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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算不上太好,入秋以来淅淅沥沥地下了几日雨,天气转凉,南厢的后院总是湿哒哒的让子桑好不郁闷,后花园的西墙上,夏天绿意盎然的藤蔓开始趋于黄色,几经风雨,凋落的枯叶早已在墙角堆起来浅浅一层用落叶编织的毯子,踩上去的声音沙哑而湿润,像极了子桑还在贫家院子那会儿,她的养母用大铁铲炒芝麻时,油脂与白芝麻在石锅里翻腾的唰唰声。
藤蔓后面那道秘门倒还是被厚重的枝蔓遮得严实,但子桑没让莲儿叫人前来清理后院的那些恼人的落叶,说是她喜欢院子零零落落的模样,为何要将这些碎物烧去呢,秋天不就是凋零的季节吗,弄得整齐干净倒是让院子少了某种生气。
岳府的二夫人楚安昨日便随着石良出门了,说是要去临城的一座观音庙里求子祈福,楚安前段时候还兴高采烈地地与她解释,那座藏于深山竹林里的小庙特别灵验,扬州城想要生男丁的人家都会大费周章地驱车前往,再从山脚下徒步上山一个时辰才能到达,即便是达官贵人也不请挑担的脚夫,亲力亲为才显得诚心诚意。
“你要生男孩?”子桑问道。
”嗯,不过我想像老爷那样,让孩子有个姐姐或者妹妹,龙凤胎,若不然,为何我要跑着老远去求愿呢。“
“也是。”
“诶,下次你也去吧,特别灵!”
倚在躺椅上软绵绵的楚安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子桑的肩膀怂恿道。
“不必了,顺其自然。”
子桑怔了怔,停下了手中的刺绣针线,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只好装作不在乎。
“这可不成,若到时我真是怀里龙凤胎,还愿的时候,随我一道,你也去求一签,多好。”
“嗯。”
楚安离府需五日,说是在府里呆腻了,老爷特许让石良带着她出去到处走走,权当散心。这一走已有四日,南厢这边也清净了四日,少了楚安唧唧喳喳的话语,子桑居然有些不适应了,雨下了好几日,她也好几日未出过院,只是花上大把时间趴在窗台的横木上,将头压在被凉风吹得习习浮动的长纱袖上,向外伸出一只手,任由从屋檐滑落的雨水打湿她冰冷的手。其实发呆的很多时候,子桑都在担心楚安的郊游,秋雨总是缠缠绵绵,不肯罢休,她又如何爬上泥泞的山路,到达一座深山幽谷里的观音小庙的?这总是阴郁的天气是否会扰了她兴致勃勃想要游玩的心情,石良又可否能将她照顾好?
子桑总爱多想,直到这天晚上,她觉得自己有必然出去走走。
岳府太大,家仆数量又有限,在府里随便逛几圈,也难得见多少人踪,若不是有莲儿在,子桑还以为自己住的地方是一处鬼宅,再加上最近秋意开始浓重,避免徒增伤感,她也少了外出晃荡的心。倒是今夜,照例趴下西窗窗沿旁的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去过后山那片湖泊,又见落了一日的碎雨似乎停了,她抬起头转过身,看看梳妆镜里那副了无生气的脸,觉得烦闷无比,随手拿起藏着柜下的纸灯笼,点上蜡烛便出门了。
轻手轻脚地将那道蔓藤之下的秘门轻掩,子桑朝后山走去,只是还未上山,她的单薄的绣花鞋就被厚重而潮湿的没过脚踝的落叶丛沾湿了,透过稀疏的树冠像天际望去,那里密实的红云翻滚,夹杂着忽明忽焉的雷电,没有轰鸣声,整片林子静寂而湿闷,新一轮降雨或是降至。出门过于匆忙,少了披风和油伞,子桑不得不在黝黑的树林里停住脚步,她捂住发颤的身体,看了看手里灯笼里虚弱无力的光芒,又望了望不远处墙垣处那扇虚掩木门黑洞洞的轮廓,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上山了。
子桑这一主意实在莽撞,因为没过多久,湿淋淋的山雨不出所料地从西面袭来,稀稀落落的雨水顺着枝叶的线条倾洒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不仅把她浑身都打湿了,也浇灭了灯笼里稀薄的烛光,但子桑还是不愿回去,即使她知道这样糟糕天气是不会让湖心岛上的主人激起任何奏曲鸣乐的欲望的,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执拗得不肯掉头下山,丝凉的雨水沿着轻发一滴一滴的打在她的湿透的脸庞上,她抿着嘴,拖着发抖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坡上爬,也没有注意到因为费力的喘息而从嘴角飘出的那些浅白的气体。
果然,当子桑终于到达那处夜幕下烟雨蒙蒙的山脚湖泊,她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既无萧曲也无琴奏,她失望至极,提着被雨水打湿得沉甸甸的纸灯笼,僵硬地朝泊岸走去,秋雨越下来大,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可她竟然不觉得冷了,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那座被夜雾半笼的孤岛,失魂落魄。
眼角处似乎总有水珠淌过,她以为是雨水,可又觉得鼻梁两侧滑落的温热让她觉得诧异,她到底怎么了?
