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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一生中总是要做很多事,而所做最多的一件事也无非便是等待。
等待出生,等待机会,等待嫁人,等待娶妻生子……等待的过程往往总是充满着急迫幸福,或者焦虑愤怒。
而人类在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便是等——等死。
等死的过程往往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得多。
金鸡唱晓,此番已入五更。
天晓浮光,还未亮得彻底,这间茅庐内,仍自暗得怕人。
仇蕊儿本应该去想很多事情的,想想七月十四为何而来,爷爷为何而死,想想那三个人和七月十四又是怎样的关系。
可她想不出,事到如今她只知道自己的大脑炸裂一般的剧痛,耳鼓只闻恼人的轰鸣之声。她手中的匕首已被汗液浸得湿滑,湿滑的手往往是握不住刀的。
仇蕊儿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学些本领来防身,甚至已经在心里祈求老天将她如今看到的、经历的一切尽数化作南柯一梦。
还不等她想完,便听到了远处轻微的脚步声。
这姑娘的脑中当即轰然巨响,她甚至可以听得到自己几近发狂的心跳声!
有人?这间房里除却自己……哪里还有活人?
她那一双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踏……踏……踏……”
那人走得并不快,仇蕊儿兀自在心中默念着来者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鞋底在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只待来人行至门前,这姑娘想也不想,大叫一声死命将手里的匕首掷向了那声音的源头。
她并没有期待那柄掷出去的匕首会对自己的现状起到何等作用,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唯一一柄防身的武器丢出去。
那一刀掷出以后便没了下文,就连落在地上的锵啷声都没有。
完了!
在这一瞬,仇蕊儿好似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一刀也被掷走了一样,只在一瞬之间便瘫在床上,如个刀俎之鱼。
“姑娘,若不是因为你刚刚掷出来的那柄匕首……我险些要把你当做七月十四,误伤了你的性命……”
黑暗里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声音阴阴冷冷……
“姑娘可是那个救我性命之人?”
是活人!莫非是剑一带回来的那两个活死人醒了?
仇蕊儿仿佛又长出了些许力气,挣扎着便要爬将起来冲出门去。可直待这姑娘坐起身子,却又复怔住——此间爷爷惨死,那剑一一行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来者又会否是那七月十四佯装而成?我若就此出去,只怕……
忖到此间,那姑娘却又复坐了回去,怔怔地盯着门外那一团漆黑,哑声道:“那头说话的是何人?唤我何事?你……你是何居心?”
黑暗里的影子兀自一笑,“小可成阳,不敢过问姑娘芳名!借问姑娘一句,可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送我来这里的?他们人呢?”
一个男人,一个少年?
回想起昨日清晨之事,这姑娘竟又复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爷爷,喉咙又是一酸,嗫嚅道:“我叫……仇蕊儿。他们……我……爷爷……七月十四……我不知道……”
“哗啦”一声咋响,吓得蕊儿周身一震。
只待这姑娘细细听来,便又寻得那摇扇的吱吱声,自此这姑娘才算长舒了口气。
但闻那少年朗声道:“万芳独争艳,一蕊傲千红。静观百花妒,笑傲红尘中。好名字,好名字!”
话罢又是“哗啦”一声,阴影里的少年好似又复阖上扇子,笑吟吟道:“却不知蕊儿姑娘为何熄灯?可否容小可一睹芳容?”
这成阳似是说着就要掌灯,仇蕊儿连忙嘶声吼道:“不要!”
黑暗中少年一愣,旋即又复冷笑道:“怎么,姑娘为何这等惊慌?莫不真有何事……是不方便与小可一看的?”
仇蕊儿低声抽噎道:“死人……这里有死人,不要……不要!”
少年沉声复道:“死人?一个,或是……两个?姑娘何不现身说话!”那边话音未落之际,黑暗之处已是涌起一层淡淡的华光。
仇蕊儿已是压低了声音呜咽起来,此时脑中浑浑噩噩,哪里会留意到黑暗之中那少年的磅礴杀意?只顾自己幽幽道:“厅堂里的那人是我爷爷,七月十四……他是被七月十四杀的。”
少年又道:“这我知道,我总算还认得那一个柒字!不过……原谅小可冒犯,敢问姑娘为何毫发无伤?”
他怀疑我!
那个剑一平白无故带着这么一颗灾星上门害死爷爷,我还未等怀疑这小子的身份,他竟然反咬一口怀疑起我来!
这姑娘心中越想越是气结,心中的恐惧竟也消了大半,转而冷声骂道:“你和七月十四是什么关系?和那个剑一又是什么关系!我不怨你们带着仇人上门害死我爷爷,你倒反过来怀疑起我来!反正我爷爷已是不在了,我……我告诉你!你若胆敢造次,姑奶奶就……姑奶奶就和你拼了!姑奶奶我……我……”
那边的姑娘左一口姑奶奶,右一口姑奶奶,直听得这边的成阳连连皱眉;那个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莫不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吗?
任你何人皆可……
少年眼睛一转,背过手来又复咧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七月十四的名号,至今还未能见上尊荣一面,实也但愿能会上他们一会。而那剑一……他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少年说着,负在身后的一双手上光华更盛——那姑娘若敢妄动,便随时要她的命!
