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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当过兵这件事情仲修远知道,他曾在战场上见过他,虽只匆匆一眼。所以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于李牧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他坦白了身份,那就等同于亲手扼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可能。
从今往后,他怕是只能从这人的眼中看到杀意与愤怒、恨意,再不复以往的戏谑或淡然。
一想到会如此,仲修远心中便难受得紧。
“走?”李牧眉头紧蹙,“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往哪里走?”
闻言,满心悲戚的仲修远怔怔地愣在原地,双眼猩红双拳紧攥的他心中疯狂滋生发芽的悲戚绝望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向李牧。
李牧黑眸幽深,并未见怒意与恨,反倒是、反倒是好像因为他的话而有几分不满……
仲修远就那样愣在了原地,双眼猩红的他吸了吸鼻子后,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李牧他——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猜测是疯狂的,仲修远那一瞬之间脸色一变再变,时而青时而紫时而白。可如果李牧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又帮着他?
他为将十年,重创大宁十年,十年间他杀人无数,手上染满了大宁的血。
他了解李牧,李牧与他一样均不是那种会感情用事的人,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他实在想不透李牧为什么要救他。
或许,他可以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期待在李牧心里他也是与众不同的?
“我必须回去。”仲修远脸色惨白的侧头,不敢与李牧对视。若是李牧开口留他,那他还走得了吗?因这想法,他有些慌了。
李牧在桌前站定,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了口,“你若走出这座山,我立刻就下山检举。”再开口时,李牧话语间已充满了冰冷无情。
仲修远猛然抬头看向李牧,才隐藏去的绝望再次浮现在眼里,寒气自四面八方袭来,让他血液滞留手脚冰冷。他张了张嘴,苦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不知道李牧之前为何会帮他,但他现在知道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李牧恨他。
也是,李牧怎么可能不恨他?特别是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
仲修远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难看,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是窒息的难受。
手脚冰凉地站在李牧面前,仲修远咬住舌尖,借由疼痛维持镇定,让自己不至于在李牧面前那么难堪。
再抬头间,看向李牧那面不改色的脸时,仲修远身体猛地一顿。
看着李牧那面不改色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看透了所有东西的黑眸,他恍然大悟。
李牧知道他喜欢他!
他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恐怕正是因为知道他喜欢他,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今天才故意和他说那些羞人的话做那些羞人的事,所以才故意说喜欢男人,所以才故意撩他欺他,好让他信以为真,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刹那间,仲修远只觉眼眶一热鼻子发酸,视线竟然模糊不清。他咬着舌尖的牙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着,喉间的苦涩让他几次差点失声。
哈哈……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像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任何的幸福,哪怕是偷来的,终归也是要收回去的。
深吸一口气,仲修远移开视线,望向门扉。
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不让自己眨眼,以免落的更加狼狈。这人本就厌恶他恨他,他又何必露了丑态再遭他嫌弃?
“这事情,不是你说了算。”背对着李牧找回自己声音的仲修远冷冷开口。
这里,他是片刻都已不想再留。
原本他还想着临走之前打晕李牧,这样一来,若是那些人再回来,李牧也好洗脱嫌疑有个交代。
如今看来,是不用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下,仲修远抬脚便往门边走,他还未到门边李牧已单手撑在门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打不过我。”仲修远抑制着声音中的嘶哑与颤抖,目不斜视地看向门扉,不看身边的人。
他怕他看了,就会再也无法维持这假装的镇定冷漠。
李牧没动,依旧拦在门边。
仲修远却动了,他抬手便准备打晕李牧,但抬起的手还未落下就被李牧截住,握在手中。
仲修远微惊,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过招数十回,在不大的堂屋当中打了起来。
仲修远的那些招式招招凌厉,他几乎是从小就在学,进了军营之后也未曾落下,还练得比谁都勤。
两国交战,战场之上,近十年时间他几乎从未遇到对手。一匹白马,一身铠甲,战场上的他说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敌也毫不夸张。
但这样的他,如今在李牧的面前却是节节败退!
