雪冻的如此合宜,只将皇庄上只需一月就能养成的鸡鸭牛羊都留下了?
最后一句说的实在刻薄,让边上站着的吉达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景修长的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抚,叹道:“这账,其实做的不错。”至少一般账房先生是看不出关窍的。
用做而非记,已透出事情的实质。
“有主子在,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计安哼道:“这些在皇庄上动的手脚还是小道,借贷皇帑才让奴才等长了见识。主子请看……”
计安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账册递给苏景,道:“这上面写着四月初九万岁许借内帑银六十万两给盐商苏家,高家,以及蒋家。苏家三十万两,高家,蒋家各十五万两。这笔内帑乃由巡盐御史上书,奏请万岁,万岁方才下旨答应的,而并非事前由朝廷商讨。这笔银子,借出去六十万两雪花银,按照记录,还回来应当是七十万两,本钱半年归,利钱分两年上入内务府银库。会计司账册上记载,上月初三,这三家盐商已提前将本金押送入京。”
苏景只听上月初三,立马明白其中猫腻,都不用再翻账册验证,心中已了然,笃定道:“他们还的,不是银锭罢。”
“没错,主子真是英明,他们还了五十万两的银锭,剩余的则给了康熙通宝,难为他们将这许多铜钱押送入京,只怕请了不少车马。”计安佩服的拍了一句马屁,又讽刺一句,道:“主子您自然知道,这银价兑铜价月月年年都在浮动。他们从内帑借银子时,一两银子至少可兑九百八十文,而上月还银子时,正是罕见的银价降,铜价涨,一两银子只能兑七百文,这中间,一两银子便少了二百八十文。一来一往,差的,可不是小数。”
的确不是小数!
一两银子二百八十文的差价,一万两是多少,十万两呢?况且各地银铜之间差价不同,盐商们完全可以在铜价最低的地方以银子换铜钱,在铜价最高的地方用换来的铜钱再换五十万两银子!待银价升上去,赚的才让人心惊。而银价,跌是暂时的,涨是必然的!
而这么大一笔数目,绝不是区区几个盐商能做到,这需要熟知各地货币的消息,能做到此,除了在各省都有外放官以及皇商的内务府,还能有谁呢?
苏景沉吟一番,吩咐道:“传信给薄重明,让他去查查,银价暴跌之前,扬州数家豪商可有异动!”
“主子……”计安悚然一惊,背上浮出一层冷汗,小声道:“您是怀疑?”
“去岁十月,银价可曾有过异样浮动?”苏景不答反问。
“这……”计安仔细想了想,谨慎的道:“奴才记得,十月时,钱庄兑换,银价是涨了的,只是涨的不多,约莫一两银多增了十来文。”
苏景知道这才该是常态。成色上好的金银,不说价钱只涨不跌,但是随着天下承平,户籍增长,金价银价都应该是缓慢增长,间或有跌。而铜子,这些年一直是越来越不值钱。这不奇怪,金银除了拿来铸造金银锭,还要做首饰,做杯盘碗盏,镶嵌车马,更有佛像金身等。金子寻常人家用不起,银子更普遍,一年到头能剩下点积蓄的人家,女眷谁不买几样银首饰,孩子也要打几块银锁片。
何况金银还有一项消耗的大头,就是丧葬!
时人讲究侍死如侍生,除了小儿夭折薄葬,哪怕是省吃俭用的人家,但有长辈以及已成亲的子嗣去世,必然要备下陪葬之物,生前心爱之物不用多说要带走,其余还要置备一应在阴间使用之物,使其黄泉路上,阴曹地府中不至手中无银,过得凄凉。这些陪葬的金银,一旦埋入地下,除了盗墓之人挖掘,不会再有重见天日之时,这就算是永久性的消耗。不比铜钱,总在市面上流通,损了旧了还能融后重铸,又有铜矿一直开采产出,供应该是越来越大于需求。
“前年呢?”
计安用力回想了一下,“七月的时候,是猛然少了一百文,奴才记得当时百姓有抱怨,您还吩咐咱们的钱庄若有客人换银子,按照市价上浮十文。”
苏景总是温和如风的脸上露出一丝锐气,“天下承平已久,自前明起,这片地界就没发现成色上佳的大型银矿。三藩后,银价稳定了三十年,便有浮动,也不过年年在十文之间,为何这几年银价如此反复?若我没记错,银价异常已有将近五年,只是一开始变动甚小,后面才屡屡增大。我在扬州时便察觉此事,原本以为是因南北商路通畅,甚至有我们履立商行,与海外通商,大量赚入倭岛上佳白银的缘故,现在想想,我是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别人!”
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人在玩货币金融了,虽然手法很粗略,不过拿来对付此时的人,已经足够。就连自己,不是今日机缘巧合,也很难发现。
计安骇然,“主子的意思,是说背后有人在控制银价!”前两年都是试探,今年才动真的。他擦了一把汗,急急道:“那这些商人赶在银价跌落前跟万岁借银子,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诚心要坑万岁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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