“听我那朋友说,江湖上虽说确是谣传七月十四何等威风……不过谣传毕竟只是谣传。江湖上几多所谓的杀神,哪个不是被些市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哄传而出的神话?依我看来,那所谓的血柒字……无非就是几只藏在暗处的老鼠,若是够本事真刀实剑地拼拼能耐,又哪里只会在暗处偷鸡摸狗?”
听得成阳一言,仇蕊儿心念急转。
都说那七月十四杀人不眨眼,若是这男子当真在故弄玄虚扯谎骗人,早在刚刚不久他就可以取我性命……
是了!凭我一介女流,他若当真是七月十四,若当真是要杀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扯出这么多谎话来骗我出去?此间他处处试探,又句句讥讽那天杀的血柒字,无非也是担心我的身份……
他既然无心杀我,又一定要逼我掌灯出来与他一见,他便一定不是七月十四。
今时今刻,这姑娘当真宁愿相信面前的男子说得都是真话。
她的脑袋乱极了,她不敢分辨,也不容她分辩。不论这男子从前怎样,这姑娘都宁愿相信他现在是个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好人。
爷爷不在了,她还能依靠谁?
委屈、自责、懊悔、后怕这种种情绪终于在一瞬间决堤般冲垮了仇蕊所有的坚强,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两条已被吓得发软的双腿是如何恢复正常的,她现在只想要一个安全的肩膀来靠一靠。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一个并非是想取她性命的活人,她只想大哭一场。
于是这姑娘就此大哭着跑到成阳身前,两条手臂像是蟒蛇一样紧紧地箍住了少年的腰,当即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这番莫名其妙地冲出房来,却险些结结实实地中了成阳那运足了先天灵觉的一掌。
不过万幸的是,如今站在这姑娘面前的是个自小就在鱼龙混杂之地厮混偷生的少年。
在这姑娘冲将上来的一刹那,成阳凭借着儿时为了暗中偷盗所练就的夜视本领,才勉强看清了这道哭得梨花带雨的身形,而及时散去了手上的功力。
不然眼下的仇蕊儿,早已见她爷爷去了。
复而再观此时的成阳,双手做着投降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已是僵住。
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何抱他抱得如此之紧,好似生怕自己会溜掉一样。眼下自己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刚刚痛失爷爷的小姑娘,就只得做个桩子似的给人来抱。
剑一呢?
听这姑娘的意思剑一和万轲果然来了,可为何不见这二人踪影?七月十四……七月十四既是来了那剑一又……
自己不也早该是个死人了吗?难不成当初那个方杰并未有心取我性命?他又为何手下留情饶我一命?
成阳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筋脉早已尽数断掉,一身先天灵觉也具是被其打散,为何如今醒来便可安然无恙地下地行走?我睡了多久?一身本事不但仍在,却还似乎突破了数层修为,这些都是谁做的?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这少年如今满腹狐疑,眼看着怀中泣不成声的仇蕊儿,却只得苦笑着摇起脑袋。
这姑娘怎会恁的不小心,方才险些被我一掌拍死……方杰啊方杰,我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儿时亲眼见到全寨上下被杀得干干净净,自小为了生活,成阳便不得不混迹在那鱼龙混杂的江湖。
想活下去就要吃饭,不想饿死就要会偷,会抢,会骗。偷不成要挨饿,抢不成要挨打,骗不成更要似是老鼠一般被人又追又打;江湖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而可怜你,更不会因为你失去了一寨子人而多给你几个馒头吃。
江湖就是江湖,活着就要活着。
而往往这种鱼蛇混杂之地就是最可令人成长的地方,不出一年,当时还没有街边摊铺高的成阳就已经偷得比谁都快,骗得比谁都好了。
所以说,没有在那等鱼龙之地中厮混并且活下来的孩子,就根本不配说自己的童年过得有如何黑暗。
而成阳少时所混迹的鱼龙混杂之地,并非是世人皆知的巷尾街头。
江湖之中,无数英雄皆以成为“雅座”一员而骄傲;更有无数英雄自以成为“雅座”一员而愁苦。
——世人皆道“一入雅座蹬天途,从此再无回头路”。“雅座”可以满足江湖上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愿望,只是这愿望的代价,便是终生为“雅座”效力。
传闻那“雅座”手眼通天,十数年间,能逃出“雅座”不再被其纠缠的活人,不过寥寥一掌之数,更何况一个孩子?
可怜成阳昔时,便正是“雅座”之人,他的愿望竟然不是要“雅座”杀了方杰,而是活下去。这少年是如何从那不见天日的“雅座”中全然脱身的,却是后话了。
成阳这边忖着过往的一些旧事,无非便是尔虞我诈、挨饿、和挨打,想着也不禁自顾打了个寒战。
待其回过神来一望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姑娘?那个……蕊儿姑娘?”
想来这姑娘同她爷爷久居深山老林不谙世事,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伤心自也是无可避免。观其今,思己昨;成阳心疼地轻手拍了拍仇蕊儿的香肩,柔声道:“姑娘,天亮了,你……你可好些了?”
听到这少年的声音,仇蕊儿的娇躯莫名一颤。恍然大悟般地一把推开这少年,深埋着脑袋,随便抹了把眼角。
也不说话,重重的一点头。
二子,相对无言……
有道是:
渡凤金身塑,夜半相思苦。
天选一庶子,肉身茧作缚。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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