一开始他还占了上风,但很快他的招式就像被李牧看透了般变得无效,打出去的手脚全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被李牧轻易化解。
虽说因为他不想伤到李牧所以出招有所顾忌,但即使是如此,他也不应当被李牧抢了上风压着打。
仲修远还来不及惊讶,李牧带风的拳头已经迎面挥来,他不得不狼狈闪躲避让。
李牧并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见他闪躲,脚下立刻补去一脚。
这粗略的连招并没伤到仲修远,但却把他逼到了屋子中间,远离房门。
李牧的招数是战场上学的,和大部队学,和身边的老兵学,和他们小队的老黑学。
老黑是他们队里的一个神秘先生,那‘神秘先生’的名号是他自己给起的。
他说他年少时曾经在山里学过外家功夫,师傅是个世外高人,奈何身逢乱世,这才入了军队。这一点没人质疑,因为他的功夫在他们大队里确实是最好。
老黑喜欢故作神秘,别人问他名字也不说,就让叫先生。
不过队里的人都管他叫老黑,因为他长得确实也黑,杨铁他们都笑他小时候在山里跟世外高人练家子的时候,世外高人没留意,让他晒多了太阳给烤黑了。
他也不介意,每次就是笑笑。
老黑想做他师傅那样的高人,平时没有训练的时候,他总喜欢穿着他那一身补了又补的长袍,捏着个烂得只剩下骨架的扇子,也确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可他的仙风道骨也就那么片刻,大部队喊开饭的时候,他窜得比谁都快。
也亏得是他脚下功夫好,他们小队基本都能捞到点吃的。
手上功夫好,脚下功夫又俊,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够活到最后,但他却在杨铁死后没多久就死了。
他死在了战场上,敌军的长矛从他胸口直捅到背后,李牧回过神来想去救他的时候,敌军的骑兵呼啸而过,他被其他人强拉着退开。
后来战斗结束的时候他又去了那里,所有尸体都被马踩得血肉模糊,他连老黑的尸体都没找到。
老黑算他半个师傅。老黑还活着的时候队里就他一个人愿意跟着老黑学,所以老黑教得也认真。
第一年他指点得格外认真,第二年就开始夸,说李牧已经深得他真传,大概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打得赢了。
每当这时候,杨铁他们就搁旁边拍着腿笑,说他这是黔驴技穷了。李牧也跟着笑。
初进军营的时候,李牧是怨恨的,那样的情况之下又是那样被强塞进去的,他有理由怨恨。
然后是彷徨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每天就是活着,活着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习惯了军营中紧迫的节奏后,他开始有了思想,他也曾经被军中气氛感染而恨过袁国,但得知两国开战的原因之后他就有些恨不起来了。
只身在大宁,那时候他的心还是向着大宁的。直到后来,他们队里的另一个人死在了大宁自己人的手里。
大概三年前,大宁南边闹了一次洪灾,死伤严重瘟疫横行。
他们队里有一个就是那边的人,他想回去看看,但军队正缺人,不让。
后来有天夜里突然热闹起来,说是抓了一批逃兵,那时候他们小队的人才知道他也当了逃兵。
逃兵是要受罚的,剐刑,足足四百多刀他才死,死都望着他家的方向,就想回去看看。
对大宁他说不上喜欢,对袁国他说不上恨,对仲修远亦是如此。
当初揭开盖头发现床上的人是仲修远时,李牧也曾动过杀意,最终却没有下手。
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但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战场所以变得心慈手软了,又或许是因为看多了路上那些难民挣扎求存的丑态。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袁国不会停下这场战斗,大宁也不会,即使没有仲修远也不会。
所以那时候他觉得,只要仲修远不回去当他的常胜将军,留他一条性命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对仲修远,李牧自觉是不错的,有吃有喝,没杀他也没有检举他。
但现在李牧却有些不懂了,他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这人从刚刚开始却像是被他欺负狠了似的,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红了眼眶,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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