雨水打在甲板上哔哩啪啦作响,子桑似乎不愿再走近,因为她的心凉透了,可她又不死心,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她做徒劳无功的侥幸,祈祷那甲板尽头的木桩之下会有一曲小舟等着她。
但这一次,那艘小小的木舟,梦寐以求的木舟真的就在那里,浮荡在被夜雨打得繁乱的湖面上,拽着泊岸上固定的绳索吱呀作响。子桑以为自己在做梦,扔下手中无用的灯笼便往湖下跳。
她想啊,若是幻觉也不可惜,因为她全身已经湿透了,跳进湖中,好歹也能给她游过去的勇气。
但这不是幻觉,冲动的举动让她的膝盖狠狠地撞上了船板上凸起的横木,她顾不上剧烈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解开船头的绳索,抓起手边绑在船缘上的木浆就往湖心划去,夜色浓重,山里的烟雨濛濛,飘忽不定的茫茫白雾已经将湖心岛完全覆盖住了,可这一次,似乎老天也铁了心要帮助船上那位不顾性命的女子,湖心岛那边飘来久违的箫声,在夜雾浓重中为她指明方向。
靠岸的时候,子桑匆忙地将绳索套在止岸的木垣上,因为太过用力,小舟与低矮的甲板不经意的相撞,发出咚咚的撞击声,她也没有回头,而是拖着受伤的腿,朝青石板路走去,她知道眼前湿漉漉的小道通向那座未知的府邸。
心脏无故跳动得飞快,子桑不得不放慢脚步,小道的两侧与岳府的庭院布置差不多,每隔一段距离,立一座石灯,灯罩里摇曳的烛光轻盈,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弯弯曲曲的小路绕过的几乎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道边平整的花卉草坪上,沾着好些高树上飘落的枯叶,在夜间昏光下透着湿润的光泽,附近的植被并不是杂乱无序地生长的,想必这里定期会有让过来打理。再往前走,终于子桑看见了高墙内飞檐的模样。
曲径通幽,她听见了流水潺潺的声音,悠扬的箫声却在此时突然中断了,但无事,因为子桑已经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漆红色大门,温润的水气穿过狭窄的门缝透过漫漫长雨朝她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了《山海经》里所记载的蓬莱仙岛上那处仙人的住处,是否她也像求仙访药的道士那样误入了仙境?
轻声推开前门,子桑发现不远的前方是一座几乎没有遮掩的屋宅,长廊之下悬挂的白沙帘漫漫,随着山风浮摆而动,轻轻扑打着潮湿的空气,连绵起伏,哧哧而响。透过纱帘间不断变化的缝隙,她依稀瞥见屋内的模样,青苇色的草席铺地,空荡荡的屋室一侧井然地摆放着四方矮桌,玲珑书案,雕花躺椅,软筋坐垫之类的简约摆设,子桑脱下沾满泥土的湿布鞋,光着脚小心翼翼地登上长廊,沿着浮动的白帘往内走,草席上散落的淡玫色的碎花瓣随着穿堂风飘过她的脚下,她闻到了花香与草席混合淡淡的清新气味。
屋宅只有一层,空旷而缺少遮掩,屋窗甚少,多是用纸糊的乔木拉门,全部大敞开着,漫长的门檐下只用散漫的白色长纱作为掩护,想必这屋子的主人喜欢开阔之感,所以选择了这样华而不实的布置。不过这里过于隐蔽,也并不会有多少来客到访,即使如此旷然也能保证私密。屋苑枕山临水,后屋似乎连着一小片人工凿出的池水,清澈的水光潋滟倒影在浅青色的草席上,像一片片湖底漂泊的水草。室内的高灯不多,忽明忽暗的烛光在薄纱的灯罩里散漫的摇曳,使得华屋之下昏然一室。屋外秋雨仍旧连绵不绝地降落,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砖瓦檐上,稀稀落落,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空静,可即便如此,子桑还是听见了有人用手轻抚水面哗哗的声音,她沿着似有似无的声音,穿过厅室,走向寝居,那里,温润的雾气一阵阵飘散而来,涔着依兰清冽的香味,让她不知觉中又一次发抖,不久前好不容易平和的心脏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跳动。
因为透过昏黄暗淡的光线,她看到与寝居相连的长亭之下,一位女子从雾气缭绕的暖池中缓缓站起,走上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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